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戟》木吻青

72、妖化

　　次日嬴惑晌午才醒，被嬴惑占了床榻的军士趴在房里的案桌上打瞌睡。察觉嬴惑醒了，那人抬头，居然是昨晚灌酒最狠的沈重阳。

　　沈重阳笑道：“将军，你这酒量可不行啊！”

　　嬴惑扶额，有些不好意思：“实在比不得诸位海量，见笑了。”

　　沈重阳道：“我听闻月氏人可会喝酒，将军不练练酒量，在月氏出丑了怎么办？”

　　嬴惑愣了一下，问：“我昨晚......可有什么失礼之处？”

　　沈重阳想了想，道：“那倒没有，就是直接睡过去了。韩峰与魏大人将你抬上来的。”

　　嬴惑松了口气，下榻，道：“占用了你的床榻许久，实在抱歉。”

　　沈重阳无所谓地摆摆手：“没事！将军现在是要干嘛去？”

　　嬴惑：“我去沐浴。”

　　虽说嬴惑喝得不多，但他总觉得身上还隐隐有些酒臭，很不舒服，便想着去洗个澡。

　　沈重阳了然，帮他开了门出去，便栽回榻上呼呼大睡起来。

　　嬴惑轻轻关上门，轻轻呼了口气，整理好衣冠，这才下楼。楼下韩峰魏容止等人正在用午膳，看他下楼，韩峰笑道：“将军早啊！”

　　现在早已日上三竿，嬴惑无奈笑道：“你就别取笑我了。”

　　众人又笑了一阵，嬴惑说：“我们在这里也不是干坐着，还得去采买些干粮。”

　　正好店家来添菜，闻言道：“军爷要买粮，那得尽快。鬼蛮时常过来烧杀抢掠，大家伙都准备往南逃难去了。”

　　嬴惑愣了愣，点点头，谢过店家。

　　韩峰本来吃东西吃得正开心，店家这话一说，脸上也浮现出愁苦的神色，道：“唉，这世道，都不好过啊。”

　　嬴惑点点头，抬眼看了他一眼。

　　韩峰浑身一颤，嘿嘿笑了一声，讪讪放下筷子。

　　嬴惑捏起一只茶杯，淡淡道：“以后自己自觉些。”

　　魏容止看看韩峰，又看看嬴惑，猜测道：“韩兄弟是已经修炼了吗？”

　　嬴惑点头：“是。”

　　魏容止有些羡慕地说：“啊，真好。”

　　嬴惑看了他一眼，道：“若是魏大人有意，我也能帮你开灵根。”

　　魏容止笑着摆手，道：“我儿时还有开灵会，只是实在没有天赋。我妻子也是开灵不完全落了病，这些年才好些。”

　　嬴惑了然，也不再多说。

　　午膳用完，嬴惑出门去采购粮草。回来时，魏容止房里几个文官都“落荒而逃”，嬴惑一脸疑惑，怕出了什么事，上前查看。

　　却见魏容止只是坐在桌前，桌上摆着一副棋盘，棋局看起来大局已定，魏容止正笑着收子。

　　嬴惑看到棋盘，脸色僵了一瞬，又马上换上一副温和的表情，问：“这是怎么了？诸位大人怎么都走了？”

　　魏容止笑道：“他们都输给我了。”

　　嬴惑愣了愣，回头看向几位文官离开的地方，咽了口唾沫，道：“那应当是惨败啊。”

　　魏容止笑而不语，将棋子收拾好，又问：“嬴将军来一局？”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魏容止也发现嬴惑并不是传统武将，偶尔讲起经史子集，嬴惑身上的书生气就会浓厚许多。结合嬴惑是京城嬴氏嫡子的身份，想来嬴惑必定饱读诗书，四艺皆通。

　　然而嬴惑却赶紧拒绝：“不了......我还有旁的事要做。”

　　魏容止还想说，嬴惑却也“落荒而逃”了。

　　魏容止有些意外，不过也不是很在意，没人陪他他就慢悠悠地收了棋盘棋子，然后拿出一卷书册写了起来。

　　嬴惑至今没有自己住的房间，本想回自己芥子世界里休息，却被韩峰拉到自己房里去。而韩峰，此时居然也在研究围棋！

　　嬴惑隐隐地倒吸了一口冷气，韩峰专注地盯着棋盘研究，道：“嬴惑，你世家出身，想必棋艺很好吧，你能不能教教我？魏容止方才在我面前炫技，我总想胜过他。”

　　嬴惑窘道：“我......并不会下棋。”

　　韩峰猛然抬头，颇为惊讶：“你不会下棋？”

　　嬴惑无奈道：“嗯。”

　　韩峰：“不会吧？你们这些世家子弟......不是应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吗？”

　　嬴惑沉吟片刻，道：“本来......是该如此。”

　　可是当时嬴惑经书开蒙的课排得满，没时间再学这些玩闹的玩意儿。嬴母又爱棋，便每日睡前给嬴惑讲棋，往往讲着讲着小嬴惑就睡着了。后来稍大些，嬴惑却也养成了听看到棋就睡觉的毛病，这棋学不了一点。

　　此中缘由不便细说，多少有些丢人。只是每每回想起来，都会觉得甜蜜，又有一番别样的酸楚。

　　嬴惑只是笑着同韩峰说：“你自己研究罢，或许你下棋的本事比我好。”

　　韩峰不明所以，嬴惑转身离开。

　　韩峰摇摇头，继续埋头研究。

　　·

　　虞兮昏睡了足足一日，才被路缘唤醒。

　　“殿下，殿下！”

　　虞兮感觉自己的身体轻盈了不少，像是一片羽毛，在梦里也不停地飘着。所幸感觉有根绳子拽着自己，不然自己早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而虞兮醒来的时候，感觉手上按到了什么冰冰凉凉的、尖锐的东西，还很脆。睁眼一看，自己床榻上竟蔓延了不少冰！

　　虞兮一惊，而路缘正在榻边担忧地看着她。

　　虞兮慌忙起身，发现榻上的冰还不算多，看起来像是......她自己弄的。

　　虞兮茫然道：“这是怎么回事？”

　　路缘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你本来已睡了一天了，今天开始身上慢慢蔓延出冰晶，我才发觉不对，赶紧将你唤醒。”

　　虞兮自己的能力就是驭冰，她又抬手试了试想驱动灵力，却被姬宇下的灵脉锁阻滞，还是不能动用灵力。

　　虞兮捏起一片冰晶，那冰晶马上就化了，手指一捻，便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她喃喃道：“难道是那碗药？”

　　路缘伸手去探虞兮的灵脉，没发现什么异常，只是灵力波动活跃了些。

　　她道：“恐怕真是那碗药，让你的灵力愈发活跃，导致灵力溢出结冰了。”

　　虞兮点点头。

　　路缘又说：“上回你灵力活跃，妖化便愈发严重。下回蒙塞尔再来，咱们能糊弄就糊弄过去吧，不要真的喝了。”

　　虞兮又点头。

　　路缘叹了口气，又想起了另一回事：“说起来，阿尔木今日没来。”

　　虞兮转头，猛然想起什么：“是啊！秦汉策回来时正是阿尔木看到的，后来没见她的人影，不会被蒙塞尔发现了吧？”

　　路缘摇头道：“应该没有。”

　　如此说着，路缘帮忙清理了床榻上的冰晶，希望穆腾格蒙塞尔他们不要发现才好。

　　说起穆腾格，虞兮便又想到：“穆腾格许久没来过了。”

　　路缘笑道：“怎么，还想他来啊？”

　　虞兮赶紧摇头，道：“那倒没有......就是，随时知道他的动向，多少也好应对些。”

　　路缘低头，手上收拾冰晶的动作不停，道：“这倒是。”

　　二人说着话，帐外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毡帐的一角被一双稚嫩的小手掀开，小手的主人很明显愣了愣，又把毡帐放下。

　　路缘与虞兮对视一眼，走到被掀开的毡帐处，轻声唤道：“阿尔木？”

　　外面的阿尔木马上应了一声：“哎！”

　　路缘松了口气，说曹操曹操就到，笑了笑，拿来闻香玉，打开通天井，让阿尔木进来。

　　阿尔木很明显对这通天井非常稀罕，还想伸手摸通天井的边缘，被路缘叫住了。谁都不知道通天井边缘是什么，或许是碎裂的时空，被伤到就不好了。

　　阿尔木乖乖跳过通天井，到了阏氏帐内。

　　阿尔木一进来就闻到一股很奇怪的味道，很熟悉，但她不喜欢。不过这股味道非常淡，没等她确定就找不到了。

　　于是她将其抛诸脑后，给虞兮拿来几张破碎的羊皮纸。

　　那羊皮纸看起来稍微用力些就会碎掉，虞兮小心翼翼地接过来，轻声问道：“阿尔木，这是什么啊？”

　　阿尔木道：“蒙塞尔抢走了我家的书籍，这是残留下来的。”

　　虞兮于是拿起来看。其实她也看不出什么，一是这书页破损实在严重，二是这上面的多是古鬼蛮文字，与现在的不大一样，虞兮认不出。

　　于是虞兮问阿尔木：“你认得这上面的字么？”

　　阿尔木点头，但是说：“这是我儿时学习时，贪玩撕下来的，这上面记载的是怎么催生可用作药物或毒药的花草，或许对你们没什么用处。”

　　虞兮愣了一下，阿尔木说这对我们没什么用处，那她就是知道虞兮想知道什么喽？

　　阿尔木接下来的话印证了虞兮的猜想：“我看到穆腾格与蒙塞尔时常出入北郊祭台，想必那就是他们一直在谋划的事情，也是你们想知道的事情。”

　　虞兮有些激动地点头：“是啊是啊！那，阿尔木，你知道，鬼蛮的典籍中，会不会有什么......能复活妖王的秘术？”

　　阿尔木认真想了片刻，说：“或许有，但我才疏学浅，实在不记得了。”她有些愧疚的低下头，早知如此，当年就好好学习了。

　　路缘安慰了她一句，又问：“那有没有什么秘法是能够凭空制造肉身的？”

　　阿尔木这个倒是记得：“有。只是造出来的不过是躯壳，无魂无魄，受祭祀者灵力控制，可能会有骨肉提供者的部分记忆——这种秘术多是长辈离世尸骸不全才会用的。此术消耗极大，即使是我父亲也不经常用。”

　　虞兮皱眉：“但是，秦汉策也是鬼蛮造物，为何他有神智？”

　　路缘想到秦汉策被剥离的灵根：“或许是因为穆腾格的灵根？”

　　阿尔木却摇了头，说：“若我所知无误，你们说的秦汉策应当是用心头血生成的。不同部位的血会造出不一样的人——心头血造出来的就是有魂魄的。”

　　虞兮和路缘都非常惊讶。

　　阿尔木继续说：“传说鬼蛮人就是妖王的心头血所化，妖王的血肉成为血池祭坛，心头血化为鬼蛮先人，灵脉破碎赐予了鬼蛮人修行的能力。”

　　阿尔木又耸耸肩：“取心头血过于凶险，没人愿意冒这个险测试一个没什么用的术法。”

　　但是目前来看，似乎蒙塞尔当年就成功了，而且造出来的人没有灵根，蒙塞尔便用自己的灵根补上。

　　那蒙塞尔的灵根离体那么久，又为何还活着？

　　这恐怕又要说到鬼蛮的医术。鬼蛮祭司也是医生，他们不仅管祭祀，还管行医。既然说妖王肉身有生死人肉白骨之奇效，血池又是妖王肉身所化，那鬼蛮血池就是鬼蛮祭司治病的药引子，只是他们在行医时，会加上不同的草药来达到不同的疗效。

　　听阿尔木讲了这么多，虞兮勉强明白了血池的奇效，想必蒙塞尔就是靠血池药吊命。那么......

　　虞兮抬眸，看向阿尔木，问道：“那么，妖王到底能不能复活呢？”

　　阿尔木不知道。她到底只是个学习典籍不久就家破人亡的小女孩。

　　虞兮看她神情自责，也不忍再问，将她抱回怀里。

　　路缘叹了口气，轻声说：“这么看来，咱们还是得先去蒙塞尔那里将典籍偷回来。”

　　虞兮垂眸看着阿尔木的发顶，抬头，眼神坚定地点了点头。

　　·

　　虞兮与路缘一直伺机想去蒙塞尔那儿找典籍，却没想到宗舍利最近盯她们盯得死紧，虽也是在帐外打盹偷懒，但二人出去是一定会被发现的。

　　而且蒙塞尔也开始日日来送药，而且次次都要看着虞兮喝下去。

　　第一回喝药后虞兮除了昏睡与灵力溢出外，几乎没什么影响。于是虞兮也不再抗拒喝药，只让路缘每回喝过药后为自己探查灵脉。

　　然而令人极度震惊的是，这药不仅对虞兮的身体没什么影响，甚至还在慢慢修复虞兮受损的灵脉。

　　路缘惊讶之余，还在担心这药会给虞兮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蒙塞尔总不会平白做好事。

　　但是担心的事一直没发生，蒙塞尔反而降低了送药的频率，改为十日一服。

　　这日虞兮喝完了药，蒙塞尔拿回药碗，道：“下次我十日后再来。”

　　虞兮挑眉，表现出一点惊讶，但是没有开口询问。

　　蒙塞尔也什么都没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转身离开。

　　二人不明所以，照常检查灵脉，调息，休息。

　　然后第二日就出了事。

　　虞兮一大早就觉得浑身燥热，但骨子里又觉得冷。路缘还没醒，虞兮又发不出声音，寒热交替的难受让她清醒过来，一偏头，看到自己手上长了长长的、稀薄的一层白毛。

　　虞兮大惊，想坐起身来，却浑身无力，挣扎着起身，仔细看自己的手。

　　手背上的长毛较多，是白色的，手心还是原来一样干净。指甲也变长了，而且似乎不是人类的长指甲，而是像兽类一样的利爪。

　　我又......开始妖化了？！

　　虞兮惊疑不定，跌跌撞撞地下榻，跑到帐内的梳妆台处一看——

　　脸侧已经覆盖了一层稀薄的白色绒毛，头发也多了很多缕白发。最显眼的是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已经成了猩红色。

　　虞兮惊恐地摸上自己的脸颊，却忘了已经尖锐无比的指甲，不小心将自己的脸颊划伤了。

　　而此时路缘也被她的动静惊醒，一路找过来，看到梳妆镜前的身影，不禁也吓了一跳。

　　路缘惊呼：“殿下......！”

　　虞兮转身看着她，路缘更清楚地看到了虞兮猩红的瞳孔。

　　虞兮看着她一言不发，神色悲戚，一滴清泪簌然滑下。

　　路缘几步上前，一把将虞兮抱进怀里。

　　路缘抱着虞兮，急切地问：“殿下，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现在还清醒吗？”

　　虞兮缓缓摇头，眼泪无声地滑落。

　　她身上没有任何不适，这些异物出现的都太过自然，神智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就好像......妖狐本该就是她。

　　路缘一边轻声安抚虞兮，一边小心翼翼地开始探查虞兮的灵脉。

　　虞兮的灵脉还是什么问题都没有，甚至灵力波动都不如第一日服药时强。

　　路缘心下疑惑又焦急，注入的那一点灵力顺着虞兮的灵脉不断游走，检查着虞兮的整个身体，最后终于在虞兮原本缺失的灵根处发现了异样——

　　这是什么？灵根不可再生，可虞兮缺失的灵脉处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填补起来了，结合虞兮当下的情状，这替代了灵根维持灵脉运转的东西，似乎是——

　　妖丹。

　　可是虞兮是人啊，即使她被妖狐夺了胎，她也是人啊？！

　　虞兮感受到路缘的震惊，缓缓抬头，轻声问道：“姐姐，我到底......怎么了？”

　　路缘心神大震，不知该怎么回答。

　　路缘咽了口唾沫，正准备开口时，帐外忽然传来一阵巨响，随后是穿天的狼嚎！

　　二人都警觉地望向声音的来处，那里正是鬼蛮单于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