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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 5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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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的歪脖老树斜着从墙头长到了院外,似乎都在嫌弃这个院子的简陋。
温执玉早晨特意不施粉黛,素白着一张脸,衣裙也选了自己不常穿的清丽款式。
她款步走进内室,昨晚那盆摔碎的绿植已经被人收拾干净,换上了新鲜的荷花,插在窄口的瓷瓶中。
黑漆八宝圆桌上放着药箱,温执玉就知道萧随或者路泽在这里。
“今日可好些了?”温执玉款步朝傅偃走来。
她说话时的声音总是像含着一块冰,听的人心里凉丝丝的。
赵讷曾私下和他倒苦水,说每次和温执玉说话,都觉得对方十分看不起自己。
那时傅偃觉得温执玉哪里都好,每每听见都觉得十分悦耳,仿佛就该是这样,大周最尊贵的长公主殿下,就该是用这样的声音讲话。
可如今再听,却觉得这声音过于清冷,连句关心的话听起来都像是居高临下的审问。
傅偃缓缓睁开眼,因为身体虚弱,眼底布满了红血丝。
他微微侧头,看见这身装扮的温执玉一愣,她鲜少打扮的这样素净。一时看呆了。
温执玉眼底复杂的情绪转瞬即逝,“不想说就算了。”
温执玉起身要走,傅偃突然出声喊住了温执玉,“臣无碍,公主就没有什么想问臣的?”
“你想让本宫问什么?”温执玉不曾想到傅偃会主动提及,若是按照崇庆帝地意思,她这时就该说些安慰体贴的话。
她扶了扶头上那只银簪,疲惫地勾了勾唇角,“问你如何内外勾结、和张威远贪污粮饷?还是问你用那些不清不楚的金银为本宫购买衣物首饰?”
她注视着傅偃,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在温执玉的印象里,傅偃很少会露出这样直白的神色。
傅偃垂下眼帘,扶着床沿缓缓坐起,接着站在温执玉面前,哑声道:“若臣说,这些都是假的,公主信吗?”
温执玉指尖陷进掌心的柔软,她信不信早就不重要了。崇庆帝只要一日不打消对傅偃的怀疑,他们就一刻也不能安生。
傅偃松开扶着柱子的手,他比温执玉足足高了一个头,男人垂首,黑眸里的情绪让温执玉凝噎,“若臣对公主说,自成亲后,臣对公主说的句句皆是真心,公主可愿意相信?”
“本宫…”她张了张嘴,这些日子的疲惫与伪装,有一瞬间倾塌的趋势。
她被男人的目光逼的退无可退,“本宫…”
“殿下在屋里?”
外面传来萧随轻佻的声音,温执玉恍然清醒,她定了定神色,“不信。”
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温执玉喃喃道:“本宫不信。”
温执玉不想再说,傅偃却不打算轻易放温执玉离开,他伸手拉住女子消瘦的手腕,腕骨突出,顶在傅偃掌心,心里万般不是滋味。
“那公主为何要请陛下放了臣,哪怕自己被禁足。”他步步紧逼,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窥探真心的机会,“公主为什么要杖责诏狱里的狱卒要,阳华山那次,公主为什么要和臣说那些话。”
记忆如潮水涌来,那晚的血腥味似乎重新回到了温执玉的鼻尖,她问傅偃,如果自己死了,他会不会伤心。
可惜男人当时没有给出答案,温执玉不可避免地想起那个不明不白的吻。
她心中了然,抬眼对上傅偃执着的目光。
她想告诉傅偃,放他出来是父皇的意思,父皇不知为何改了主意,才有他片刻喘息的机会。
赏花宴那晚崇庆帝毫无温度的目光让温执玉觉得陌生又可怕,她收回纷乱的思绪,露出一个讥讽地笑,“打他们是因为他们该打,你是本宫的驸马,对你动用私刑,便是打本宫的脸面。”
“至于阳华山,你就当本宫神志不清了罢。”
“什么神志不清?殿下冰雪聪明,该是难得糊涂吧。”萧随端着药碗进屋,声音里打着打趣的意味。
他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傅偃,接着冲温执玉眨了眨眼,“殿下今日可好些了,这几日照顾驸马,疏忽了公主,小人请罪。”
温执玉脸色缓和了一些,和傅偃独处的压力烟消云散,她重新做回太师椅,面无波澜地吩咐道:“等你空了去我房里一趟。”
温执玉是真的有事要问萧随,这一番话落进傅偃耳朵里,变了滋味。
看着两人熟稔的交流,傅偃落寞地坐回床榻。
温执玉离开时,深深看了一眼男人。
萧随将药碗递过去,“这药热着喝效果好,驸马喝了吧。”
“放着吧。”
萧随也不恼,漫不经心道:“驸马记得趁热喝,不然出了什么岔子,可别说是小人的错。”
他说罢,慢条斯理地将药箱整理好,跨在肩上,离开了这座小院。
傅偃盯着窗边的瓷白药碗,接着起身,一股脑将药汁倒进了花盆里。
自己暂时不会有大碍了,况且,萧随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太奇怪了,这药还是不喝为妙。
温执玉离了傅偃住处后,并没有直接回房间,而是转身去了不远处的下人住的房间。
她还有一些话,要问问浅水。
行宫。
温章从午时就被崇庆帝叫去了书房,一直到现在还没出来。
南荣撑着八角宫灯等在门口,无聊的数着眼前地板上的纹路。
“南荣,四品斋刚做了点心,陛下说想要尝尝,此时人手不够,你去取一些吧。”郑观海扫了扫手中的拂尘,吩咐道。
“公公,奴才是来接殿下回去的,公公不如让其他人去取吧。”南荣悄悄瞥了一眼郑观海的脸色,头压的更低。
“殿下这里有我,这可是陛下亲口要的点心,你要抗旨?”
“奴才不敢,奴才这就去。”
南荣急匆匆拿起放在脚下的宫灯,想着一定要在温章出来前赶回去,可等他到了才发现,四品斋里烟雾缭绕。
“咳咳…有没有人?”他捂着鼻子寻了半晌,才在一个角落找见了醉酒的厨子。
“陛下要的点心呢?”
醉汉梦中呓语,“什么、什么点心,什么陛下。”
南荣看见放在灶台上的葫芦,舀了一瓢凉水倒在厨子脸上,“点心呢?”
那人一拍脑袋,今日只有他一个人值班,于是忙里偷闲喝了些小酒,竟然将点心忘在了火上。
眼看烟越来越大,南荣将灯笼放在地上,也帮着一起将烤糊的点心从锅里取出来。
“快一点!”
“是是,您再等等,还有一锅,只需蒸一刻钟就好了。”
南荣提着点心盒子赶到的时候,温章还没从书房出来,郑观海见他过来,扫了扫拂尘,嫌弃地诶呦了一声,“怎么弄的,一身炭火味,冲撞了主子怎么办?”
“公公恕罪。”南荣赔礼道,“厨子误了事,奴才这就去换衣服。”
两人说话的档口,温章撩开门帘走了出去。
他面色平静,只是仔细看,眉眼里有些倦意。
“不必换了,回去吧。”
郑观海让平儿接过他手里的点心,“殿下慢走。”
两人出了书房,快走到兴乐门时,往前就是四品斋,南荣主动提议道:“殿下,咱们今日走清月阁回去吧。四品斋里满是灶台里的烟味,奴才刚从那边过来,呛人的厉害。”
温章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到南荣第二次询问,才回身,“就听你的吧。”
两人在兴乐门时朝着清月阁走了过去,因为清月阁常年没有人居住,加上地处偏僻,路又窄,晚上鲜有人经过。
大红灯笼在漆黑的夜里显得鲜红又诡异,两人慢慢行进在路上,只有沙沙的脚步声和烛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
“啊哈哈哈!”
“抓住她!”
越靠近清月阁,女人的嘶吼和狂笑在微凉的风中显得毛骨悚然。
南荣加快脚步,“殿下,这殿里常年住着一个疯婆子,咱们快些走吧。”
两人走到清月阁正门口时,温章抬眼暼了牌匾,纯黑的木匾边缘已经脱落,在清冷的月色下泛着寒光。
温章疑惑地靠近大门,只轻轻一碰,一声铜锁落地的声音想起,尘封多年的大门被人打开。
“殿下,怎么能还是快些离开吧。”南荣嗫嚅道。
温章收回手,他刚想应下,就见一名身穿旧制宫女服老妪冲出来,在看见温章那一刻,失声痛哭。
“贵人!贵人!”老妪跌倒,接着匆忙跪爬到温章身侧,她又哭又笑,那双枯树皮似的双手紧紧扒住温章的的衣摆,任南荣怎样也拉不起来。
“哈哈哈哈,奴婢参见兰贵人,参见兰贵人。”
南荣被吓得手脚冰凉,“来人!来人!”
清月阁里冲出来几个神色慌张的宫女太监,动作粗鲁地将人拽开,接着狠狠给了老妪一巴掌。
“冲撞了殿下,谁担待的起,把她带走。”领事尖着嗓子转过头,拂了拂揣着手笑得僵硬,“殿下不要在意,这疯婆子今日没吃药,胡言乱语,当不得真的。”
领事朝后剜了一眼身后的宫女太监,让他们快把老妪拉走。
温章朝后退了半步,疲惫地眼里露出茫然。
兰贵人,这个名字多久没有听到过了,温章迟钝的想。
当年宫里有人在他面前乱嚼舌根,崇庆帝知道后大发雷霆,下令处死了不少人,将他身边伺候的太监宫女全部换了一遍。
只是因为他问了一句,兰贵人是什么样的女子,她好吗。
老妪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十几双手也没有将人拉住,她冲到温章面前,痴痴地问道:“你认识皇后这个贱人吗?她还活着啊!他怎么还没死!”
温章冷下脸,“你究竟是谁?”
“我?”老妪咯咯笑起来,“我是天上的神仙。”
领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谄媚地笑道:“殿下,这个疯妇满嘴胡言,如今夜深了,您也快些回去吧。”
温章深深看了一眼老妪,这人看起来确实精神不太正常。他按了按太阳穴,自己真是疯了,怎么会和一个疯妇深更半夜在这里纠缠。
温章拍了拍身上看不见的尘土,“走吧。”
老妪死死盯着温章的身影,和刚才癫狂至极的状态不同,她一言不发,嘴唇却止不住颤抖。
领事见状示意宫人松了手,老妪突然阴沉着嗓音说道,“是皇后!是她害死了贵人!”
温章回头,“你说什么?”
她突然狂笑笑,“皇后这个贱人!你被骗了哈哈哈哈被骗了!她没了孩子她活该!”
温章转身加快脚步,藏在袖子后的双手握的死紧。
这些话他小时就听过了,母后如此温柔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对一个年轻的妃嫔下手。
他急不可耐的想要离开,只听身后一身巨响,老妪尖锐的狂笑消失,温章愣在了原地。
他缓缓转身,就见那老妪倒在地上,鲜红的血迹顺着墙面流下,接着滴在了墙角被人丢弃在哪里的花盆,上面赫然是兰花的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