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纻裳成凰》伍家女

12、第五章 破镜重圆 （下）

　　我愕然对上她眸子，辩得出那水目之下蕴涵的是深深渴盼与期然，她话刚落口，脸上神情又有凝滞，手指不住婆娑木盒，强自忍下酸涩，摇头喃喃道“不行，我不能去见他！若是被人知道定不会放过他！我不能害了他……”
　　她面容沉如死水，泪水沿着紧闭双目缓缓淌下。
　　看她如此悲痛欲绝，我实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只能将所知道的前后联系思索，很快理出了端倪。
　　“所以，那位先生所等的就是这木盒里的半面铜镜，而其实等的就是夫人你？”
　　她手心徐徐打开木盒取出那半面镜子，置于掌心，指尖平抚过镜身每一处波光，深深浅浅如烙在心底的印子，清泪滴落，酿成一抹涩人地凄凉。
　　“当年隋军南下灭陈我就有预感，终有一日，我同相公会恐分离，所以打破了这面曾历鉴我们白首之约的铜镜，两人各执其半，约于每年叫卖都市，冀得相见，只是…只是如今，我已被赐予杨素为妾…..”
　　说到后面，她脸色苍白如纸，身子郁郁若坠道“我还有何颜面去见他…..终究是命….是命….”
　　原来是战乱漂浮的零落鸳鸯，想不到陈氏轻颦罗黛的柔芬下，竟能生出国破临危为夫破镜的举措，单凭这一点，我对她衍生的不光仅是同情与怜悯，更多是对她这位巾帼红颜的敬佩感怀。
　　“如果夫人还未尝试就放弃，那才是命~” 看她如切肤之痛，我心有凄然。
　　她臻首低眉，只深深望着手中半镜悲愁满怀 “我已非完璧，还有何资格能奢望白首….如今能得知相公安然，已是老天对书阑的恩赐….”.
　　我双眉微挑，这是什么逻辑？伸手从她掌心夺过半面镜子举于半空平稳看她，她不解，抬首疑惑视我。
　　“就如这镜子，夫人破镜时就该有所觉悟，分离之后必定将是残缺，如今既然老天给了这两块半镜重遇的机会，若是因为夫人的一时怯步而错失良机，只怕将来抱憾终身的也必是夫人自己…..”
　　我被陈氏的勇气打动，亦被她相公的执着所感动，实在不忍看她们因为封建枷锁错身彼此，只好用我所接受的现代思想对她引导。
　　她目不转睛凝视我，溟蒙眼神在我脸上徘徊穿梭，像探试，又像掂量，最后开始有些动容。
　　“我和你非亲非故，你为何要帮我？”
　　我向她笑笑，杏目稍转，一指指着屋顶，尽是一派天真道“也许真的是冥冥之中老天爷的安排也说不定~~”
　　她闻言破涕为笑，一泓眸光深望我眸里，伸手揽过我的小手，和着镜子包进她的柔荑，正了神色对我道“杨府上下人多口杂，只能请你先代我将这半面镜子交给他~只要他看到这半面镜子就会明白~”
　　我点点头，将镜子收进怀中“还不知你相公叫什么名字？”我总得有姓有名才好去找人~
　　“他姓徐，叫徐德言，曾是我皇兄的太子舍人…..”
　　徐德言！！再回想刚刚宇文化及所讲的陈氏本为乐昌公主！乐昌公主和一代才子徐德言！那不就是历史课本里讲的破镜重圆的典故？！我如遭晴天霹雳，愣在原处大脑一片空白，历史的人物就如此清晰在我眼前，而我竟无心插柳的做了他们之间的牵线，难道我的穿越真是冥冥中有所指引。
　　这时有婢女捧了衣饰进来，我回了神，随意敛了件轻巧纱裙换上，这才向陈氏道了别。
　　我在侍女带路下回到马厩，远远看见宇文化及立在马棚前等我，斜阳余晖打在他身上，将地上影子拖得老长。我并没告诉他镜子的事，以他和杨家的关系，我不敢冒这个险。
　　翌日一早，我携筝儿在昨日经过的街道找到了徐德言，他仍是一身邋遢站在巷口叫卖半面铜镜，我上前站到他跟前，脸上一派轻松表情，他见是我微有怔仲，礼貌朝我道“是你小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我看着这个后世记载的南北朝著名才子，想着最后他和陈氏令人羡慕的结局“先生的镜子可找到买家了？”
　　他笑着摇摇头，并没因镜子不售有半丝沮丧神情，只是叹道“有缘人还未出现罢~”
　　我笑笑，将他表情收归眼底，并未立即提及陈氏之事，只是问他道“若是有人同时出一千两黄金和半面镜子向先生索买，不知先生会卖给谁？”
　　他连思索片刻的空余也没有，脱口就回答我“毕生所求只在寻找另一半铜镜，黄金对在下而言就如粪土，那日只是想让小姑娘打退堂鼓罢了，即便今日你真出价一千两，在下也绝不卖出~”
　　他说这话时仍是温和声音，眉目淡淡却是坚定和坚韧的从容，我这才看清楚他的脸，瘦削面上轮角分明，清和双目里有着经年累月磨砺的风霜。在这样的战乱年代还能能如此不弃地只为遵守与妻子之间的约定，我想，他是极爱陈氏的。
　　“是我无礼亵渎了先生，只是…..”
　　“先生所等的有缘人怕是已经出现了…..”
　　“哦？”他皱眉不解。
　　我从袖下掏出檀木盒子，他见到盒子，双目腾然睁大，是不敢置信的激动，夹杂着喜悦和苦尽甘来的酸甜，手掌颤颤作抖，迟迟不敢接过。
　　我伸手拉过他手臂，将盒子安稳放在他手心，他和陈氏一样，亦是婆娑抚摩这盒身良久，然后取出里面半镜，悲喜交加地将两块半镜拼合，凑成完整一体。在这一刻，仿佛所有阔别他们的光阴都随着破镜重圆归来，从不曾离开。
　　他抬头，再忍不住心中悸动问我“你怎么会有这半面镜子！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它明明…明明….”
　　是明明在他妻子手中吧！
　　我面色怡然，乌溜的眸子对上他，这才道出事情原委。他听罢，低垂着眸子，几抹哀伤和无奈漫过风餐沟壑的眼角。
　　“她如今过得还好吗…”像是压抑很久的字眼，终究还是从他喉间挤出。
　　我耸耸肩，反问他“先生看来何为好，何为不好？！”
　　他一时无语，看着我，半饷不知如何作答。
　　并不理会他反应，继续朝他说道“是囚于高门谓之好，还是与亲人近在咫尺不得相见谓为好？”
　　“夫人让我将镜子交与先生，便是相信先生定能明白夫人的用心。”
　　浮光掠过他脸上，他依然一声不应。缓缓，他像是有了决定一般踱步走向巷子道口替人代写书信的摊位，问摊主借了笔墨，提笔在一张纸上思量着挥就。
　　他回身，小心翼翼将两块半镜置于木盒之中，和着信纸一起递还我。
　　“替我将它们交给夫人，我就住在城外五里坡的寺庙，若是有了消息可到那里找我。”
　　临走时我想给他一些银子傍身，却硬是被他拒绝了。那日温云卷天，瑟瑟秋风吹着他阑珊身影消失在我视线时，我第一次真切感觉到生存在这个年代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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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千呼万唤~下章作者最爱的广子同学即将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