《痒心》小象消火栓

16、16

　　下半途的旅程，依旧不顺畅。

　　在车上，薛枣已经厌倦了互呛，一直保持沉默以及相当的物理距离，薛佳禾说了几句，她一直不给反应，后者觉得没意思，就渐渐的不开口了。

　　旅途的空气十分僵持，又尴尬，夹在中间的实习编导不停用微信打字，跟同事诉苦。

　　薛枣不知道这些，她半闭着眼睛，几乎快睡着了。

　　刺眼的阳光透过变色车窗透过古琦墨镜，一闪一闪深刻的刺进她的眼皮，她在这一股股眩晕中想起了自己的童年。

　　小时候父母也是这样带着她们去香港迪士尼旅行，她不太懂事，对于漫长巴士内路途和风景都不甚感兴趣，平板电脑很快没电，想上厕所还要憋着，她觉得无聊，无聊和无聊。

　　在下车后的旅行路线中，印象里张文镁举着相机，说的最多的话，就是佳禾啊多笑笑，佳禾啊来拍照，姐姐你让着妹妹点，她还小，贝尔公主裙就只买一条。

　　薛枣从来不明白，那段时间，她们家的生活条件已经很优越，一家人还住着这么大的房子，却连她的一条裙子都买不起吗。

　　她想着，就困意来袭，懒懒的打了个呵欠，拿起手机自拍，依旧是撅嘴眨眼装无辜三件套，拍完之后，她遗憾的发现，经过几天的折磨，还是晒黑了。

　　手机里的微信多到爆炸，都是她没心情应付的消息，例如彭泽托一天三遍的问她，听说薛佳禾也来了节目，你们相处的如何？王子薇神秘兮兮的说，听说这次你们有神秘嘉宾，你能透露下是谁吗？

　　还有薛才德发的消息，你妈托话，你要在外面多照顾佳禾，缺钱可以问他要，这都没关系的。

　　薛枣一个都没有搭理，而且几百年前就退出了家族群，她转手把薛才德拉黑，懒洋洋的扔下手机，终于昏睡过去。

　　等到再次睁开眼，天色已经暗得差不多，一丝残红色的夕阳还遥遥的挂在非常远的天际线，散发出微弱的光。

　　编导进车探头，“不好意思，车子刚才路上被植物扎了胎，没法走了，咱们剩下还有两公里的路，得麻烦两位老师走回去了。”

　　薛枣忍不住想，人倒霉起来，还真是没完。但见到更不得劲的薛佳禾，心情忽然平和了。

　　这里昼夜的温差很大，薛枣下车时就从背包掏出外套披上，但薛佳禾显然没有做过功课，戈壁夜晚的冷风非常轻易的就穿透她的轻薄衬衫。而且她白天激情四射的走了太多路，穿的小皮鞋也开始磨脚，疼的眉头紧皱。

　　薛枣没有想管的意思，何况她也只带了自己的衣服，无可奈何，有心无力，不好意思。

　　两人一直没有交流，走在路上，像是两个陌生人。

　　冷峻的寒流在她们中间涌动，和大风扬沙天气交相辉映。

　　“姐姐。”薛佳禾突然开口，打破了中间的沉默。

　　薛枣假装耳聋，漠然的走在前面。她又冷又饿，只想快点去暖和的地方。

　　而身后薛佳禾又叫了一声，“姐姐，你应该能听见吧。”

　　毫不犹豫的薛枣没有停顿，依旧照前面走，她们刚摘下了带着随身的麦，但后面摄像还在拍，谁知道又要做什么。

　　“薛枣。”而薛佳禾这次直接喊出了声，“你是不是觉得，你比我漂亮？”

　　薛枣的脚步一顿，不由自主心想，这？可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薛佳禾温和的一笑，开口时语气却突然鬼魅的变了：

　　“我告诉你，这一切都是你的幻想，爸妈眼里一直都是我最美，从小就是这样的，我最听话，我成绩也好，老师们也对我说，我是全班最漂亮的女生，你觉得，现在你能超过我吗？你的底子就比不过我，很多时候，我都不懂你在得意什么，你的人生都这么失败了，你每天都在开心些什么？非要我跟你把真正的现实，真正的社会，一五一十的告诉你吗？你什么时候才能懂啊？”

　　薛枣愣愣的回过头，感觉自己现在的表情肯定跟薛佳禾的一样弱智。

　　她眼前，仿佛还是那个骄傲的五六岁小女孩版本的薛佳禾，她总是能穿着漂亮衣服，说话声音总拖高腔，每次都要来特地跟她比美，给她看爸妈给她买的新零食。

　　过去薛枣还喜欢跟她争辩，她真的很怀疑自己，是她很差劲才没有芭比玩具的么？

　　见她沉默，薛佳禾继续道：“…我感觉，你是没法跟我争抢任何东西的，原谅我突然的情绪失控，我平时不是这样的，是你把我逼成这样，但以下的话，我没有恶意，你听好了，我真的、真的、真的不太希望你出现在我和我未婚夫中间，懂吗？”

　　连续三个强调，薛枣感觉神经隐隐有些抽动，莫非薛佳禾是知道了什么，但好像又没有知道全部，更像是不停的试探。

　　思来想去，薛枣打算保持最基本的体面。

　　她干脆道歉：“对不起，没想到你这么在乎这些小事，我都没有放在心上——”

　　“那又怎么样，你怎么知道我在乎什么？”薛佳禾恢复了冷静，“其实这都不重要，我希望你以后搬出去住，离我和爸妈，以及我们的生活远一些，虽然我不觉得你真能搅出什么水花，但保险起见，你还是直接走吧。”

　　接着没等薛枣反应，她飞快的拿出手机，在她眼前晃了晃，“还有，你需要租房吗？姐姐，我和爸妈也不打算亏待你，每个月可以支援你一些钱，但是具体数目也要看爸妈的意思，假如太多，我觉得也不合适，你肯定也不好意思接受，我说的对吗。”

　　薛枣定定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薛佳禾没有直视她的眼神，“你也不要生气，我们也算是亲人，万一？嗯亿万分之一的可能吧，我或许会需要你的帮助，那个时候作为亲姐妹，你也不会视若无睹的对不对？我们还是亲人的吧，血浓于水，你说呢。”

　　只不过，最后一个词她没说出口，就猛地跌坐在地上，周围飞溅起一大片水花，雨水结合着泥土，和地上的羊粪，把她的头发，长裤和上衣全都染成了深咖色。

　　薛佳禾看着自己身上的脏污，愣了半晌，终于，缓慢而有力的尖叫起来。

　　叫声回响了三秒半，有人终于清醒过来了。

　　薛枣的手有点抖，因为推了一把眼前的薛佳禾，动作先于思想，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就已经动了。

　　只不过即便她推了妹妹，情绪上因为极度愤怒导致的麻木，使得面部表情反而太大波动，她深刻怀疑，自己都恨薛佳禾到了如此的程度了？

　　薛佳禾还坐在地上，接下来她又注意到到身上的污物，再次不可置信的大骂，“我去，你什么毛病！有病就治，你推我干什么，得了精神病吗！”

　　薛枣发愣，她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摄像团队，才发现他们跟自己一样愣，但手里的摄像机还在兢兢业业的工作。

　　得，这下是全完了。她迟钝的想，随之而来的，是无力感和涌动的愤怒。

　　两个女孩子在雨里用仇恨又复杂的情绪对望，僵持了许久之后，一声尖叫把两人的注意力拉回到现实。

　　叫声先从工作人员团队附近开始，然后迅速的流窜过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薛枣感觉自己的腿上迎来一阵极端的疼痛，接着，薛佳禾也开始哇哇大叫。

　　薛枣下意识想起前几天，许若涵遭遇的一切。

　　她清晰记得，这东西还专攻下三路，可怕的同时又沾点猥琐，防不胜防。除开亲妹妹这条发疯的恶犬，现在真的疯狗来了，还真的攻击了她。

　　薛枣感觉自己怕的快要站不稳了，实打实的危险就在眼前，她看着赶来的工作人员，感觉快要无法呼吸。周边还有野兽的叫声，摄人心魄。

　　薛佳禾发着抖看了一眼肩膀上的伤口，随即体力不支的晕了过去。

　　薛枣赶紧招呼编导，一起合力把她拉出了泥潭，然后跑过来几个摄像和司机，共同护着几个女生回到了大本营。

　　接下来，一切快的像场梦，节目组报了警，然后开着最快的车把遇险的人送到医院。排队，挂号，然后被送去缝针。

　　薛枣呆坐在县城医院的座位上，她摸着自己的胳膊，被打了十四针之后，疼的快要灵魂升天。

　　整条牛仔裤被血浸湿，已经扔掉，被迫换上了病号服。

　　她看着天花板上忽闪忽闪的灯光，恍惚中，怀疑自己，不知道是哪一步开始出错，不论怎么努力，总是会走到这一步。

　　床的对面，是睡着的薛佳禾，在她们很小的时候，薛枣睡不着，就会爬起来看着薛佳禾熟睡的样子，很多时候，她也会看着妹妹的脸产生类似嫉妒的感觉，要不是薛佳禾现在提醒，她都快忘的差不多了。

　　所以，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一直这么狼狈，却麻木的感受不到任何，还是她刻意的把痛苦隔绝。

　　所以到底是从哪里开始，是在小学里非要跟薛佳禾竞争班长，然后零票落选？还是在高中她故意与薛佳禾爱慕的男生约会，然后被举报回家反省？然后被全校师生背后把自己当聊天谈资？

　　抑或在后面相当一段时间，她都会被称为薛佳禾名声不好的大姐？如今用了非常规的手段让自己出丑，仿佛跳出了怪圈，现在又回来这个莫比乌斯的道路，简直荒谬。

　　她到底是赢不了，她怎么能赢，能用什么手段赢，薛佳禾永远风风光光的来，会带着所有人的祝福，随意的踩她一脚，她就陷进泥沼里，怎么努力，都爬不出来，这些事情她努力了二十几年，没有一次成功过。

　　薛枣感觉自己的嗓子发紧还热热的，鼻子里也发痒。

　　她的喉咙滚动，她快要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到底怎么做，才能挣脱这个陷阱。

　　……

　　此刻，护士在外面用方言叫道：“先生，请问你是哪位？”

　　她下意识的回头，却看到了正在门口，淡淡注视着自己的祁乐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