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戟》木吻青

91、月氏

　　有关月氏的游记中有记载，从大周西行穿过大漠，就能看到“玉门关”，过了“玉门关”，便是月氏。这玉门关定然不是边关玉门，嬴惑在行路中猜测，“玉门关”或许指的是某处雪山峡谷，冰雪如玉，故称玉门。

　　此前他也问过村长，村长倒是知道月氏，就是不知玉门。

　　这个结果是意料之中，嬴惑也没有太过惊讶。

　　他们别过村里人后一路向西，有了上次鬼蛮人突袭的教训，这回嬴惑谨慎了很多，一直落在队尾，神识长久地释放在外，以便及时察觉威胁。

　　越往西走，人烟逐渐多了起来，往往隔得不远就能遇见一个小村落。不过这回西行军不再留宿，只是在村子里买些东西就匆忙上路。

　　又行走了差不多十日，他们终于看到了“玉门关”。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两山相交之处有一巨大山隘，山下碧波映天、水天一色，山上冰如宝玉，落日嵌在宝玉之上，堪称奇景。

　　当时所有人看到时久久不能言语，直到韩峰打破沉默：“嬴将军，那是不是......‘玉门关’？”

　　嬴惑看着这震撼人心的景色，轻声回答：“......是。”

　　此时的心情该怎么形容呢？说是欣喜若狂太单一，说是如释重负也不恰当。但无疑众人都是高兴的，仅剩三十余人的小队马上热闹起来。

　　嬴惑也难得地露出了笑容，颇有些少年气地一挥旌节，道：“出发！”

　　走到“玉门”下，西行军遇到了一队商队。嬴惑等人先是远远地观望了一下，确认与鬼蛮应当没什么关系，才上前去搭话：“请问......诸位是往哪里去？”

　　这些人果不其然听不懂大周官话，嬴惑便又换成在村里学的方言又说了一遍，这些人总算听懂了些许，用差不多的语言说：“是要往月氏去。”

　　嬴惑面露喜色，想着应当不会再遇到鬼蛮人，便提出能不能跟着一起走。

　　嬴惑说着，还拿出一个银锭子交给商队队长。

　　商队队长一看到这人出手阔绰，马上喜笑颜开，答应了。

　　商队人数和西行军差不多，补给更充足，嬴惑跟着商队学习月氏的语言，一边学着，一边问商队的情况和月氏的情况。

　　嬴惑：“您的商队是运的哪里的货物，往月氏去？”

　　队长道：“我们本是呼揭人，常常来往呼揭和月氏，专卖些土产和小玩意。”

　　嬴惑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又问：“那你们有被鬼蛮......侵扰过吗？”

　　队长顿了顿，说：“几年前还有，近几年就没有了。”

　　嬴惑了然，没跟队长在这个问题上说太多。

　　嬴惑：“月氏近几年怎么样？”

　　队长道：“月氏嘛，好得很！是这一片最富裕的了。年年都有挺多人去月氏。”队长又指了指这段绿洲较多的路，道：“其实这里已经算是月氏的领地了，只是城邦还得往西再走一点。”

　　嬴惑看了他一眼，回头又看了看整个商队的货车。年年都有很多人去月氏，但是月氏毕竟是大漠里的国家，农耕方面不如大周，只怕养不起这么多人。这个商队这回拉去月氏卖的似乎就是粮食，不过看起来肯定没有大周的粮食好。

　　嬴惑又与他闲聊几句，问：“大哥队里有没有衣衫卖？我们在大漠里行走许久，一身衣衫破得不成样子了，去月氏只怕不太体面。”

　　队长打量着他，微微点头，说：“确实不太体面。但我这里也没有卖的衣衫，只有我们自己换洗的，恐怕你们瞧不上。”

　　嬴惑笑笑：“有就好了，银钱不是问题。”

　　队长笑得开怀，连连应下，说一会儿去帮他找。

　　嬴惑又与他聊了几句，便回了自己队伍里。

　　韩峰一早就不知为何急得抓心挠肝地看着他，他一来就将他拉到一边，生疏地下了个小小的隔音阵，道：“你怎么一出手就这么阔绰？出门在外，不要露财！”

　　“唔，这个阵法有进步。”嬴惑先夸了一句韩峰的阵法，才笑着回应他道，“有我在这儿，他们什么坏心思都得歇着。”

　　韩峰被夸了高兴，又因为嬴惑的不在意无奈：“知道你厉害......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嬴惑心情颇佳，满不在乎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用担心这个，大家到了月氏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一切花销包在我身上。”

　　嬴惑都这么说了，韩峰也笑起来，兀自高兴半晌，对嬴惑说：“这个时候我才真的感觉你是个贵族！”

　　嬴惑笑起来，脚步都格外轻快。

　　跟着商队走了三日，众人到达了月氏。

　　月氏其实也不算大，外围散落着许多村庄，最东边的村庄大多是荒废的，也没有关卡。穿过村庄往里走，便能看到高高的城墙。

　　西域诸国大多地域狭小，月氏算是格外富庶强大的一个，却也只有少数城邦。面前这个带城墙的，便是月氏的国都。

　　到了月氏，西行军与商队也得分道扬镳了。嬴惑再次谢过他们，队长问：“诸位有没有住处？如若不嫌弃，可以与我们同住。我们常来的客栈靠谱得很。”

　　此时嬴惑的月氏话已经相当流利，笑着回绝了：“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忙，就不打扰大哥了。”

　　这回答在队长的意料之内，他点点头，便带着商队离开了。

　　嬴惑先带着一行人进城找个地方歇脚，休整几日再正式去拜谒月氏王。

　　月氏常有商队往来，客栈行业相当成熟。不过西行军到底事人数较多，几乎包了一家客栈才堪堪住下。

　　嬴惑照例和韩峰、魏容止、刘葭一间。

　　落脚后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梳洗。这家店选得好，还有温泉汤池。嬴惑给店小二一些银钱，让他去帮忙买些体面衣服，贵些不要紧，重点是体面舒服。

　　店小二有些懵，体面，得是怎么个体面？

　　嬴惑含笑道：“你们最隆重的时候怎么穿，便买那些来。”

　　店小二似懂非懂，走了。

　　嬴惑包了个汤池小间洗浴，小间挺大，韩峰魏容止刘葭也跟着沾光。一面舒舒服服地泡着汤池，韩峰一面说：“往后看有没有时间去集市上逛逛......我看月氏的集市可热闹哩！好像和咱们大周的不一样，是一整天都开着的。”

　　嬴惑：“是有些不一样，往常没见过的稀奇玩意也多。”

　　韩峰：“那我明日能去吗？”

　　嬴惑点头：“当然能。”

　　韩峰眼冒金光：“那你说吃喝玩乐花销你包的，还做数吗？”

　　嬴惑忍俊不禁：“当然。”

　　魏容止在一旁说：“我倒是不知道嬴将军还许了这个诺。”他揶揄地看向嬴惑，“藏着掖着，怕不是想违约？”

　　“哪里哪里。”嬴惑笑，“大家都有一定的银钱，只是别太放纵，我们还有正事。”

　　韩峰欢呼：“好耶！”

　　他兴奋过头，把池水撩起来，溅了众人一头一脸。嬴惑忍不住打趣：“你明日出去，月氏话说得转了吗？”

　　韩峰一愣，马上蔫了。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刘葭却开了口：“我可以和他一起去，我会月氏话。”

　　嬴惑微微惊讶，道：“刘大人想去集市上买些什么？”

　　“西域的书总归与中原不同。”刘葭淡淡地说，“我想去看看。”

　　啊，还真是个书迷。嬴惑笑笑，答应下来。

　　梳洗完出来，店小二买的衣服也送来了。西行军人人都有一套，差点将客栈大堂堆满。嬴惑拆开一个箱子一看，差点被闪瞎眼。

　　与中原含蓄奢华的风格不同，月氏喜欢的就是珠光宝气，几乎所有华服上都是以金线做纹饰，更别提零零碎碎用作装饰的珠宝玉石。衣服制式倒是和中原相差不大，就是大多窄袖，外配皮毛大氅，奢华无两。

　　嬴惑哭笑不得，但还是给了店小二该有的酬金。

　　他自己随手拿了一套，这一套衣服里不仅包括外袍、配饰，还有好几件换洗的亵衣。他拿完对众人说：“自己来挑一套衣服。”

　　话音刚落，一群大老爷们儿就扑上去“抢衣服”。

　　不知是谁说：“往常只以为小姑娘喜欢绫罗绸缎，但是没想到这漂亮衣服摆在眼前，还真抵抗不了！”引来一片附和。

　　韩峰也拿来一套，往身上比划，两眼放光地看着嬴惑：“好看吧？”

　　嬴惑点点头：“好看。”

　　“我这就回房换上！”这约莫是韩峰穿过的最华贵的衣服，稀罕得不得了，说，“出了月氏我也得将这一身好好存起来，回去穿给枫娘看！”

　　他提到枫娘，让嬴惑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姬宇。

　　他的笑意淡了些，道：“嗯，带回去。”

　　上回闻香玉损毁，他没来得及反应。不知道姬宇在此之后有没有用闻香玉联系过自己，如果发现联系不上自己了，会不会担心？

　　......不过更大可能是他根本没联系自己，上回离开时他看起来挺生气的。

　　嬴惑在心里小小地叹了口气。

　　·

　　在月氏都城中休整两日，嬴惑等人前往皇宫求见月氏王。

　　西域诸国访问月氏的不少，守卫士兵对流程相当熟悉，嬴惑等人拿出文书便进宫去通报了。

　　嬴惑微微挑眉，有些惊讶地和魏容止对视了一眼。

　　不一会儿就出来了一个人，看起来是总管官员，细细地打量了嬴惑一行人，微微躬身行礼。

　　嬴惑等人也躬身回礼。总管官员这才问道：“诸位是从哪里来？拜谒吾王所为何事？”

　　嬴惑拿着旌节，拿出姬宇亲笔写的文书，道：“我等来自中原大周，携大周皇帝亲笔信，请月氏王亲启。”

　　总管官员听到亲启两个字，没说什么，定定地看了嬴惑片刻。

　　嬴惑手持旌节与文书，不卑不亢地与他对视。

　　半晌，总管官员终于垂眸，道：“待下官通传一声。”

　　嬴惑微微颔首：“有劳。”

　　约莫一刻钟后，换了一个人出来，此人看起来就不是官员了，衣着华贵、举止雍容，相貌英俊，带着一丝久居高位的从容。他走出大门，看到嬴惑一行人，马上绽开了一个笑，侧身抬手道：“来者是客，劳烦诸位等候多时，见谅，有请。”

　　嬴惑也点点头，带着一队人跟着来者进了宫。

　　嬴惑来拜谒月氏王并未带太多人，只带了十几名修行者，和姬宇一开始就定好的使臣魏容止。这位前来迎接嬴惑一行人的人倒是健谈，在皇宫里也分外不拘谨，道：“看来周国人才辈出啊。”

　　嬴惑比他稍微矮了一点，微微抬眸看了他一眼。他一点都不奇怪这位看出来此行都是修行者，也不对此作什么反应，只是笑着说：“吾名嬴惑，为大周骠骑将军，带队前来月氏。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那人微微笑着，道：“吾名沙利文，为月氏王长子。”

　　嬴惑微微挑眉做惊讶状，拱手道：“在下眼拙，原来是王子殿下。”

　　沙利文笑着摆摆手，道：“不必多礼。据我所知，大周与月氏可远，诸位怎么想起来月氏呢？”

　　嬴惑并不明言，道：“这正是我等欲与月氏王商议的事。”

　　沙利文了然地“啊”了一声，也不多问。

　　只不过他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没安静一会儿就又问：“路途遥远，诸位想必吃了不少苦头吧？”

　　说起这个嬴惑脸上的笑意都淡了些，却还是彬彬有礼道：“吃苦是必然，不过凡成大事必先苦心智饿体肤，不足挂齿。”

　　他说不足挂齿，只怕是不想再提此事。沙利文是个人精，自然不会触这个霉头。于是他又转头看向魏容止：“这位是......？”

　　魏容止忙拱手道：“吾名魏容止，乃大周皇帝钦定使臣。”

　　沙利文笑笑：“啊。”

　　正好此时到了地方。月氏皇宫属实奢华，四处都是金碧辉煌，似乎整个皇宫都是用金子做的。嬴惑等人进门穿过的门廊也是以金银玉石等装饰墙壁，可谓是穷奢极欲。

　　而沙利文领他们到的地方也并不是嬴惑想象的、和大周一样的朝堂，而是类似于宴会厅。推开黄金大门，最显眼的就是房子正中央的巨大池塘，上面还有华美的兽首喷泉。池塘周围摆了许多桌椅，而面对着大门的主位华座上坐的，自然就是月氏王。

　　沙利文首先躬身行礼：“父王。”

　　嬴惑等人也马上反应过来，对着月氏王拱手道：“我等谨代大周皇帝，拜会月氏王陛下。”

　　月氏王很是高兴，哈哈大笑，大手一挥，道：“诸位远道而来，想必万分辛苦，快坐下！来好好歇息！”

　　嬴惑眉梢微微抽动了一下，躬身行礼道谢，带着一行人坐下。

　　他坐下后马上呈上姬宇的亲笔信，道：“我等前来月氏，同贵国有要事相商。情况紧急，请大王早做决断。”

　　一旁有侍官接过嬴惑手中的文书，呈给月氏王。月氏王拿过文书，拆开细细地看。他的脸色几度变幻，说不上不悦，但是一开始的和颜悦色倒是没了。他看罢，什么也没说，将书信交给一旁的贴身侍官收好，便说：“诸位舟车劳顿，所求之事也不急于一时。”他顿了顿，脸上又有了笑意，“来来来，都来尝尝我月氏美食！大周来的客人，都没吃过吧？”

　　他这就是明显并不愿意答应大周所求之事——请月氏出兵共抗鬼蛮。嬴惑暗暗觉得糟糕，但行事又不能太急躁，只能按捺下来准备吃点东西。

　　动作间他微微抬眸，发现沙利文一直在看自己。看到嬴惑发现了自己的注视，沙利文也不闪不避，对他微微笑了笑。

　　嬴惑不明所以，沙利文又对着月氏王的方向隐晦地使了个眼色。嬴惑瞬间了然，知道与月氏合作的事，或许这位王子是个突破口。

　　他心情放松了些，冲着沙利文举起酒杯，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