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桥旧事》时昔

15、第 15 章

　　一轮满月从东方升起，挂在溪桥镇口的牌楼上。

　　三三两两的人从牌楼下经过，他们多是从溪桥附近的村镇赶来，年长的是为了看戏。年轻人大多是为了凑热闹，带着自己的朋友或者恋人，他们到哪里都是快活的。

　　“薛杞，你不去玩吗？”熟人经过仁济堂门口，见薛杞呆呆地站着，高声喊道。

　　明澈听到有人喊薛杞，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看，但心情一下子低落了。他时常气自己无用，不如董文倩，不如她说放弃就放弃，立马找新男朋友，一样笑得开心，过得很快乐。

　　“怎么了又？”陆执青揉了揉明澈的头发。

　　明澈没躲过，嘟囔道：“别揉我头发。”

　　薛杞以前也总揉他头发。

　　薛杞一直看着明澈和陆执青，他感觉自己心口堵得慌。他想冲上去打掉陆执青搂明澈的手，他怎么可以搂明澈，还揉他的头发 ，那是他的明澈！

　　他的明澈！薛杞被自己的想法惊得一激灵。他这是怎么了，先是对明澈的身体有了反应，现在又嫉妒明澈身边的人，想要独占他。他该不会真的变态了？

　　薛杞退回到门里，他捂着自己的心口，体会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痛楚。

　　“你干什么呢？”林红正准备出门凑热闹，见儿子捂着心口在在门口，上前问道。

　　薛杞看着明显打扮过的妈妈，心中又委屈又愤怒，恶狠狠地道：“你要去哪儿？”

　　“去看戏！”林红没好气地说。

　　“你要找明澈的爸爸是不是！”薛杞憋了这么多天，终于愤恨地说了出来。

　　“小兔崽子！你找死是不是！”林红一听儿子说这话，暴跳如雷，劈头盖脸地打薛杞。

　　“你干什么打孩子！”薛杞的爷爷从后堂过来，怒吼一声。

　　“我打我儿子怎么了！”林红说着又朝薛杞身上招呼了两巴掌。

　　薛杞感觉自己快喘不过气来，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林红见薛杞一下也不躲，呆呆地站着任她打，心里也不好受，往日要打他一巴掌根本够不到他人，早就跑了……

　　林红瞪了薛杞一眼，扭身出了门。

　　薛老大夫叹了口气道：“你出去玩去，大人的事不要管。”

　　“爷爷……”

　　薛老大夫摆摆手：“去玩吧。”说完，他就往自己房间去了。

　　薛杞像幽魂一样游荡在溪桥，他没有去古戏台，逆着人群往溪桥镇口走去，他离开溪桥的念头前所未有的强烈。

　　薛杞一直走出镇子，坐在渡口前的木亭子里，渡口停着一艘客船，往日里人们要去远地方，一般都是走水路，先到临近的县城，再坐汽车，或者火车。像他舅舅那样有车的人在溪桥附近村镇是很少的，能开的路也不多，连车都是用船运进来比开进来更方便。

　　戏台附近人格外多，戏台前的座位早就被镇上的领导给分配掉了，其余人离得近的自家带凳子，离得远的，就只能站着了。

　　人一多，就会有小贩做生意，有溪桥当地的，也有外乡专门赶来的。卖瓜子花生，卖糕点，卖小零嘴，卖香烟。

　　陆执青给明澈买了一瓶汽水，一包话梅。

　　明澈拿了一颗话梅放嘴里，又酸又咸。明澈不争气地又想起薛杞来，薛杞最讨厌酸的东西，话梅他一颗也吃不了。

　　如果没发生那些事就好了，现在他应该和薛杞在一起。明澈又开始恨钱博远，还恨他爸爸。如果他爸爸没有和薛杞的妈妈有那种关系，薛杞应该不会这样厌恶自己。

　　明澈一边吃着话梅，一边发着呆，镇上的领导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上台致词了。

　　领导在台上演讲得唾沫横飞，台下的人吵吵嚷嚷，只想早点看戏。

　　明澈不知不觉把一包话梅吃完了，陆执青笑道：“你这么喜欢吃话梅啊，比董文倩吃起来还厉害。”

　　“也不是很喜欢。”明澈说。

　　陆执青笑笑，明澈忽然问道：“陆执青，你以后是留在溪桥，还是会出去呢？”

　　“肯定会先出去闯闯吧。”陆执青笑着说，“明澈你呢？”

　　“我应该会留下吧。”明澈说着喝了一口汽水，气泡在他嘴里炸开，麻麻的，可他的心没有喝汽水，为什么总是麻麻的呢。

　　锣鼓声响，好戏开场。台下吵吵嚷嚷的人群终于安静下来，不知谁起的头，伶人们还没上场就大喊一声：“好！”

　　一声起，声声应，在一片叫好声中，红幕拉开，今晚的大戏，终于开唱。

　　唱的是《西厢记》，张生和崔莺莺之间被唱了无数年的爱情故事。

　　明澈不懂戏，但咿咿呀呀，他也觉得好听，别人喊好的时候，他也跟着喊。

　　台上唱得热火朝天，台下听了一会儿觉得无聊的年轻人们，三三两两地离开了。

　　陆执青大概也觉得无聊，说去买汽水，结果去了好久都没回来。明澈站的位置离路口比较近，不时有人从他身边走过。

　　明澈置身于人群中，台上唱得热闹，台下听得畅快，明澈忽然感觉格外孤独，他想离开这。

　　明澈四处张望，没有看到陆执青的身影，他拨开人群往回走。在他身后，戏台上还在咿咿呀呀唱着，戏台下时不时还传来一两声喝彩。

　　月亮已经升得老高，将溪桥的夜照亮，明澈还是喜欢安静的溪桥，今夜的戏虽好，却太过热闹。

　　薛杞在渡口坐了许久，看着满月一点点爬高，晚风将他的心绪越吹越乱，他突然想明澈要是在这就好了。

　　得跟明澈好好道歉才行，他不是什么变态，一切都是意外。

　　薛杞打定主意去找明澈，他背着月亮，快步往回走。

　　明澈就要走到家门口时，看着薛杞从对面大步走来，他背对着月亮背着光，明澈看不清他的脸，但他没有把目光移开，一直到薛杞走到他跟前，他才看清他。

　　“明澈。”薛杞早就看见明澈了，他一个人真是太好了。

　　明澈看着薛杞，他的脸上没有一点嫌恶，或许那天他看错了。

　　“对不起。”薛杞声音有些颤抖，他看着明澈的眼，一如从前的纯净，他的眼中，明澈的眼中有自己。就在这一刻，薛杞像是明白了什么，这么多天的烦躁不安，内疚自责，根源到底在哪里。

　　“跟我来！”薛杞忽然拉起明澈的手就跑。

　　“去哪？”明澈被薛杞拉起的那一刻，没有惊讶，只有欢喜。

　　薛杞拉着明澈跑了好久，一直跑到一个无人的小巷深处。月光斜斜地照进小巷，将小巷照得一半明，一半暗。

　　薛杞将明澈按在墙上，双手紧握着他的肩，站在阴影中的明澈，眼睛却闪亮。

　　月光照在薛杞的脸上，明澈盯着薛杞，确信自己先前全错了，薛杞一点都没有厌恶自己。

　　“明澈，我……”薛杞感觉自己的心快要跳出来了，声音也在颤抖，可是接下来要说什么，他全然不知道。

　　明澈看着薛杞的眼睛，他不需要听他表白也知道他心意了。明澈双手环上薛杞的脖子，将月光下的薛杞拉进阴影里，抬头亲了一下薛杞的额头。

　　明澈双手仍环住薛杞的脖子，他们额头相抵，明澈轻声问：“你是不是要和我说这个？”

　　薛杞猛地将明澈抱进怀里，狠狠地抱紧。两人在小巷深处紧紧相拥，巷子口偶尔会有人经过，两人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能听到的只有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月亮越升越高，小巷子的阴影也跟着偏移，明澈推了推薛杞：“我们快走吧，等下被人看到了。”

　　薛杞有点舍不得放开明澈，他觉得自己太傻了，即没发现自己的心，也没看清明澈的。

　　“放开我呀！”见薛杞不动，明澈又推了推他。

　　薛杞恋恋不舍地将明澈放开，他放开口又牵起明澈的手，两人离开巷子。

　　快走到巷子口的时候，明澈停下脚步问：“你和校花怎么回事？”

　　薛杞尴尬地挠头：“校外有个昏昏追求她，她找我假扮男朋友。正好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老有女生给我写情书，我嫌麻烦，就答应了。”

　　明澈酸酸地说：“只是假扮哦，上次在校门口，你们不是一起过夜了？”

　　薛杞忙说：“怎么可能！我就……”薛杞声音放低，“和你睡过。”

　　明澈脸一红：“那又不一样！”

　　“反正没有过，明天我就去和她说清楚，假扮这件事也结束。”薛杞郑重地说。

　　明澈低着头偷偷地笑，这么多天的胡思乱想，伤心难过，不安惶恐，全都烟消云散。

　　“你刚才为什么要和我道歉？”明澈问。

　　薛杞嘿嘿一笑，不肯说。

　　“说呀！”明澈追问。

　　“我真是笨蛋啊！”薛杞顾左右而言他，抬头看向天上的月亮。

　　两人走上溪桥的主路，明澈不再追问薛杞，两人的手自然地松开，肩并肩往回走。

　　走到明澈家门口，薛杞小声说：“要不要去我家睡？”

　　“不要！”明澈立马拒绝，虽然以前一起睡过无数次，可这会儿他觉得害羞，不好意思。

　　“那我在你家睡？”薛杞又说。

　　明澈推了薛杞一把：“天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

　　薛杞傻笑：“那你先进去。”

　　明澈轻轻一推，门就开了，看样子他爸不在家。

　　“我进来了，你快回去吧！”明澈站在两扇门中间说。

　　“嗯，我回去了！你关门吧！”薛杞笑着说。

　　明澈看看薛杞，朝他笑笑，将门关上。他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没听到薛杞的脚步声，猛地又把门打开，把站在门口的薛杞吓了一跳。

　　“你干嘛不走啊！”明澈笑盈盈地问薛杞。

　　“感觉像做梦，我怕我回去睡一觉，梦就醒了。”薛杞说道。

　　明澈见不远处有人来了，催促道：“你快回去吧，我不会再开门了，明天见。”

　　薛杞也听到脚步声，朝明澈摆摆手，回家去了。

　　明澈捂着自己的脸上楼，回到自己房间后就倒在床上，他的心还在怦怦直跳，他还在回味刚才在小巷发生的事。

　　过了许久，一阵风吹进，明澈发现自己窗没关。他跳下床，走到桌边，刚想伸手关窗，看到了桌上墨水瓶压着一个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