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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Chapter14:赢家 ...

  •   本章时间线:1937.12-1938.1
      —————————★—————————
      【1】
      回苏联后,你发觉苏维埃意识体出现在莫斯科的频率——或者说,出现在你视野范围内的频率变高了。他将你放在自己的视线内,显然是不放心也无法掌控内务部,只能亲自下场。

      但任何人的视野都有盲区。苏维埃对他的土地拥有绝对的掌控力,但这不代表他能够每时每刻注视着你,国灵绝非花瓶,他是名为苏联的国家机器中最重要的一颗齿轮。

      你回到了位于莫斯科市中心的实验室里,重新住回了自己那间冰冷的屋子,短短半年,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用打探也知道,你不在苏联的这三个月,局势已经在你无法触及的地方风云变幻,你无疑处在一个微妙的境地里。敌明你暗,你尚且不知道李森科是否抓住了你的把柄——而阿尔弗雷德的暗桩亦藏在黑暗中,伺机而动。

      你和往常一样苏醒于那张硬板床,整夜的睡眠让这个房间二氧化碳浓度过高、气氛沉闷。你打开窗,莫斯科十二月的寒风便像蝗虫一样涌进来,仿佛要剥下你的皮肤,让你哆嗦着不想脱离被褥。

      你对着镜子洗漱,不完全清醒的时候,人总会感到发自内心的疲倦与脆弱,在这些瞬间,镜中熟悉的面孔会变得陌生。困倦让镜中那人乌黑的眼睛暗淡无神,冰冷的阳光聚焦成斑点,在虹膜上留下一块极其不自然的高光。

      和昨天一样,你顺着楼梯往下走,但你今天没有走最近的那条小巷,而是绕了一圈,从大路过了两个红绿灯。

      伊琳娜大妈在街对面热情地朝你挥手,她经营着一家面包店,今早是你每月补黑麦面包库存的日子。伊琳娜的大儿子前几周去列宁格勒出差,后天就要回来了,你曾与那个青年人有几面之缘,个子不高,文化水平尚可,生活平淡、普通且幸福。

      后天回来有些晚了,会错过最佳的时机。

      你抱着一大袋子黑面包往前走,几绺寒风钻进你的皮手套里,把你的十指冻到僵硬。好不容易走出一个街区,你把面包袋子往柜台边一放,向老伊万要了最大罐的热牛奶。

      “好些日子没见你了,是工作缘故吗?”老伊万从这片街区建成开始就住在这了,他以售卖奶制品为生,有三个孩子。你喜欢在清晨光顾他的店面,尤其是冬天,要一整罐热牛奶,边喝边与老伊万聊天——这个年迈的苏联人很健谈,他的老伴走的早,三个孩子夭折了一个,一个嫁了人,叛逆的小儿子早已离开苏联,大概是去了欧洲或者美洲。

      “工作调度,不过已经结束了,之后我会一直在莫斯科。”你把问题含糊了过去。

      “伊万爷爷,有客人来了吗?”陌生的少年音吸引了你的注意,你回头,只见从里屋探出一个褐金色的脑袋,一张陌生而年轻的面孔出现在你的面前。

      那少年十五六岁的模样,穿着厚厚的棉大衣,生着一双生机勃勃的绿眼睛。

      “这是我的老客户咯,只是你上个月才来帮工,女同志在别的地方出差,所以错过了。”老伊万把那少年招过来,那孩子用好奇的眼神盯着你,那样清浅干净的绿,足以让你连日紧绷的神经稍做放松。

      “这孩子也叫伊万,和我有缘分,现在和我一起姓佩图霍夫啦——伊万·伊万洛维奇·佩图霍夫[1],是不是很有趣?”

      “看来我错过了很多有趣的故事。”你跟着老伊万一起笑起来,小伊万看起来有些腼腆,他有些局促地站在原地,盯着脚尖。

      “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讲,每天早上讲一点点就好。”老伊万拍了拍小伊万·佩图霍夫的后肩膀,“他是来店里帮工,想攒学费,十七岁以后读大学,叫什么国立……?”

      “苏联国立大学。”小伊万终于找到了自己熟悉的领域,认认真真地补充。

      “那可真凑巧,我就是苏联国立大学的学生。”你看着少年的眼神亮起来,不由得勾起笑容。虽然你明年就会获得副博士学位[2],完全投身研究所,但你现在仍然是个苦逼的大学生。

      “这孩子就喜欢捣鼓些有的没的,什么机器啊,电啊……我也不太懂,但肯定很厉害。”老伊万朝你连连摆手,又一通胡吹,把那少年搞得满面通红。

      “那就更巧了,我就在电气系深造。”你朝小伙子挑了挑眉,愉悦地喝了一大口牛奶。你很乐意为任何一位有着学术热情的后辈指路,也许在几年后,这孩子会成为你的直系学弟。
      “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下次来的时候带本书,你可以看看,我觉得非常有指导意义,是入门的好读物。”

      绿眼睛的年轻人立即兴奋起来,你能看到他的十指搅在一起。寒带的人民总是比低维严肃,但正因此,他们流露出强烈情绪的时候也更加动人。

      “不过近期……我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不能常来,等明年开春就恢复正常了。”你也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在两位伊万的告别中离开店铺,一路往实验室走。

      喝完一大罐子热牛奶,莫斯科的寒风立即失去了大半功力,随着太阳上升,街上的人也逐渐多起来。你逆着上班的人流往大学走,你与一个个人擦肩而过,无数人撩起你的衣袂,你沉默地向前一步步走着。

      没有,哪里都没有。
      起码到这一刻为止,谁都不是“ta”。

      你和每一个普通的早上一样,回到位于苏联国立大学的研究所,一路上有学生和教授与你打招呼。走到研究室门口,一只毛茸茸的大家伙就已经趴在台阶上晒太阳了——你们管这只蓬松的西伯利亚森林猫叫“塔莉娅女士”。你顺手Rua了一把塔莉娅女士,听到一声娇气的猫叫。

      一切平淡如死水,但凑近看便会发现这哪里是水,这分明是只待一点火星就能点爆的烈酒。

      1937年12月12日,苏联最高苏维埃开展第一次选举,这场选举在全苏联都具有较高的重要性,1936年□□之后,这将是苏联最高权利机关和立法机关,相当于百年后的人民代表大会,你的导师就有参选。

      这是伊利亚·布拉金斯基整个十二月最忙的时候,他完全分身乏术。

      事实上,伊利亚对你的保护低于预期,李森科在后世因反智、滥权与政治迫害出名,事实上却是个谨慎的人,他并不激进。你也并不想用激烈的手段攻讦他,最多是打一个后手。随着时技术的发展,分子生物学会逐渐展现出绝对优势。

      但你和李森科坐住了,总有人会不想你们坐着。

      离岸平衡,日不落绝学,懂得都懂。
      与其被人搅屎搅的不明不白,和代理人打的热火朝天,不如主动出击——起码要知道是谁掀的桌子。

      你刚进实验室就看见阿列克谢·伊万诺夫穿着白大褂,站在实验桌前。你不知道张桦声与他说了些什么,但自从你回到莫斯科后,他就一直待在实验室,调试着之前与张桦声共同设计的器械。

      “阿廖沙,你到的这么早,食堂还没开呢,吃点面包垫垫肚子吧。”你把怀里那袋子黑面包放在桌上,拍了拍阿列克谢的肩膀。年轻的苏联人闷闷地应了一声,却依旧埋头做测试。

      还好,自闭,但没有完全自闭。

      两个中国孩子的孩子来的晚些,王琳和陈少爷几乎是踩着点踏进实验室,他俩朝你打了个招呼便钻进自己的工位。张桦声还在的时候,他俩总会被东北人从床上揪起来,顶着黑眼圈、打着哈欠上早课。

      少了一个重要的人,但日子总是得照样过的。

      王琳是这些孩子里年纪最大的,她明年就要进行答辩,通过后可以获得“专家学位”。她本计划回国,但南京的陷落让她无家可归,好消息是她的父母及时转移到了武汉,她的家人都平安无事。

      其它学生都是1939年毕业答辩,你为张桦声申请了休学,虽然学籍保留有时限,但战争时期一切特殊化,只要她能证明自己的能力,依旧可以在通过毕业答辩后获得学位。

      你曾经的室友、现在的同事安娜·肖斯塔科娃也开始准备她的副博士答辩,你来到这个世界三年,一切都在平静地向前推进着。当然,只是水面上的安详。

      食堂,研究所,家——三点一线。

      这对你来说,本该是平凡的一天。

      【2】
      完成一天的工作,你提着一大袋文件回家,苏联为你分配的房子算不上豪华,但有整整两层楼,五脏俱全,厚重的墙壁足以抵挡北国的严寒,隔音效果也相当良好。

      你烧起壁炉,窗外寒风呼啸,但今晚却是个难得的晴天。

      你走到书桌边,打开抽屉,层层叠叠的文件被挖空,留出方形的空间,你今早出门的时候摸走了那把7.62mm的TT-33[3],装好弹匣,现在这把枪正插在你腰间的枪套里。

      指腹抹过抽屉的底面,几乎是接触的一瞬间,你整个人都被定在了原地。这是伊利亚教会你的,是一个意识体历经千百年总结出的经验——利用比普通人更细化的触感,意识体能察觉到油脂与水极细微的区别。

      你的家里,不止你一个人。

      和你之前刚到家的时候一样,来人戴了手套,反而擦去了你刻意涂抹在木头上的细薄油脂。

      在离开的三个月里你的房间被人翻过。
      有人在找些什么。

      为了做到万无一失,你早已把阿尔弗雷德寄给你的信件与支票烧掉,那张画像也被你送到了伊利亚手中寄存。但苏维埃宁可错杀也不放过,如果阿尔弗雷德想要“编造”你与他的关系,那你极难拆招。

      有人在你离家之后潜入了这里,他搜查了所有的抽屉,确保你在危急时刻无法从家里获得武器。
      你是对的,如果今天早上抄那条无人的小路,你恐怕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你不敢有大动作,不敢回头,只是拼尽全力用余光瞄向书柜上的器械——那是一部简化的电话机,不具有传声功能,但可以在按下按钮后,瞬间进行自发报警。

      这台电话的另一端连着伊利亚·布拉金斯基。这里离克里姆林宫不远,他几分钟内就能够赶到。

      你对敌人直接偷家并非毫无准备。

      万千思绪在数秒内掠过,你深吸气,若无其事地将抽屉关好,随后顺手拉上窗帘,让自己平常地走向书柜,你离你的目标只有几步之遥。你边走还理了理大衣上的褶皱,将手指靠在了腰间的位置。

      面无表情之下,是浸透后背的冷汗。

      一步。
      头顶传来吱嘎的轻响,你步频不变,但心跳不可避免的突变几下。从开门、关门,走入房间,燃起壁炉,到最终打开抽屉,你竟然没有察觉到哪怕一丝异样,来人恐怕经过严格训练,这意味着一旦失去先机,你那半桶水的反侦查技巧根本毫无意义。

      两步。
      西伯利亚的寒风倏忽间刮起来,砸在窗子上,激烈的震动将窗子晃得直颤。你用手挪开挡路的椅子,窗户没封密实,寒风钻进你温暖的房间,顺着领口和袖子钻进你的苏式大衣,又顺着你的脊背向上爬升。

      在哪里?

      你侧对着跃层的楼梯,警惕从二楼跃下敌人的可能性,但你无法确定身后的安全。或许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感受——某个瞬间,你会幻想有人在背后盯着你,那种臆想而出的目光具有强大的穿透力,仿佛一寸寸解开你的肌肉,渗入你的脊椎。

      三步。
      就快到了,只需要伸出手,按下那颗发报的按钮,然后抽出TT-33拼死抵抗,你伤的再重也能养回来,只要能拖到伊利亚……

      但一切真的会这么简单吗?

      你彻底抛弃繁杂的推演与思考,猛然推开面前的椅子,伴随着木板散架的杂乱声响,你用力扑在电话报警器上,左手握拳向那按钮狠狠一砸,右手捏住TT-33的握把——

      果然,一切绝不可能如你希冀的那般轻易,否则内务部就真的只是个摆设了。

      “不许动!举起双手!布尔什维克的背叛者,你被逮捕了!”
      示意报警成功的红灯没有亮起来,你的枪没来得及抽出来,一道冷冽的男声从你身后响起,你听到弹匣与枪碰撞的金属声,听到上膛的“咔嚓”脆响。

      见鬼,这种特质警报器如果从外界破坏必然会留下痕迹,你没有看到损伤,那说明对方完全有备而来,他并非物理破坏,而是用电磁干扰的手段阻断了信号传播。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你没能把枪成功拔出来,只能按照那人的要求将手举过头顶,装傻,“内务部的同志,我想,我从未做过任何背叛苏联与苏共的事情。”

      “保持这样的动作,慢慢转身。”那人又下了命令,你只得照做。

      煤油灯的光线有些昏暗,壁炉烧起的烈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你借着晃动的光斑看清了站在你角落里的人——

      这是一个土生土长的苏联人,典型的斯拉夫人相貌,高大健硕,穿着双排扣的呢子大衣,束腰上挂着手枪套,而那把和你一模一样的TT-33手枪正被他握在手里,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你的脑袋。你看到他戴着深蓝色的帽子,暗红色的帽墙中央装饰着锤子与镰刀的徽标。

      这是内务人民委员部的“蓝帽子”,是无数苏联人的噩梦。

      “同志,我对您重申,我从未做过任何背叛苏联的事情!”你重复了自己的声明。虽然你明白,一旦你被带走,你就算是个纯种的苏联婴儿,都能被编出八百种通资的理由。

      “这不是由你说了算的,请配合我们的工作。”那人一步步从阴影里走出来,你能听到军靴砸在木板上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踩在你的心脏上,这种无言的压迫感让你几乎喘不过气。

      你猛咬了一口舌头,利用疼痛让自己清醒起来。对方潜入你家显然不是什么正经的肃反行为,蓝帽子向来是光明正大的,秘密逮捕也不会强入民宅,阿尔弗雷德这是下了血本,直接派出了内务部里安插的间谍。

      但这只是猜测,还需要一个确认。

      阿尔弗雷德会想要杀了你吗?
      他会和那个“美利坚”一样,得不到的东西就毁掉吗?

      于你而言,这本就是一盘愿赌服输的棋局,再加一些筹码和风险又何妨。

      你直接无视了蓝帽子的警告,无视了要命的枪口,猛然将双手往下一压,伸向腰间的TT-33。蓝帽子面前动小心思是危险的,没有人会这么做,因为一旦被捕者进行反抗,内务部有权将其直接击毙。

      “倒是您,这位内务部的同志,您真的是‘同志’吗?还是资——”本主义的走狗!

      你的枪没能掏出来,你的话也没能说完,因为枪声响了,但不是你的枪。最初是火燎一般的感触,随即,钻心的疼痛在你的小腿上爆发,你感到你的血肉一寸寸被撕开,你的骨骼被子弹飞旋的力道搅碎。冷汗一瞬间从你的额角挂下,你吞下凄厉的惨叫,狼狈地倒在地上。

      只是剥夺你的行动能力,子弹也没有废掉你的脚踝或膝盖,合理的医疗就可以痊愈;没有拿你的朋友和学生威胁,一切的布置都只针对你一个人。阿尔弗雷德并不想杀了你,也不想把你拆的不成样子,他只是想将你带走——赢下这一盘你与他对弈的棋局。

      说不清是欣喜还是愤怒,是恐惧还是钦佩,疼痛让你眼前发昏,但多次中弹似乎让你逐渐熟悉了这种痛苦,你很快找回了自己的思维。

      天知道你一个二十一世纪的良民为什么会沦落到天天被枪击的地步。你苦笑。

      “看来……看来你的上级,要抓活的……”你扶着身后的书柜直起身,艰难地喘了口气。

      “同志,我们并不想取你性命,只是需要你协助取证,希望你配合。”靴子的声音越来越近了,你抬起头,TT-33的枪口还对着你的眉心,温热的枪管在莫斯科的寒夜中吐出一团白烟。

      “喊同志就不必了,我可受不起。”你终于重新站直身子,小腿上的疼痛已经逐渐麻木,只剩下一片火辣辣的感知。

      房间隔音效果很好,更进一步,你即使呼救也无济于事,周围的邻居不敢干涉内务部执法;通资的证据恐怕已经捏在了李森科的手上,来抓你的蓝帽子很可能借了他的名义,只等你在苏联境内消失,就为你打上彻底的“背叛”标签;即使你真的逃脱了,李森科手上的证据也不会消失,这同样会成为攻击你的政治手段,让你彻底在苏联过不下去。

      必须抓到接应的人。
      必须证明内务部并不是将你收押,而是将你送出苏联国境,送到美国。

      美利坚合众国渗透入苏联内务部的间谍,一旦扣结实了这只帽子,就算是国家意识体都得被审判。同时,内务部被渗透也将是一件极其打苏联巴掌的事情,一旦这罪名落实,东窗事发,整个内务部都将受到高强度的整顿……

      你相信如果作为导火索的李森科被彻查,瓦维洛夫一定能抓住机会,将他彻底扳倒,这远超你们持久战的预期。而清算内务部,意味着肃反运动的执行者受到了掣肘,伊利亚和斯大林就有了结束这场疯狂的借口。

      内务部动荡,苏联在海参崴的种族清洗计划有概率被搁置。

      只要你现在能把求救信号发出去,这一切都是可能实现的未来。
      而如果你发不出这条求救信号,你将在苏联彻底“死亡”。

      事实上,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你并非完全走到了死局。

      你还剩最后的求救的方法。你曾与王耀聊过,当某国意识体的人民濒临死亡时,如果他们与国家意识体距离很近,国灵将感受到他们的悲鸣与苦痛;在这样的基础上,曾走入人民中的千年古国做了补充——当国灵与某个国民建立更紧密的联系,而人类在一定距离内濒死,意识体能确认他们的位置,也能确定他们的身份。

      你的生命就是最好的警报。

      阿尔弗雷德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但他看透了你并不求死。相对于一了百了,活着才有无限可能,才有改变一切的能量。
      你承认他很对,他无愧于朋友,甚至无愧于知己,他把你的心思摸得相当透彻。

      你攥着书柜边缘的手微微颤抖,说不清是疼痛,还是下定决心前的挣扎与恐惧。这对你来说完全是一场豪赌,赌局里只有你一人,筹码是你的生命。

      这场豪赌源自于你背着伊利亚做的人体实验,当然,是把自己作为试验品。

      有积极的结果——但仅仅是相关,没有确定性的结论。你不是没有预设“刺杀”的情境,但这只是万千可能性中的一种,安插在内务部中的钉子必定是间谍中的佼佼者,是情报的核心。连你都没想到阿尔弗雷德为了把你带走,会舍得动这颗棋子。

      一旦被拔除,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计划天衣无缝。阿尔弗雷德考虑到了所有的可能性,他冷漠地、缜密地、耐心地将你的所有退路一条条封死。

      疼痛与高度紧张让你眩晕,恍惚间,你仿佛看到了记忆中的那双蓝眼睛,剔透、澄澈、锐利、冰冷,像是上好的刀锋。他凉薄地盯着你看,在看猎物,在看困兽;但他又展现出怪诞的温柔,他尊重你的亲朋好友,他尊重你的生命,也尊重你作为敌人的自由。

      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说明,现在的你如果重伤或者死亡,还能否再次回到人间。

      军靴踩在地上,回声又重又冷,你感觉那仿佛是在你心脏上敲响的丧钟。你攥握的手已经骨节发白了,大概再用些劲就能将手骨捏碎,你整个人也感觉又重又冷,腿上的伤口不断失血,你将要彻底失去行动力。

      你觉得自己大概产生了幻觉,你看到安娜向你招手,看到瓦维洛夫、穆勒和其它科学家为你倒满一杯咖啡,看到了实验室孩子们的笑容,看到了王耀铮铮的背影,看到了截肢后还朝你笑的中国军人。你痛苦地抽了口气,冷意从末梢向你的中枢袭来,恍若瘟疫,又好像将你埋葬在西伯利亚的雪原。

      “小同志?”这下好了,幻听都来了。你死死盯着眼前穿着军大衣的蓝帽子,晕眩间,来人的金发逐渐泛白,深色的瞳仁化作血海,他丢掉了手中的TT-33,担忧地朝你伸出手——

      “不对……你不是他。”你猛提一口气,颇有些上辈子跑800最后几十米的气势,眼前的影像终于清晰了,你毫不犹豫地将手伸向腰间,握住了属于你的TT-33。

      也许从最初的一刻起,你早已有了是否进行这场豪赌的答案。

      你再一次无视了蓝帽子的警告,这一次,你将那把枪用力抽出枪套,用练习过无数次地手法拉动保险。电光火石之间,你看到指着你头的枪口移动了,对准了你持枪的大臂——看来阿尔弗雷德下了死命令,他要看到活着的你。

      但真是抱歉了,你叛逆,你就想死,你犯贱!

      在蓝帽子扣动扳机的前一刻,你空着的左手在书柜上一按,右腿的疼痛此时已经不再值得关心,你听到子弹射出的巨响,你感到自己的身体一寸寸移动着,你看到蓝帽子因震惊与恐惧瞪大的眼睛,你虽然看不到,但你感到自己正缓慢地、冷淡地勾起一个笑容。那是胜者的微笑。

      噗嗤。
      是子弹穿透胸腔的声音。

      剧烈的疼痛只有一瞬间,随后是失去概念与定义的麻木,时间在这一刻被拉长,空间毫无意义,你安静地倒下去,甚至没有力气去发出一声惨叫。直到你重重地砸在地上,落地时的碰撞让你意识回笼,你的双眼再次捕捉到细微的光线。

      伊利亚·布拉金斯基赶到需要五分钟,即使你成功用其它方式报警,如果间谍用的是飞机,苏联方依旧可能失算。

      但美国要活的。
      如果你死了,死了就死了;如果你死不了,那半凉不凉的你足够拖到五分钟后。

      你比一般人更理解死亡,但那终究不是死亡。任何濒死后“回魂”的人所经历的都不是死亡,穿越不是,重生也不是,死亡是彻头彻尾的终结,是一种克苏鲁式的“不可知,不可理解,不可窥视”。

      你已经死了一次了,但再次面临无光的、未知的未来,你依旧感到刻骨的恐惧。那是每一个生物出生时便刻在DNA里的本能,对死亡的恐惧。

      你无法形容这短暂而又漫长的黑暗。

      直到一声巨响从远处传来,还有一阵伴随着怒喝与枪声的混乱,一直按在你胸口的力道离开了,鲜血失去了阻碍,开始往外涌。你听到人体与地面接触时的闷响,与之前不同的、更慌乱的力量重新堵上了你的胸口,你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但你却能感到他在发抖。

      你知道被子弹穿心的死亡是什么感觉,死的很快,很干净,用不着折腾这么久。

      阿尔弗雷德赌你不愿意死亡,他赌对了。
      你赌你不会死亡,你也赌对了。

      “抓飞机……”
      你几乎用掉了刚刚攒起来的所有力气,挤出了几个简单的词汇。

      “美国……”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确不会死亡,你硬从身体里逼出些力道,摸索半天才碰到来人的身体,大概是手腕,但黏糊糊的,沾满你的鲜血。

      “别……别管我……”你颤巍巍地推了那人一把,大概是没什么力量。生怕来人不听你的话,你艰难地转动自己宕机的大脑,凭借本能,本能地做出了一个手势。

      身体有些不受控制,但你猜,大概是国际友好手势。

      “滚!”你倔强地,决绝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俄语单词。

      大概是你充满活力的反应不像死人,来人犹豫了一下,随后你感到有什么东西被用力缠在了你的胸口,尽可能地堵住了不停向外淌的鲜血,也阻碍了空气涌入你胸口的洞,造成更严重的血气胸[4]。随即你在恍惚中听到了熟悉的男人的声音——又过了一会,更多的人声包围住了你,你感到胸口的伤口再次被按住。

      是医疗班。

      你终于放心地晕了过去。

      【3】
      美利坚合众国安插在苏维埃的最完整的那张间谍网络被人连根拔起。

      斯大林雷霆大怒,肃反运动全面中止,内务部遭到彻查。

      亚瑟·柯克兰收到这条来自MI6的密报时,他正和阿尔弗雷德·F·琼斯挨的不远。事实上,这条密报大概已经在政府高层人尽皆知了,肃反运动的猛然刹车实在动作太大,只要情报体系正常的国家都听到了风声。

      英国人震惊地看向美国人的方向,他金发的弟弟显然处于某种糟糕的状态。阿尔弗雷德一手死死捏着手中的通讯设备,另一手将钢笔捏成了两段,那双湛蓝的眼睛瞪着刚刚收到的噩耗,里边酝酿着连亚瑟·柯克兰都无法看懂、无法招架的暴烈情绪,有愤怒、有恐惧、有败者的坦然……

      甚至还有亚瑟无法理解的痛苦、担忧、钦佩与迫切。

      不过他很久以前就看不懂美国了。

      会议上没人敢说话,甚至还有不少国家第一次见到美利坚流露出负面情绪,甚至有些小国恐惧到哭出了声。

      “阿尔弗雷德……”亚瑟大概是这会上仅剩的还保持镇定的几个国家,他一咬牙,舍生取义,故作镇定地拍了拍美国的肩膀。毕竟在座的国家意识体,只有他有立场去劝解阿尔弗雷德。

      “继续开会,英国。”阿尔弗雷德收起通讯设备,扯了扯嘴角,打开了亚瑟的手。

      “这到底——”亚瑟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英文单词,但美国人无视了他,若无其事地继续开会。但整个会场的氛围让人胆颤。

      亚瑟的部分疑惑在MI6的补充情报中得到了解释。

      [苏联科学家遭政治迫害,美国想转移该科学家至本国,故以刺杀为由安排引渡,刺杀者系美国间谍。被刺者刻意接住子弹拖延时间,间谍被捕,科学家生命垂危。]

      亚瑟立即想起了之前那位年轻的苏联女科学家。

      整场会议的气氛都让人战战兢兢,好不容易熬到散会,其他国家跑的比兔子还快,只有他独自留了下来,看向发呆的美利坚合众国。

      他看到阿尔弗雷德慢慢地抬起手,摘掉了得克萨斯;他看到永远笑容灿烂的美国面无表情,看到他湛蓝的双眼暗无天日;他看到他的兄弟低下头,将脸埋进掌心里。他看到他的手微微发抖。

      这是一场疯狂的棋局,赢家通吃,败者食尘,执棋者不停的向对方逼迫,不停的为天平加上砝码。这也是一场不对称的棋局,北美富饶的国度耐心地围困他的猎物,而苏联的人类□□可加,于是决绝地押上了自己的生命。

      亚瑟终于收到了最后一条消息:
      [抢救及时,被刺者脱离生命危险。]

      这一刻,日不落帝国终于明白了一切。

      她赢了,赢了一切,赢得满身是血。
      他输了,输得心服口服,撕心裂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Chapter14: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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