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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鸱鸮 ...

  •   琮盛十六年,十月二十三。
      临行前的誓师大会结束,萧敔坐在房里发呆,忽然听说白毅特来拜访,忙出了屋子去迎。
      “见过白将军。”
      “萧世子。”
      白毅向来是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看着就是好说话的,萧敔在军中也常和他言语,过了一年半月,竟比先前的交情更厚几分。
      萧敔在正屋见客,只是朝这人笑笑,邀他一同在小院里走走,却被拒了,只见白毅朝屋外摆摆手,一军士抬来一个六尺有余的长箱,倒叫萧敔看愣了一刹。
      “白将军这是…”少年人眨眨眼,看了看地上的箱子,又转头看了看那十分得意的人。
      “萧世子,明日出征,今日我把这东西送来还不算晚。”白毅挑眉一笑,“喏,自己看看。”说罢打了个请的手势,神情收敛许多,叫人看着反常。
      萧家世代尚武,军中新制的兵器冑甲从工部一出来多少都能比朝中甚至皇家看见的早些,萧敔一见着这箱子上精巧的机关钮就知道这东西是从工部出来的。
      这两人私交算是不错,于是也不讲什么虚礼了,萧敔便蹲下身把那箱子的机关一拧,打开了盖子。
      是一杆长枪。
      “白将军,这是工部的新东西?”
      白毅点点头:“是,不过你可得仔细看看,这可不是一般的枪。”
      这话语气里有点儿意味深长,萧敔忙低头把东西从上至下细细看了一遍。
      这枪长六尺,枪头铜制,枪杆是最好的椆木,上头没有枪缨,只是一个喷火筒。
      萧敔看着有些入迷了,他实在没见过这么好的枪。
      “是杆梨花枪?”萧敔问。
      白毅并不回答他,只是故弄玄虚道:“掂量掂量,再好好看看。”
      于是萧敔又低头,伸手把那冰凉的东西抓起来,掂了掂,又看了两眼。
      这枪的枪头跟军中日常用的不大一样,并不是三寸三分,一两三钱,而像是萧家常用的古矛枪,枪头长七寸,重四两,方棱扁,前头尖,萧敔看着顺眼得要命。
      合着这是一把给萧家人用的梨花枪,萧家只有萧茂萧敔父子会用梨花枪,再看白毅的反应,这东西是给谁的,不言而喻。
      白毅似乎是看明白了萧敔的意思,笑了两声:“不逗你了,这东西是圣上叫我送来的,就是给你的。”
      萧敔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放回去盖上,回身坐下。
      “圣上?”
      “这是工部新做的玩意,头上的喷火筒不同于一般的梨花枪,方便拆卸,还能多存些火药,所以既是梨花枪也是古矛枪,现在大安上下仅此一杆,未来在军中也不会有太多人用,给你…算是圣上的一点心意。”白毅侃侃而谈,虽然是跑腿的但看样子也明显做足了功课。
      “圣上还真是把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套给用到了极致…”萧敔咧了咧嘴,虽然说着这话,但是心里跟烧了一团火一样痒痒,既对物也对人。
      白毅想想又道:“我刚从宫里回来,圣上为准备出征事宜政务繁忙,不能亲自会见世子爷,遣我过来不光是为了这杆枪,还有让我…再叮嘱世子爷几句。”
      “请讲。”
      秋风正凉,刮得萧敔屋里门窗嘎吱的响,隐约能听见外头鸱枭叫唤,声声惨凄哀凉,千啭百啼不绝。
      鎏金宫,勤政殿。
      李琼遣出了殿中所有的下人,只为亲自面会刚出大狱的恩师。
      “裘老将军…我对不住您……对不住您……”李琼看着连囚服都没来得及换下身的裘稼,心里百般的不是滋味。
      当年裘稼和已逝的帝师两人一文一武,教李琼兵法、诗书、处世之道、如何为人君,在先帝面前护着他多少回,如今李琼却不能保下一个裘稼。
      裘老头子虽然两鬓鹤发,满面鸡皮,却一身风骨还在,丝丝白发散在灯光里,竟像极了一只昂首的海东青,随朝数年依旧没收起的那蛮骨倒给他留得真性情,却是最难得的。
      或许等个几十年,萧敔也是这个样儿吧,李琼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么想到。其实不然,萧敔那一身烂骨头是要被萧家和李琼亲自打碎折断再重造的,怎么也不会是裘稼的样子。
      李琼把脑袋里的乱事儿清干净,抹了把脸上横飞的眼泪,他也就只有在裘稼这种看着他长起来的老臣面前能委屈委屈了。
      “我已想办法与母后周旋,禁军统领一职只有在恩师身上…我才放心……”
      谁知裘稼听了此言,竟然叹起气来,也垂泪道:“圣上,老朽此次下狱,深知廉颇老矣,有些事儿也看开了…今日前来便是要辞官归乡了……”
      李琼有点傻眼,身子一僵,“恩…恩师这是什么话,这…这,我实在是不想劳烦恩师,只是禁军统领一职事关重大,我在朝中实在无人,只能请恩师操劳。”他决心下得准,叫人不敢拒绝。
      裘稼皱了皱眉,也许被训得失去野性的海东青的眼里早不再是无垠的草原。
      “如今朝中人才济济,早就不是老朽当年纵横八大营的时候了…”
      李琼忙道:“恩师不必自苦,只是帮学生暂时震着禁军一段时日,待大业成就,恩师也不必在名利场中徘徊,我不多求,只求恩师保学生一命!”说罢朝着裘稼行了个跪拜的大礼,叫人一惊,曲身扶人。
      这话重似千斤,天子的一拜,把这千斤砸向这位老迈的英雄,把天下生死的大任实实压在了裘稼肩头。
      “受不起受不起!折煞我糟老头子了!”此话落地,两人都许久不语。
      只见李琼舒了口气,裘稼了解他,这是他要放弃当下事情的意思。
      良久,扶着李琼的瘦高老头长息一声,踌躇了片刻,看向身边的人,对上了一双好似冰刃一般冷静的眼睛,裘稼心头一紧,那些经了年蒙了尘的记忆翻涌而上,恍惚间好似再当年的太宗皇帝,李家人这双长了刺的眼睛似乎亘古不变的生在历代的君王脸上,而当年太宗皇帝的遗风今日竟能在他裘稼的学生身上看见。
      他愣了片刻,才终于下定了心,心骂自己竟为了这双眼睛又拼了一回命。
      于是铿锵开口:“也罢!老朽拼将一身剐!也要全力助圣上功成!”
      “学生感激不尽!”
      后来李琼大概明白了为什么裘稼最后还是答应这个不情之请——他知道他的恩师希望再看见的是一代贤君、胸怀天下的君主,他身上载着的可不止是自己的荣辱,更是背后千万人抛头洒血为他撑起来的天,他必须要顶天而立地,才对得起那些为他生死不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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