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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 5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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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没人知道长公主府发生了什么,萧随回去后,温执玉一个人在屋子里坐了许久,第二日便写了封请罪的折子,派遣人送去了行宫。
她想着上次皇后给她写的那封没有内容的信,心中疑惑,索性又写了一封,送往嘉蕙皇后手里。
只是等了许久,就连送信的人都回来了,行宫里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传来。
温执玉烦躁地捏了捏眉心,“本宫不是让你在行宫等着,没有消息不许回来吗?”
那下人战战兢兢道:“陛下的旨意,奴才也不敢违背,殿下恕罪。”
“行了,出去吧。”
那名下人离开时,正巧碰见兰芷进来回话,两人擦肩而过,兰芷顺手将门合上。
“萧府医在外面。”
温执玉冷下脸,“不见。”
自从上次傅偃提醒过她以后,虽然两人对于纵火一事的证词天差地别,但碍于能证明萧随去过西偏院的小六已经死了,而萧随这边有路泽和琴奴证明,他当晚确实不曾离开过庭梅居,只能不了了之。
但如今局势复杂,萧随如同傅偃说的一般,确实不是知根知底的人。
如今她困在这方寸之地,也无法仔细查验,与其疑神疑鬼,不如不见。
她闭眼靠在贵妃椅上,动了动脖子,“最近怎么不点熏香了。”
兰芷回道:“萧府医正是来说这件事,制作熏香的原料用完了,如今府中进出不便,想问问公主的意思。”
温执玉漫不经心道:“少什么,让他交给外面守着的人。”
兰芷有些为难,“奴婢已经说过了,但萧府医说,这些东西是在罕见,只有他亲自去才行。”
温执玉摆了摆手,“那就先不用吧,本宫最近不用也能受。”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温执玉一连几日都没睡好,心悸盗汗的次数越来越多,知道第七天,她叫来萧随,从桌上扔了张自己亲手所书的手谕,“一个时辰够不够。”
萧随一改往常嬉皮笑脸的模样,恭恭敬敬道:“够了。”
皇后寝宫,月光如水泄进窗子,融梨从屋外端了盏新蜡进来时。
皇后自从上次赏花宴后,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如今已经起不来床了。
“娘娘,别看了,仔细眼睛。”她将灯台放在身侧的矮几,视线落在一滴未动的药碗上。
心里幽幽叹了口气,融梨转身看向榻上的嘉蕙皇后,“娘娘,怎么没喝药。”
融梨忽然噤声,她靠在金丝软枕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即便如此,手里还攥着先前看的那本书。
嘉蕙皇后比起温执玉离开时瘦了整整一圈,御医日日候在偏殿不敢离开,只靠着药吊着半条命,人也没什么精神。
融梨伸手想要将书取走,这一下惊动了榻上的人,嘉蕙皇后幽幽转醒。
她睁开眼,先是茫然地盯着融梨好大一晌,才认出她来。
“你来了。”她虚弱地将手里的书倒扣过去,嘉蕙皇后看见她手里的药碗,脸上露出歉意,“看的久了,忘了。”
她如今伤及根本,虚不受补,喝这些东西也只能拖延一时半刻,在她看来,已是无用了。
不过是怕融梨伤心,这才日日按顿服下。
崇庆帝一定以为她喝下这样少的计量,哪怕是有旧疾,也不会有事。但他不知道,自己这不争气的身子早已经支撑不住。
如今新病旧疾一起发作,咯出的血比吃进去的饭还多。
融梨红了眼,怕嘉蕙皇后察觉伤神,还得分出精神安慰她,强扯出抹笑容,“娘娘,这药凉了吃不好,奴婢再去热热。”
她急急端起早就凉透的药碗,生怕嘉蕙皇后看出端倪。
“让明月去吧,你陪我说会儿话。”
融梨重重哎了一声,转身时抹掉眼里的泪花,把药碗递给也刚从外面进来的明月。
“去吧,热一热,一会儿再端回来,你自己一定亲自看着。”
“您放心。”明月点头。
融梨这才转身进屋,此时嘉蕙皇后又闭上了眼。这几日她总觉得身上没力气,困倦的厉害,也没胃口,一心想着睡觉。
融梨深吸一口气,“娘娘,奴婢回来了。”
嘉蕙皇后眼皮动了动,她睁眼,指了指一旁的圆凳道:“你也坐。”
融梨坐下,四下看了看,两只手局促地放在膝盖上,找话题似的说道,“自从上回二殿下来看了您,您光顾着高兴,着了风又重了些。今儿太子殿下过来的不巧,陛下怕他不懂事,冲撞了您,又给撵走了。”
嘉蕙皇后再听见自己的两个孩子时,死寂的眸子里闪过亮色,她刚想要说话,凉气侵入肺腑,整个人咳的昏天黑地。
手里握着的书掉在地上,嘉蕙皇后捂着唇,“我…我咳咳。”
融梨跪在她床边,“娘娘,您要说什么?”
嘉蕙皇后目光空洞地望着床帐微微塌陷的帐顶,手紧紧握住融梨,消瘦的指节微微泛白。
“昭儿最近,书念的如何了?”
融梨知道嘉蕙皇后挂心太子的功课,温昭自小贪玩,在学业功课上不甚上心。
融梨道:“这几日殿下知道娘娘身子不好,愈发努力好学了,天不亮就在背书,一直到夜里才回来,娘娘就宽心。”
嘉蕙皇后听完,点了点头,“那就好。”
“融梨,本宫这辈子,活的太累了。”她说的很慢,声音轻的被风一吹就要烟消云散,“深宫寂寞,君心难测,本宫只对不住一个人,如今也算是报应。”
此话一出,融梨白了脸,“娘娘,怎么又提这件事,这和您没关系。”
她看着嘉蕙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就算是报应,也不该在您身上。历朝历代,有几个后宫的女人能同您一般。”
嘉蕙皇后不可置否的笑笑,她确实够大度,有一个皇后该有的样子,对待儿女和那些嫔妃足够和善。
可哪个女子会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父亲是帝师,从她不得不入宫那一刻起,就下定决心做一个好皇后,而不是好妻子了。
“刚刚本宫梦见年轻时候的事情了,本宫梦见了兰儿。”
“娘娘!”
嘉蕙皇后继续道:“本宫梦见她没死,来栖梧宫里请安,问本宫章儿是不是她的儿子。”她说着,眼前浮现出故人的样貌,她穿着最爱的苏绣粉裙,腼腆的朝着她笑。
“兰儿走的时候多年轻啊,正是最好的年纪,似乎还没有猗猗大。”
她一个人慢慢说着,“当日她引产生不出来,陛下就实施刨产之术,硬生生将未足月的婴儿取出。你不知道,本宫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多久不敢睡觉。”
“不怪您,您对二殿下胜过咱们太子殿下,足够了。”
嘉蕙皇后想到那天温章的质问,疲惫的闭上眼。
怎么够呢?一条人命,因她而起,怎样都不够。
融梨不想她提这些伤心事,于是便想着说些温执玉他们小时候的糗事逗嘉蕙开心。
“您还记得吗,当时公主因为您偏心,皮猴子大闹天宫一样,大中午领着人冲进来,将二殿下从您宫里带走。”
嘉蕙皇后闭着眼低低笑起来,胸膛随着气息颤动,“本宫记得,陛下那会儿什么事情都依着猗猗,第二天就下旨,让章儿自己住。”
或许那个时候,崇庆帝是真的疼爱她的猗猗的,是父亲对女儿的爱,而不是现在满心的利用和价值。
她笑着笑着,猛地附在床边喷出一口血,“融梨…”
刚刚已经吐过一次,怎么又吐了。融梨从凳子上一下子跪在床边,“娘娘!娘娘!”
她踉跄着冲出去,冲外面大喊:“来人来人,传太医!”
一时间,宫里乱做一团,融梨回到嘉蕙身侧,已是满脸泪水。
“对了…猗猗、回信了吗?”
融梨摇头,哽咽道:“娘娘,别说话了,等太医过来,咱们再说,好不好。”
嘉蕙皇后吃力地摇头,“本宫怕、怕自己没机会了。”
她在信里说了许多,按照猗猗的性子,一定不会拖这么久,想来被拦下的可能性最大。
“若是本宫撑不到回宫,你、你去找猗猗,信里的话你都知道,告诉她……”
“娘娘!”
嘉蕙皇后紧紧握着融梨的手松开,几个年纪加起来有三百的老头小跑着进来。
“快让开!”
融梨急忙退到一边,为首的太医手在皇后微弱的脉搏上停留片刻,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一直到最后,所有人都跪在地上,为首的老头摸着胡子,颤颤巍巍道:“陛下呢?”
“已经去叫了,你问这个做什么,治病啊!”融梨心里隐隐闪过不好的念头,她近乎失态的大喊,不顾身份尊卑。
老太医这时候已经顾不上自己是不是被冒犯了,“去叫两位殿下来吧,娘娘怕是撑不过今晚了。”
融梨跌坐在地,她冲着床上的嘉蕙大喊,但床上之人没有任何反应。
“殿下,太子殿下。”她喃喃,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来,朝着外面跑去。
皇后不好了的消息一时传遍了皇宫,温章知道时,他正坐在书房写字。
御史大夫高敬谦坐在太师椅上,正研究经史。
一滴墨汁突兀的落在字上,洇湿开来,模糊了字迹。
“殿下,快去看看吧,现在大家都在往皇后娘娘宫里去,陛下已经到了。”
温章神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他搁下笔,“老师……”
高敬谦也是一惊,他回过神,催促道:“殿下还不快去!”
一路上,他都显得心不在焉,期间被地上的鹅卵石绊了好几次。等到了宫门口,他却突然止住了脚步。
引路的宫人回身:“殿下?”
温章动了动嘴唇,那张和崇庆帝七分相似的脸上看不出情绪,“我…我缓缓,这就进去。”
他听着周围已经有宫女开始啜泣,忽然怒不可遏,“哭什么!母后还活着呢!”
他抬腿进了宫殿,一路穿过游廊走近嘉蕙皇后住的地方,里面跪满了人。
不一会儿温昭也来了,他扫视了一圈,没有看见崇庆帝,问道:“父皇呢?”
温章垂眸站在一旁,出言解释道:“已经去请了,父皇被绊在了勤政殿,一时过不来。”
“谁在勤政殿?”
温章不语,温昭便揪住一旁领路的小太监,“你说!”
“是匈奴使臣,巴泽西库。”
温执玉这几日心神不宁的,她像是被人遗忘了一般,倒是傅偃,一连几日都没出现在她眼前。
“兰芷!”
屋门被人打开,兰芷垂首而入,“公主,有什么吩咐?”
“傅偃呢?”
“将军现在住在小花厅,您要见他吗?”
温执玉淡淡嗯了一声。
兰芷福了福身,正要出门时,温执玉突然叫住她,“算了,本宫坐的也乏了,就去看看他。”
温执玉起身,换了身衣服,中间,她问兰芷,“浅水悄悄送出去了吗?”
“已经送到庄子上了。”
“不用惊动父皇的影卫,对外是说是我可怜她,念在一片忠心,打发她去庄子养老,去留随意。”
“是,您放心,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兰芷将温执玉前襟的口子一个个扣好,“秀儿出宫了,奴婢已经让我的那个同乡,拦住她了。”
“嗯。”温执玉满意地点了点头,“算算时间,你什么时候得的信儿?”
“昨个过了午时。”
温执玉放下手,“想来也就是这两天,就能到庄子了,一起交给浅水审了吧。”
“是。”
两人来了花厅,却不见傅偃的影子。
屋里的窗子敞着,温执玉推门而入,桌子上还放了半杯喝剩下的茶。
温执玉挑眉,傅偃很少在公主府走动,据她派来的人汇报,傅偃每日经常在书房坐整整一日,只有吃饭时才回出门。
但这个时间也不是饭点,他会去哪?
温执玉坐在上首的椅子上,“兰芷,你去剩下几个屋子看看,再去花厅里面找找。”
“是。”
兰芷离开后,温执玉四处打量着这个屋子,长公主府当时是两个府邸并成了一座,里面房间少说也有几百件,像是这样规格的花厅,最少左右对称就有四个。
温执玉没来过这里,好奇心上来,忽然就想知道傅偃正在在书房做什么,于是起身拐进了旁边那个房间。
屋里静悄悄的,桌子上收拾的很干净,镇纸、笔墨依次摆在桌上,最靠近墙的一侧,摆着两本书,最上面一册是兵书。
温执玉随手翻了翻,上面以前有几十页坐了标注。她捧着书放在鼻尖嗅了嗅,应该是没多久之前写的。
温执玉指尖夹着书页一页页翻过去,他的字遒劲有力,和傅偃本人一般,处处锋芒毕露。
若是话本她还能看上一会儿,只是兵书这种东西她实在不懂,哪怕傅偃批注的十分详细,对于温执玉这种不懂的人来说理解起来也十分生涩。
温执玉耐心告罄,从前到后那样快速翻了一遍,纸页翻动间,一片薄薄的纸条掉了下来。
温执玉起先以为是傅偃用来夹书的纸签,后来发现上面还写了一行小字。
闲居非吾意。
温执玉一怔。
他不愿呆在这方寸之地,他见过漠北见过南疆,他为大周立过汗马功劳,如今却困囿在这里。
指尖轻轻蹭过上面的字迹,和书上的批注不同,这几个字笔画缭乱的多。
想是心烦意乱所作,纸张被压的平整,或许他自己都忘了还有这样一个东西。
温执玉将书重新放回去,将那一张纸片塞进了袖中。
她没看压在下面的那本,匆匆出了书房,刚好碰上回来的兰芷。
“人呢?”
“回公主的话,驸马刚才被萧府医叫走了,这会儿已经是在上药。”
温执玉想道傅偃和自己说的话,怕是借机查探消息去了。
温执玉捏着纸片的手紧了紧,“咱们回去。”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乌黑的檀木桌上,到了晚间,傅偃回来,看见桌上的书页被动过,脚步一顿。
修长的手指略过第一本书,直直拿起压在下面那册,他翻开到某一页,松了口气。
傅偃沉吟片刻,取了纸笔,飞快的将今日发现的东西记下来。
只是还不等这封信寄出去,就传来了皇上皇后回宫,匈奴使臣和公主辞行,不日将回漠北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