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风吻刺》小雾莫扰

30、潮夏27

　　三个人疯玩了一天，回程的时候都有些疲倦，小枝坐在车后座的儿童座椅上抱着林招招给买的玩偶打着瞌睡，高速轰鸣的胎噪渲染着困意。
　　梁京辞看了一眼车后视镜，确保车后安全，这才打着转向灯往左边快车道变过去。

　　“困了？”
　　“嗯，有点。”

　　导航显示还有不到四十公里的路程，预计到达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

　　“困了就睡会儿，车后有毛毯。”

　　林招招瞪着眼睛，去数匆匆掠过的高架桥上的路灯。
　　“不睡，我要睡着了车上就你一个人了，没人和你聊天万一你疲劳驾驶怎么办？我还没赚够钱呢，不能就这么香消玉殒。”
　　明明声音都黏糊成一团了，说话字连着字，像扯不断的糯米，但她依旧坚持撑着眼皮，温温吞吞地和梁京辞聊着天。

　　梁京辞哼笑两声，随她去。

　　“梁京辞，你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离开云城，去大城市看看？”
　　林招招偏开脑袋，盯着窗外，话是对着梁京辞说的，车内开了空调，呼吸喷在车窗上，落下一团转瞬即逝的雾。

　　“去哪？”
　　“鹿海、宜元、文嘉……哪都行，以你的拍照功底，从小作坊的摄影师做起，作品积累多了名号打响了就可以自己成立工作室，甚至可以自己创办杂志……途径很多，你是金子，天分不该被埋没。”

　　胎噪声轰鸣依旧，车上放着舒缓的R&B，清润的女声婉转动听，空气落了下来，开始结冰。

　　“大城市的机会一定比云城多，小枝也能接触到更好的环境，交到更多的朋友，没准会开朗一点呢？”
　　“我暂时不知道你的考量是什么，是舍不得云城的朋友？还是你已经对你爸对你的压迫完全屈服了？我不知道你爸还对你做了什么，但是离开云城，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不管是对你还是对小枝都百利而无一害，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林招招盯着自己倒映在车窗上的形象，脑子有些放空。
　　她从小就喜欢幻想一些天马行空的事情，等到长大一些之后对自己有了一点点清晰的认知，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异想天开，但依旧有些不切实际。
　　直到现在她也会幻想未来，不过是从环游星际的宇航员变成了一线小花，她甚至有些低俗得想赚够钱了就彻底脱离父母的掌控，极其叛逆地包上几个小白脸伺候自己……

　　视线上移，她看见了梁京辞的倒影。

　　梁京辞呢，他会不会也有哪一天能站上金字塔顶峰，站在那至高之处睥睨着之前伤害过他的人。

　　云城太苦，这种滋味本不该是他尝的。

　　“你想我离开吗？”
　　梁京辞抿着唇，神色淡淡，没有丝毫波动，声线也是平稳的，他没有回答林招招的话，而是把问题丢了回去。

　　“当然想，但我想不想没有用，得看你想不想。”
　　林招招转过头，在副驾好好坐好，也不去数掠过的路灯了，而是朝远处的天看，今晚难得放晴，几点零散的星在空中闪烁。
　　“我之前看过一句拉丁文，叫Per Aspera ad Astra，翻译成中文意思是循此苦旅，以觅繁星，用大白话说就是触碰到星星，需要穿过荆棘之路，你是要追逐星星的，不该在荆棘丛里瘀滞。”

　　梁京辞没去看林招招，但总觉得她这会儿的眼睛是亮的，好像掺了星轮，和上午看到照片那个时候一个样，清澈纯净。

　　她的悲悯之心会分给所有人，不管是在路上看见遭遇家暴的母亲和孩子，又或者是看见被别人刁难的自己。
　　就算路上遇见一只流浪狗她也会想办法给救助回来给它找主人。
　　他没去问刘方义和周予到底和她透了多少底，他甚至有些自虐得想把自己曾经受伤的伤疤重新扯开，血淋淋地递到她的面前，他就想看看林招招对他的怜悯能驱使她做到哪一步。

　　梁京辞甚至恶劣地想：
　　为什么要出去呢，干脆和他一起烂在云城好了。
　　穿过荆棘丛就能寻见星星吗？会不会又是一种望梅止渴，或者等到浑身是伤走出来的时候却被告知那是海市蜃楼……

　　“嗯……”他沉吟了一会儿，而后莞尔，“你在云城呆了几天了？”

　　林招招也没想到自己苦口婆心劝了那么久，结果梁京辞似乎是一点都不在乎啊，她气鼓鼓地在副驾调整了下坐姿，两手交叠，放在身前。
　　“不知道，小半个月？”

　　“小半个月？”梁京辞将这四个字反复咀嚼了一会儿，“就小半个月，认识三天就给我发好人卡，真不怕被我卖了还替我数钱？”

　　林招招无语，“要卖早就卖了，还等到现在……我困了，睡一会儿。”她作势闭上眼睛，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频率，不去理梁京辞。

　　“招招。”

　　冰块又开始在耳边碰撞，林招招的呼吸一窒，无可奈何地睁开眼，盯着他凌厉的下颌线，“谁教你这么喊我的？”

　　梁京辞乐，“怎么了？大刘不也一口一个招招妹妹，小枝也叫你招招姐姐，我就不行吗？”

　　“这哪能一样？这还不是还有一个后缀吗？你有本事加个后缀呢？”

　　梁京辞这下倒是听话了，他勾着唇角，慢吞吞地将四个字吐了出来，“招招……妹妹。”

　　车内空调并不冷，只是起到一个空气流通作用，让坐在里面的人并不难受，可林招招这会儿却觉得全身汗毛起立，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算了，你确实不行。”
　　她咂了咂嘴，极其自觉地披上了小毛毯。

　　又是一阵令人浑身不自在的沉默，林招招睡得不安稳，眼睫毛止不住得翕动，像垂死挣扎的蝴蝶，眼角都开始逐渐湿润。

　　“林招招。”

　　女孩暗自狠狠吐了一口浊气，依旧装睡，并不打算理他。

　　“林招招，现在我们正前方的上空，是宇宙中心的方向。”梁京辞也不管林招招会不会理自己，自顾自地往下说，“那里有一颗宇宙心脏，又被称作是宇宙最孤独的星。”

　　他的余光瞥见林招招动了动身子，往车前玻璃上悄悄找了过去。
　　然而一片漆黑，。

　　“这颗心脏已然搏动了一百四十亿年，生生不止。”
　　“我想让你看见。”

　　——

　　小车开进回竹街的时候刚好赶上夜市闭市，店里只有刘方义一个人，捧着下巴盯着电脑显示屏上的蜘蛛纸牌发呆，见到两个人回来了，眼神里才重新有了光。

　　“终于回来了……我已经无聊到爆炸了，受不了，我得回去睡觉了。”
　　他哈欠连连，从老板椅上站起来，抻了抻脖子伸了个懒腰。

　　“再等一会儿。”梁京辞从车后座上把已然熟睡的小枝抱下来，让她趴在自己身上，对着刘方义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小孩子睡得熟，再加上今天确实玩得很累，梁京辞将她放平到她自己的小床上，给她脱了鞋袜，又把最外面的衬衫外搭给脱了，扯了被角盖着她的肚子。

　　他再一次出门的时候正赶上回房的林招招，他小声关上房门，点头示意自己还要下去做收尾工作。

　　在两个人即将错身之时，林招招斟酌着，叫住了梁京辞。

　　“那个……”
　　“你刚刚在车上说得那个宇宙心脏，是真的假的？”

　　这会儿不装睡了？
　　梁京辞轻笑了两声，喉间滚动着气泡，他单手抄兜，站在明暗交接的地方，额前碎发也显得温柔。

　　“当然是……”他顿了顿，“假的，是我乱编的。”

　　林招招：……
　　浪漫制造机，同时又是一个浪漫杀手。
　　她想起了软糖定制工厂的制糖师傅，总喜欢在融化后的糖浆中拉扯起一个晶莹的气泡，等到糖浆凝固之后又毫不犹豫将它拍碎。

　　她瘪了瘪嘴，掏出房卡刷开了房门。

　　“但是，不妨当作是真的，这样的话，这颗宇宙心脏就是你和我的秘密。”他有些不自在地拨了拨自己脑袋上被棒球帽压塌的头发，“毕竟想了一晚上呢。”

　　——

　　林招招回到房间之后是一点力气都没了，她大字型在床上躺开，拨通了姜也的电话。

　　回竹街彻底安静了下来，床品是今天新换的，消毒水和阳光的味道掺杂，还混着一些云城潮湿的雾香，想盛夏午后的那场阵雨，烘烤了一天的青草香最终在雨落下的瞬间挥发到极致。
　　林招招一度听到了心脏搏击的闷声，她下意识抬头朝窗外看过去。
　　唯有路灯的光晕。

　　“怎么了我亲爱的招财宝？”
　　姜也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刚从被窝里被人掀起来似的。

　　“姜姜，现在有空吗？”
　　“嗯哼，姐们现在空得要命。”
　　姜也拖着调子，应该是在被子里翻了个身，话筒对面传来一阵窸窸簌簌的布料响声。

　　“策划案通过了？还是项目已经启动了？”
　　“都不是，请了个小假，你先说你的事吧，是不是又和你那旅店老板有关？”

　　林招招抿着唇，脸颊处含着两枚小小的酒窝，“嗯，差不多吧。”

　　“哎，其实感觉我当时也有点上头了。”林招招抱着自己的枕头，趴在床上和电话那头的姜也唠嗑，将今天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她两条腿屈起，在空中晃晃悠悠。
　　最近的温度确实在逐渐上升，只不过还没有到要开空调的地步，林招招在前一天晚上向梁京辞要了个落地风扇，开了一档和摇头，风扇运作的声音嗡嗡作响，困意滋生。

　　姜也还在筹备自己新专辑的制作，只是上交公司的策划案出了点问题，她还得根据上边的意见修改，她握着签字笔，颇有些头疼地在自己原方案上删删改改，一张白纸被画得一塌糊涂。
　　“我觉得这再正常不过了，不然你以为419哪来的？露水情缘嘛，一个人在外面的时候看什么都好，上头可以理解。”

　　“那你觉得我会不会太冒犯了？毕竟没有一个正常人会喜欢被当成物品一样被问价。”

　　“得了吧。”姜也叹了口气，话筒里传来签字笔被搁在桌面上的清脆响声，“我看你就是被你爸妈从小PUA惯了，你怎么不说他问你能不能亲一下是不是冒犯到你了？你就是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了，也不想想你在意别人了谁在意你呢？”

　　“话是这么说……”

　　林招招不知道梁京辞是怎么想的，其实她试图用钱买梁京辞的时间这句话问出口的时候就开始后悔了。
　　她明明在那天晚上见过梁京辞被试探之后的失意，但是没想到自己也会成为手握那把利刃的人。
　　在她看来这两者没什么区别。
　　大概在梁京辞心里自己和那些女人都没什么区别，仗着有一点小钱就可以把别人的尊严随意践踏于脚下。

　　林招招哀鸣一声，将脑袋迈进了枕头里边，抱着被子打了个滚。

　　通话还在继续，姜也看了一眼视频对面糊成一团的镜头，沉思了一会儿，道：“你别和我说你是真喜欢上了。”

　　镜头那边晃动了一会儿，只见从被子里面钻出一颗乱七八糟的脑袋，林招招两手比了一个半圆环，将糊在脸上的头发给扒拉到耳后。

　　“我就是觉得吧，梁京辞不应该落魄至此，当我多管闲事也好怎么样都好，我就想拉他一把。”
　　“嘁，别说得那么高尚，喜欢就是喜欢。”

　　躺在床上的林招招翻了个身，大字朝上，盯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出神，焦点四散，光源化作一道柔和的光圈，边缘点缀着五彩的斑点。
　　她长呼一口气，抬起胳膊挡在了眼前。
　　“姜也，我觉得我完蛋了。”

　　电话那头的姜也并不感到意外，“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怎么办。”

　　“那。”姜也叹了口气，“要不要先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