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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红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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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春天的夜晚依然残存着去年冬末冰凉而刺骨的风,教堂那个庭院里面的樱花开得正是盛时,伴着教堂沉闷的钟声散发着浓郁的花香,甜腻而清新,清新而蛊惑。
那棵美丽的樱花树,听闻是神圣的,神圣到一种生人勿近的地步,好像唯一能够接近的人,只能是那拥有着同样神圣血液的无间人。
我知道那个人,是的,我比任何人都清楚的知道那个人,因为我和他,注定不能生死与共。
血族和教会永远是对立的两边,中间夹着无止境的战争与杀戮。这场持久的战役,从我出生到现在的四百年间,一直没有停止过。
我深刻地明白此时此刻呆在教会纯粹是自找死路自取灭亡,但我也知道,他不会让我死。可是……
一旦用上“可是”这个词,就注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儿。
前几天我听见了夜岚和现任大主教胡则的谈话,知道了一些关于夜岚的事情,那不是什么好事儿。对于我,或者对于夜岚,都不是好事儿。
我只知道我继续留在他的身边,他就会死,如果我离开他,他可能会活着。
胡则说,他会帮他。
那么,我决定,我会离开。
胡则说,无间人是上天注定的特殊人,他们身上流着不同于任何人的蓝色血液,那个血液会带给他们无穷的力量。因此他们身上往往背负着厚重的使命,而对胡则和教会来说,这个使命便是祛除血族,保护这个镇子的安宁。而夜岚,理所当然要承担起这个使命。
这么多年来,胡则一直尽心尽力教导夜岚,就是想有一天能够让他肩负起这个教会和这个重大的使命,可是,现在却出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我。
无间人的血液必须保持纯净,但我的存在,会让这个神圣的血液变得的浑浊。
这几天,我总是想着要如何开口说走,想着何时才是离开的绝佳时机。
但夜岚总是很忙,闲暇的时间不是很多,偶尔看见我也只是微微一笑便急急忙忙奔赴下一个地点。
我知道他的每一次出走都是带上生命的赌注,但每一次都还好,都是很平安的就回来了。他的实力越来越强,与生俱来的神圣之力和后天的勤加练习让他在这个叫做岚暮小镇上面声名鹊起,百姓们谈起他往往津津乐道,满脸欢喜。
可我却不同,我是血族一员,虽然隶属中立的血羽一族,但终究是血族,这是怎么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如何才能变成一个普通的人,但却久久找不到可行的方法。我想,如果变成人,或许夜岚就不会那么为难了。但是现在,我们却已经不能继续下去了。
至今的我,仍然记得初见他的那个夜晚,记得他如何将我从空中抱起再旋转着掠过那晚血红色的月亮。那个时候的他,如同神话里面的战神一般,全身上下泛着淡蓝色的柔光。
他有着好看的唇线,平缓地过度到高挺的鼻梁,一双深邃的眼睛里面,藏着难以参透的神情。我仍旧记得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他说:“夜晚太危险,女孩子还是不要外出了。”
那时的我,不知天高地厚回他说:“对不起,白天我还不出来呢,要知道我们血羽族……”话还未说完,他便勾了勾嘴角说道:“看在没有伤害人的份上,我就放你一马,下次,可就不是那么轻易就会让你走了,要知道教会和血族之间……”他微微叹气,并没继续说下去。
“你是教会的人?”我惊讶地问他。
“是。”他的回答,斩钉截铁。
“可你刚才为什么会救我?”
……
他顿了许久,终于缓慢地开口说:“因为你是血羽族人,我曾经和某个人约定过,只要血羽族的人不伤害这个小镇上的人,我便不会赶尽杀绝。所以,我放你一马。”
我明白地点头,抬头又看着他的脸,笑着说:“我哥也说过这件事儿,只是我一直以为他是在说胡话,心想教会的人哪会那么善良的人,今天看来,那个人一定就是你了吧?是吗?夜岚?”
那个时候,我脱口而出便叫出了他的名字,他却也并未惊讶,只是呆呆地看着我说出可我哥南宫的名字,我便明白了,我哥一直提起的那个教会朋友便是眼前的这个有些冷漠的人。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便觉得,我和他一定会再见面的。
后来在我哥的的一次聚会上,果然见到了他。
血羽族是中立的一族,所以与教会交情不错,向来秉承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准则共存着。我哥南宫是血羽族的头领,至于权力有多大,我却也并不知晓,我唯一知道的只是族人对我们兄妹都毕恭毕敬,不敢造次罢了。
因为血羽族是血族当中比较特别的一个族群,我们并不是靠转化出生,我们和常人一样,是孕育出生的,而且我们也并不依靠人血为生,当然不排除有堕落份子会打破族规犯下不可原谅的错误,那个时候,不管是教会还是血羽族人,都会痛下杀手以绝后患。
因此我们的寿命就没那么永生了,只是会活得久一点,但也是会死的,算起来,我的父母去世也有两百年了,那个时候我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但依旧记得那一日世界仿佛变得更加黑暗了,世界无光的样子和哥哥阴郁的脸一样可怕,孤立无援的我,第一次感到了孤独。
儿时的记忆,单薄而无趣。直到那一日遇见夜岚,我才发现漫长的生命中也可以有一点可以称之为乐趣的东西。
我看见他穿着便装进了会场,四处张望着,眼神里面透着警惕,我更是惊讶地猜测着教会的人来参加这场聚会究竟是要干什么,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
出乎我意料的是,他手足无措的时候我哥竟然径直走向了他,而且是满脸的笑意,这就让我更加不能理解了。
我哥那张扑克脸竟然也会有表情,这像是个幻觉。
我哥过去就是和他拥抱,好像耳边还在说着什么,那模样可真是亲昵得不得了。
少女心总是容易被这些奇怪之处吸引,我故作自然地端着一杯酒凑了过去,含笑招呼道:“哥,这是你朋友吗?”
他听见这话也抬头看向我,眼睛里面依旧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开口说:“你是那晚上的女孩,你也在这里,说起来,南宫,你怎没说过你还有妹妹的,那晚匆匆一面我也觉着她与你有八分像。”他说着,目光看向我哥那张冰冷的脸。
“心羽,她是心羽,我妹妹。”
我哥的介绍,就是这样简单明了。我哭笑不得地点头,“是的,那你呢?”我故意再次问他。
“夜岚。”
果然和我哥是一个类型的人,不,他甚至比我哥还要冷漠,仿佛脸上永远蒙上了一层冰冷的雾气,迷迷蒙蒙中谁都看不到他们脸上的任何的情绪表情。而我却被这样神秘的气质吸引住了,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生命中,总有一个命中注定的人会在对的时间对的场合和我们遇上,一旦遇上,便是逃脱不了的命运,而我与夜岚,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渐渐走向了命运这条道路上。
只是,到底是我的死缠烂打还是他的无奈顺从呢?我想应该是我的死缠烂打吧!
总之最后我们走到了一起,随之而来便是伦理和道德的挑战了。
教会之士和血羽一族,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存在,在一起注定引发一场声势浩大的批判。
而现在,夜岚依旧努力地在守护着我们的爱情,不顾胡则的反对,不顾教会的声讨,他在用自己的方式爱我。而我呢?当听见那个骇人听闻的事情之后,我想我已经不能再厚颜无耻地留在了他的身边了。
我在冰冷的屋顶流着泪,声音微弱地穿过厚重云层,想让上天听得见我无以复加的悲伤。
我诅咒这个夜晚,竟然黑得如此不含杂质。
每当情绪崩溃的时候,身体总会极度需要血液,我觉得很渴,真的很渴。
月亮就在我的身后,巨大而透亮的月散发着柔光将我全身包裹。
岚暮这个小镇已经好久没有见到月亮了,尤其是这样清冽而孤寂的月。
我站在教堂最高的那个天顶俯瞰而下,那些行色匆匆归家的人,勾起了我心底深处最纯粹的渴求。
我已经好几百年没有尝到血液的味道了,除了出生的那一天需要血液的唤醒之外,已经好久没有享受那种温热顺着喉咙一泻而下的快感了。
那些行人雪白而光滑的脖子,脉络清晰可见。我能感觉到我的那种渴求顺着喉咙一点一点渗透进了心脏,蔓延至全身。我知道我很想俯冲而下不管不顾的抓住一个人撕开他的衣服,然后将锋利的牙齿刺入他的经脉中,我知道那种感觉像是吸食毒|药一样让人飘飘欲仙。
可是——
可是我绝对不能再那样做,因为我答应过夜岚,更因为血羽一族的族规限制,所以我只能这样无奈的看着,看着那些在我眼里如同救命泉水一样的血液慢慢隐没于黑夜中,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我在瞬间,将眸子变成了血红色,伴着很难受的感觉。
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哥哥口中那个自甘堕落的感觉。
大概一刻钟过去,我慢慢恢复了意识,收回了已经暗下去的血红色眸子。
暗夜下的夜岚穿着白色的长袍,眼神深邃地看着院子里面那开得略微有些凄惨的樱花。
他的眸子里面,有着如水一般的温柔,但是那样的眼神却只会在这种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的时候才会表现出来,或许那种眼神只会局限于这个院子,或许更加狭隘地只能局限于这颗美丽的樱花树面前,还是,更加更加地缩小范围将那种时刻极限在他看见我的时候。
他看我的时候,总是会收敛起他平时对待那些嗜血狂族时的狠劲儿。
我知道他是爱我的,以一种深深地罪恶感爱着我这样一个不属于他的世界的人,因为我……从本质上来讲,属于那嗜血狂族一类,是与他难能平等和和谐相处的一类。
但爱情,往往超出一个人的预料,或者说,这东西本就难以预料。因为一旦能够预料,便也就有了提前的防范准备。未雨绸缪之后,也许能将淋湿的可能性降到了最低,但却不会完全避免。
所谓的爱情,会将我们拉入一个谁都无法逃脱的未知领域,在哪里,只能顺其自然。
但我们,已经不能有那个机会了。
夜岚,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明日清晨,请当我沉沉睡去了好吗?那样,你也许就不会觉得难过了。我在心底,这样满是歉意地说着。
他朝着我挥手,笑容里面有着微微的心酸,他的疲惫,在眉眼之间的皱纹显露无疑。
我心疼地不敢问他刚才去了哪里,我只能紧紧拥他入怀里,或者给他最后的温热的吻,这样他会不会将我牢牢记住,永远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