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赊刀人》木吻青

28、第 28 章

　　二人聊得正尽兴的时候，刁昐接到了一个电话。他接起，对面说：“是刁昐先生吗？我们是市第三医院，您是敬恒的家属吗？”
　　刁昐脸色一变，说：“我是，请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医院说：“敬恒今天莫名晕倒，现在已经在急救室抢救了。”
　　刁昐抓了把头发，说：“嗯，我马上过来，谢谢。”
　　电话挂断，姚耀林问：“是敬恒？”
　　刁昐：“嗯，他晕倒了。我得去一趟医院。”
　　姚耀林：“我送你去。”

　　到了医院，敬恒还没醒，但是呼吸已经平和下来了。医生说他送过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过呼吸，差点窒息休克，幸好有人叫救护车叫得及时。
　　“好好照顾他吧。这孩子最近好像吃也没吃好睡也没睡好，有点低血糖。”医生说着，把敬恒急救时取下的随身物品交给刁昐。
　　刁昐谢过医生，在敬恒床边坐下。
　　姚耀林皱着眉，说：“......怎么会这样？”
　　刁昐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是不知道敬恒看到了什么会过呼吸。他手指无意识地捏着被子角，慢慢地摩挲。
　　姚耀林猜到了一点：“和他赊刀有关？”
　　刁昐不置可否，从一堆随身物品里翻出来自己交给他要让他赊出去的小刀。
　　姚耀林看到这把刀，一惊，说：“所以他现在这样，是因为说了谶言但是没赊刀吗？”
　　刁昐依然不回答，然而敬恒却悠悠转醒了。
　　敬恒声音还很沙哑：“师父......”
　　刁昐俯身：“嗯？”
　　敬恒看到他，眼泪又瞬间流了下来：“师父......我看到......他死了......”
　　刁昐一顿，抬眼和姚耀林对视，问：“谁死了？”
　　敬恒：“我不知道......”
　　刁昐：“怎么死的？”
　　敬恒：“淹死的......”
　　刁昐垂眸，他算是知道为什么敬恒会过呼吸了。
　　他又问：“你在哪里看到的？”
　　敬恒：“临海大桥。”
　　他给姚耀林递了个眼神，姚耀林马上会意，出病房打电话让人去临海大桥巡视，可能要出事。
　　敬恒的眼泪洇湿了枕头，哽咽着说：“他淹死了......他是个好人，他帮了我，他不能死啊......”
　　刁昐嘴唇微微颤抖，说：“我知道，我知道。”

　　半小时后，姚耀林得到消息，临海大桥确实有人轻生，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姚耀林握着手机，一时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告诉敬恒这个消息。
　　刁昐回头看到他在门口踌躇的身影，就知道是什么结果了。
　　敬恒也很会察言观色：“......他真的死了吗？”
　　刁昐静静地看着他。
　　敬恒刚停的眼泪又开始流，随即又狠狠抹了把脸，努力止住泪水，说：“我知道了。”
　　刁昐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说：“你要做好救不了任何人的准备。”
　　“嗯。”敬恒倔强地点头，随即好像还是忍不住，眼泪慢慢地漫出来：“但是......”
　　刁昐伸手揽住他，让他脸埋在自己怀里闷闷地哭，轻声说：“我知道。不是你的错。”

　　那个男人死得轻如鸿毛，敬恒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这个案子不是警员在听了姚耀林的警示后发现的，而是有人报警。警察来了就是很常规的一套流程，加上目击者、监控、后续社会关系调查都显示他并没有他杀或被胁迫的倾向，男人的死被定性为自杀。
　　或许这件事又会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众人一起唏嘘，一起感叹，然后就什么也没有了。
　　敬恒浑浑噩噩地跟着刁昐回了家，把姚瑶卓远吓了一跳。
　　姚瑶给他拿干毛巾，卓远帮他倒热茶，倒是两个大人站在一边，似乎事不关己。
　　等敬恒稍微缓过来了，刁昐走过去说：“去洗个热水澡休息一下吧，我做好饭了等你。”
　　敬恒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低头，点头应了。
　　刁昐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走到姚耀林旁边坐下继续喝茶。
　　等院子里又重归安静，刁昐才开口：“敬恒看到那个人被淹死了。但是不知道他是自杀。”
　　姚耀林说：“他后续看到这件事的报道也会知道是自杀的。”
　　刁昐捏着茶杯，似乎怔愣着，并没有喝。
　　他说：“他想帮他。”
　　姚耀林：“我知道。”
　　刁昐说：“其实我早年间也干过这样的事。赊刀出去，然后伺机想要救人。但是没有一次成功过。每一次我做了这样的事都会受到惩罚，或许是回家时莫名摔倒受伤，或许是小病小灾。后来我就不这样了，不是怕了，是知道这样做也没有意义了。”
　　姚耀林看着他，心知他其实并没有放弃。最初相识的时候帮自己破案，还有各种各样的小动作，他一直在尝试救人，尽量避免被老天爷发现。但是老天爷精明得很，在刁昐以为自己成功了的时候一次性来了个大招——就是2015年的结核，差点让刁昐折进去。
　　刁昐继续说：“其实赊刀人最初产生，只是老天爷在人间插的一个眼睛，帮他监督世人命格正常运行，如果有意外，就帮他推动命格正常运行。”
　　姚耀林皱了皱眉，说：“这......怎么说？”
　　刁昐淡淡地笑了笑，说：“例如，你今晚要被人刺杀死掉。但是老天爷不小心打了个喷嚏让这里下雨了，刺杀你的人因为下雨不来了，这个时候，我，作为赊刀人就要出现，当出租车司机或者是什么，让他能够过来杀你。”
　　他自嘲地笑了笑，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其实赊刀人的先辈得到了这个能力后并没有按照老天的意思监督，而是在不停地想要阻止。在受到惩罚后才不管了。但是不管又良心不安，于是留下了只说不管的规矩。
　　“我当赊刀人这么多年，说实话，进局子的次数比世界上绝大多数人还多。其他警察指不定以为我是什么危险分子，也幸亏是遇到了你。”
　　姚耀林：“但是这样，对你们不就太残酷了吗？”
　　刁昐哼笑一声，说：“老天爷是公平的，该给你的总会给你，这辈子过得不顺下辈子也会补给你。”
　　姚耀林又沉默了片刻，说：“你怎么那么笃定转世轮回？”
　　刁昐伸出一根手指转悠，说：“因为我见过。”
　　姚耀林一惊，还以为是他上辈子的记忆没被清除，结果就听到他说：“我见过......阴兵借道。”
　　姚耀林惊得说不出话，刁昐自顾自地说：“就是08年的地震，夜幕降临，我站在废墟上，看到黑白无常开道，后面千万亡魂跟随，有数万阴兵两旁护送，还不断地有新的亡魂加入。”
　　他顿了顿，深深地吸了口气，似乎是想起了当时壮观又惨烈的情形：“那队伍我一眼都看不到头，缺胳膊少腿的，胸口有窟窿的，甚至是脑袋都没了的……也难为黑白无常能够把他们在地府花名册上对上号。”
　　姚耀林艰难地开口：“他们也看到你了吗？”
　　刁昐一笑：“当然。黑白无常当时还向我颔首打了个招呼，只是我当时太震惊，没有回礼，还挺不礼貌的。”
　　姚耀林：“他们居然认可赊刀人？”
　　刁昐喝了口冷了的茶，咂咂嘴，说：“这有什么认可不认可？都是给老天爷打工的，无非是一个管人间一个管地府轮回。而且说到底，就连阎王也是给老天爷打工的人，他也不知道老天爷到底长啥样。”
　　他又停下，故作玄虚地摇头晃脑：“但是老天爷无处不在。”
　　姚耀林感觉心脏被狠狠地攥住了。他越发无法想象刁昐最初是用这个能力看到了什么，他也无法想象那些在他口中无伤大雅的小病小灾到底给他的生活造成了什么样的困扰……他突然就理解了刁昐的冷漠又悲悯。
　　不，刁昐并不是冷漠又悲悯的。神，老天爷才是冷漠又悲悯。
　　刁昐只是一个无助又无奈的历史旁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