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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 5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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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人都已经散了大半,只剩下零零散散几个小厮正在清点屋里的物件,将烧毁的家具一个个搬出来。
搬动架子时,几张早就被烧成薄灰的纸片掉下来,碎成粉末。
府中再次安静下来,空气里弥漫的浓烟渐渐消散,一只麻雀落在枝头,惊动了叶子上的露珠。
温执玉和傅偃一前一后地走着,她抬手按了按眉心,几乎一夜未眠,此时整个人放松下来,隐隐有些头痛。
太阳已经顺着天际爬了上来,如同圆饼一样挂在天上。日光并不刺眼,落在身上暖洋洋的。
温执玉紧了紧领口,一头及腰的长发披在脑后,和外衫一黑一白,相得益彰。
“说说吧,这火是怎么回事?”温执玉语气淡淡的,这会儿她已经冷静下来,“下人们没找见你,你什么时候进屋的?”
长公主府巡夜的人不断,就算是起火,短时间内也不可能烧的这样旺。
之前她被扰乱了心神,以为傅偃还在屋里,忘了像他这样谨慎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发现其中的端倪。
在进屋看见床上没人那一刻,温执玉心里转过了许多念头,或许这场火就是傅偃自导自演的一场戏,为的就是顺利脱身。
如果想要离开公主府不被人怀疑,只要寻具体态相近的尸体丢进去,躲过追踪并非难事。
届时全天下人都知道傅偃死在了公主府,没有人会去追查他的踪迹。
傅偃出逃,就代表着从那一刻开始,他们一定只能站在彼此的对立面。
好在他没走,所以在看见傅偃的那一刻,温执玉既欣喜又惊讶。男人灰头土脸,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等着这场大火结束。
是自己莽撞的冲进来,还差点受伤。想到这里,温执玉这几日眉间总是不散的阴云淡了几分。
傅偃一直不说话,温执玉侧身,凤目微微上挑,漆黑的眸子里露出疑惑。
傅偃看了一眼兰芷,刚好被温执玉瞥见。
她淡淡吩咐道:“让后面跟着的轿子撤了吧,今日去饭厅用膳,你去准备一下。”
“是。”兰芷冲温执玉和傅偃福了福身,顿了顿,“需要准备驸马的吗?”
温执玉想也不想道:“不用,本宫一会儿自己过去。”
“是。”兰芷转身小步朝后走去。
两人走在铺满鹅卵石的小路上,她放缓脚步,“现在四周没有别人,说罢。”
傅偃眸色暗了暗,白色纱裙点缀着青绿色小花,粉色的丝带松松垮垮系在腰间,勾勒出纤细柔软的腰肢。
傅偃站在那里,身后是一片绿竹葱郁,衬得他身姿挺拔,鹤骨松姿。
傅偃一把将温执玉搂进怀里,温执玉一愣,下意识抬手抵在傅偃的胸膛。
此时因为在外面呆了许久,衣服摸起来凉丝丝,她鼻尖萦绕着烧焦的蚕丝味和淡淡的药香。
“大火的事,公主不是已经让人去查了,封府搜查,他跑不掉。”傅偃的声音凉沁沁的,温热的气息打在二侧,传来酥麻的痒意。
温执玉脸上删过一丝不自然,“你这是做什么?”
虽然傅偃没有离开,但这场大火起的莫名其妙,实在可疑。
她有心想要问出一些事情但傅偃却不给她机会。
“公主刚才在屋里,是什么意思?”傅偃一眨不眨地盯着女子柔美的脸颊,视线撞进她的眼眸,接着一寸寸描摹过眉眼,落在浅粉色的唇上。
温执玉指尖蜷缩起来,纤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情绪,她知道傅偃在问刚才那个带着烟熏火燎味道的吻。
温执玉脸色微红,挣开傅偃的怀抱,“你是本宫的驸马,本宫这样想了便做了,你有异议?”
傅偃眼底情绪复杂,“这样臣会以为,公主对臣动心了,之前的那些话,也是口不对心。”
温执玉错开眼,“你想多了。”
她往后退了一步,傅偃执着地不肯放手,在碰到温执玉的手腕时,大掌扣住了她的手腕。
那镯子不见了。
温执玉猛地将手抽回来,“够了!本宫叫你来不是说这些的。”
“你若是不知道,便离开吧,这府中没有住人的屋子多的是,你自行选一间,打发人收拾了。”温执玉扭头就走。
“小心萧随。”
傅偃脸上闪过落寞,他定定看向温执玉,沉声道:“据我所知,萧随并不是殿下从宫里带出来的人,他曾经在衢州辗转,后来被人追杀逃窜到京都,误入公主府。他来路不明,殿下要小心提防。”
温执玉撩起眼皮,“这些本宫都知道。”
当时萧随满身是血,她怎么敢随意将人留在身边,定是仔细查验过身份的。
而且他若是有心害自己,这么多年过去,为何没有一丝动静,“你不要草木皆兵,若细细说来,你身上的案子还没算清楚,现在整个公主府,本宫最该提防的人是你。”
她抚了抚耳边的碎发,朝着主院走去。
庭梅居里,路泽正站在院子里大声背诵药书上的古方。
拗口的名字和复杂的用量让他头大,偏巧今日萧随说了要考,于是一大早,他就抱着书读了一遍又一遍。
屋内琴音最后一声落下,里面传来桌椅板凳挪动的声音。
琴奴将古琴小心包好,放进亲手做的琴袋里。
“你如今的琴艺是越发精妙了。”萧随半靠在罗汉床上,手里转着一串不知道什么料子雕的木手持,“只是心里想着事情,不如往日那般纯粹了。”
琴奴笑笑,“元基真是个大夫?若不认得你,怕是以为你是哪路隐世的大家。”
萧随从罗汉床上支着身子瞧他,“少来,不过是从前听过罢了。”
琴奴不说话,自顾自收拾自己的东西。
“公主不喜音律,每次叫你过去,只是听琴?”萧随问。
琴奴起身,背起琴包就要离开,“自然,元基喜欢公主,琴奴只爱琴。”
这话说的明白,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萧随摆摆手,打了个哈欠。
“昨日外头折腾了一夜,今天怕是公主会处置些人,你也早些回去吧,无事不要出去了。”
萧随看着就要离开的琴奴,突兀地开口,“你当初为什么来公主府?若是为了琴,公主不喜这些,你去趁她高兴求个恩典,想来放你离开也未可知。”
路泽背书的声音断断续续穿进屋里,见琴奴不答,萧随皱着眉头,抬手按了按耳朵,转移话题道:“这臭小子,一刻也不安生。”
琴奴总是安静的,他微微垂首,淡淡解释道:“琴奴是个俗人,府中清闲,吃喝都不用担心,更有元基这样的知己,为何要离开。”
萧随附和,给自己到了杯水,耸肩道:“确实,殿下待下人都是极好的。”
“我走了。”琴奴道,“若是有事,你只管寻我。”
“自然。”
琴奴出了院子直奔自己的住处,萧随坐在榻上,放空了好大一会儿,重重叹了口气。
傅偃的人已经查到了萧文轩的下落,怕是这会儿已经查到了他身上,昨日过去摊牌,不过是拖延一阵,扰乱傅偃的视线罢了。
他将手瘫在眼前,这双手修长干净,皮肤常年泡在药汁里,细腻白静。
萧随对着阳光,“师父,元基没听您的话,这双本该治病救人的手,早就沾满鲜血,洗不干净了。”
外头传来叽叽喳喳的鸟叫,他收回手,进了内室,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萧随散漫地推开屋子走出来,“我不是和你说了,下回早上别这么大声音,吵得人睡不好觉。”
路泽疾步走过去,行礼道:“师父早。”
萧随嗯了一声,请了清嗓子。
路泽立马倒了杯水递过去,一本正经道:“师父何时睡了,琴先生刚走,肯定又是一夜未眠。”
路泽是萧随一手带大的,虽是师徒之名,却亦师亦父,他眨了眨眼,“而且已经不早了,上回师父还说,背书就要大声。”
萧随揉了揉鼻子,“是吗?”
他伸展了四肢,枯蓝色长衫滑落到大臂,一块不明显的粉红色烫伤一闪而过。
路泽小声道:“师父,你胳膊怎么了?”
萧随不甚在意地晃了晃,“许是半撑着坐的久了,压出来的印子,不用担心。”
他放下手臂,一把拿过路泽搁在石桌上的书,随手翻了几页,“我考考你,四君子汤都需要什么?”
路泽小脸一白,糟了,还没背到这里。
路泽支支吾吾道:“人参三钱、茯苓三钱。”
“只两味?”
“不是。”路泽急忙辩解,“还有、还有……”
“白术三钱,炙甘草两钱,这么简单都记不住,为师这样精湛的医术,怕是传到你这里就结束了。”
萧随将书卷起来,开玩笑似的轻轻拍在路泽脑袋上。
咚咚——
路泽眼前一亮,“师父我去开门。”
路泽一阵风似的刮过去,他踮着脚打开门,看见是绿茵,甜甜地喊了一声绿茵姐姐。
“公主传唤萧府医过去。”
“姐姐稍等,师父就在院子里,我这就去叫他。”路泽跑了一半又折回来,“可是殿下病了?”
“正是,请萧府医带上药箱。”绿茵道,“殿下吩咐了,你也一起过去。”
“我?”路泽微微瞪大眼,他连四君子汤都不会,万一殿下要他帮着看病,岂不是丢人了。
绿茵瞧他一脸不愿,催促道:“是,快去吧,我在这等你们。”
等萧随和路泽背上药箱离开,躲在暗处的赵讷顶着一张乌漆麻黑的脸,艰难的从树后钻出来。
昨夜刚才若非他反应的快,怕是要被这萧随一把火烧死在这里了。
赵讷小心地避开府里的宫人,翻身进了院子。
另一边,温执玉倚靠在贵妃椅上,屋里从昨日撤了冰鉴,这会儿还是有些热。
温执玉剥了红壳的荔枝含进嘴里,莹莹如白玉的果肉剔透无比,咬一口,汁水便顺着如同白葱的指头留下来。
温执玉偏头看了一眼傅偃,“你既无事,便也不要闲着,剥荔枝给本宫尝尝。”
傅偃的手执过剑,杀过人,给人剥荔枝这种事,还是头一回干。
温执玉料想他不会做,原本也不打算用他,不过是想个法子,消磨着无趣的时光。
傅偃沉默地洗干净手,坐在了桌边,真的就一点点给温执玉剥起了荔枝。
他的手骨节分明,五指修长,十分养眼好看。
温执玉没忍住多看了两眼,这手执剑握刀,显得过于清瘦,她想,若是拿花攥笔,如今日一般捏着红艳艳的荔枝,更合适些。
她问:“当日老太傅说你假以时日,必能金榜题名,为何又弃笔从戎?”
傅偃将再一颗剥好的荔枝沁在盐水里,拿帕子擦干净指尖,拿了缠金枝的长柄勺子一个个捞出来,放在镇了冰的盘子上。
“这些可够?”
温执玉瞥了一眼,伸手拿了一颗,一口咬了进去,似乎比刚才自己吃的那颗甜一些。
温执玉吃完将核吐进盘子里,复又捏了一颗,“再弄一些。”
傅偃这次没动,“荔枝性温,多食不佳,公主已经吃了不少,在吃怕是会五心烦热,伤身伤神。”
温执玉伸向盘子的手一滞,在空中转了个圈,落在了帕子上。
傅偃见温执玉没有再开口的意思,说起了原先还没说完的事情。
“公主可还记得金求善?”
温执玉不答反问,“怎么说起他了?”
傅偃沉声道:“商人向来无利不起早,他在贺州偏安一隅,却在这个时候突然来京。”
他顿了顿,似乎在考虑剩下的话该不该说。
温执玉挑眉,“继续。”
她倒要听听,傅偃今日倒底想说什么。又让她小心萧随,又怀疑金求善。
傅偃起身走到书桌前,取了洗干净的毛笔,沾了水,在桌子上缓缓写了两个字。
南庭。
温执玉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南庭灭国,隐太子却流落在外,崇庆帝废了好大的功夫都没有找见他的藏身之处。
她虽然不关心前朝政事,但这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
当年崇庆帝为了尽早抓获隐太子,几乎是全国搜索,但每次刚有了线索,等人到了时早就是人去楼空,一丝踪迹也寻不到。
“你是说金家和南庭合作?”
“还没有证据。”傅偃沉声道,“臣有一事求公主。”
“说。”
“想办法,让臣见陛下一面。”
虽然有赵讷那封亲笔书信,但此时崇庆帝在行宫避暑,赵讷想要避开人单独将书信送进去,难度很大。
如今时局不算明朗,不知道金求善和隐太子是否和巴泽西库联系过没有,若是三方联手,朝中再有人浑水摸鱼,怕是一场苦战。
“趁着现在巴泽西库还在行宫,公主若能说服陛下同意他的要求,隐太子就还是隐太子。”
温执玉坐正身子,眉头不自觉拧起,“你说这些,父皇会不会知道。”
“自然是…”傅偃突然噤声,他原本想说,崇庆帝不一定知道,这些事情他的人也是在查其他事情时意外查到的。
但若是崇庆帝知道呢,自己入狱之事不是崇庆帝做得局,毕竟有温执玉在,若非自己作死,他不会轻易动自己。
他顺水推舟送自己入狱,崇庆帝一开始态度强硬,是真的起了动他的心思。
他刚刚突然就想明白,一定是崇庆帝知道了什么,这才改了主意。
或许是南庭想要趁机和匈奴联手,或者金家不满足土皇帝的现状。但无关怎么说,自己入狱,包括那笔巨额的罪证,一定金求善的手笔。
傅偃不自觉抿唇,视线落在桌上反射出来的阳光上。
崇庆帝起先想要和金求善合作,毕竟大周国库空虚,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的的招数是崇庆帝惯用的招数。
可是他查出了金求善和南庭隐太子来往密切,崇庆帝疑心深重,这样一来,他们想要借崇庆帝杀了自己,崇庆帝就必不可能让这些人如愿。
这样一切都说的通了。
“再想什么?”
不等傅偃开口,外头传来绿茵的声音,“公主,萧府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