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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半指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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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兮浑身难受,轻声问道:“什么......以前的故事?”
路缘轻轻拍着虞兮的背,说:“我曾经的故事......可惜不是个好故事。”
虞兮闭着眼,气若游丝:“那还是......不讲了吧......”
这个时候了,虞兮还关心自己。路缘眼眶酸得不行,深吸了一口气,道:“没事,或许这个故事,咱们也能知道为什么我会觉得蒙塞尔眼熟。”
蒙塞尔能看出路缘是妖兽确实很奇怪。当年嬴惑进入铜雀台,都没发现她们是妖兽,这蒙塞尔的修为也不比嬴惑高深多少,怎么会......
只有可能是,蒙塞尔之前与路缘有些渊源。
话说到这份儿上,虞兮也就轻轻地点了点头。
路缘忍着泪意轻笑,道:“那我就从......我们被前朝皇帝抓到宫里去说起吧。”
正如路缘所说,这并不是一个好故事。
前朝末代皇帝昏庸,听一云游道人卜卦,云本朝兴土木、杀忠良,天灾已至,民不聊生,将会有五兽灵族率领忠义之师前来攻伐,必亡。皇帝惶恐,以为五兽灵族真是妖兽,遂命天下修士大举猎杀妖兽,部分品相极好的便送到宫里来。后来皇帝觉得妖兽形态迤逦杀之可惜,遂将部分妖兽养在宫中以供观赏。
为了防止妖兽发难逃跑,皇帝给每一头妖兽都做了些处理。
若可飞,则斩其羽翼;若可游,则断其鳍尾;若善斗,则拔其爪牙;若善媚,则剜其双目。好斗者不得善终,善逸者死无葬身之地。
路缘不属于其上任何一类,她能在疗愈,前朝皇帝便保留了她一半的能力以吊着那些受伤妖兽的命。
路缘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心惊。
虞兮明明自己痛苦难当,却还能伸手握住路缘的手,问道:“疼吗?”
路缘猛地笑出声来,眼泪砸在虞兮手上:“当然没有殿下现在疼。”
虞兮现在也知道了,为何铜雀台的妖兽们不会离开,因为他们都被拔去了爪牙,无法在野外生存了。
妖兽们在宫中受尽了凌辱,终于有人看不下去——
皇帝嫡女,太子亲妹妹,雀梅公主,开始有意无意地改善妖兽们的生活。
她为妖兽们请来了大夫,又弄来许多奇珍异草给妖兽们补身子。渐渐地,妖兽们接纳了雀梅公主,愿意与她吐露心声。
可是,这点小恩小惠是救不了妖兽们的。只要他们还在皇宫一天,受虐致死就是他们唯一的结局。
雀梅公主决定放走妖兽们,让他们离开皇宫,回到密林中去、回到荒野中去。
可是此事她一个人完不成,于是她找了另一位大能,当时最强的大修士帮忙。
虞兮体内的灼烧感稍稍缓和,她小声问道:“是师父?”
路缘点点头,调整姿势让虞兮在自己怀里睡得安稳些,说:“是,是半指仙。”
当时半指仙还不是半指,他一开始也不愿意帮助雀梅公主。可是半指仙的通天井是带妖兽们离开最方便的法子,雀梅公主磨了半指仙许久,半指仙才答应帮忙。
雀梅公主带半指仙来看妖兽们,她说的话路缘现在还记得:“你看他们,他们本应自由自在遨游天地之间,现在却囚困于牢狱之中,岂不是天下之憾事?”
半指仙当时嗤笑了一声,道:“世间被祸害的百姓数不胜数,你没顾得上怜悯百姓,倒怜悯上这些畜牲起来了?”
话虽如此,半指仙还是答应了帮忙。
虞兮轻声打断她:“我倒是忘了问,师父叫什么名字啊?”
路缘想了想,微微笑了笑,道:“这......不如往后你回了大周,再自己去问。”
虞兮愣了一下,笑道:“好。”
虞兮又问:“那你们是不是很快就逃掉了?”
路缘的笑意慢慢消失,沉默片刻,道:“......没有。”
半指仙第一次帮他们离开,通天井开启的动静太大,引来了守卫。妖兽们没跑成,半指仙一个人顶下了所有的罪责。看在他是初犯,就只绞断了他的十指。
第一次失败,反而激发了半指仙的逆反心。养伤期间,雀梅公主因愧疚一直照顾他,一来二去,二人有了感情。
后来,半指仙与雀梅公主的感情被皇帝发现。即使半指仙是当代大能,在暴虐的皇帝眼中也是严重的僭越。皇帝给了半指仙两个选择,认罪斩首,或以十道雷刑的代价求娶公主。
其实两个选择没有什么区别,最后都是死。
半指仙镇定非常,他选择求娶公主。
降雷刑的地方并不在关押妖兽的地方,但他们能看到远处轰然落下的雷刑,可以想象其中的惨烈。
不说□□和灵脉,半指仙连灵魄都被劈伤了。此后许久,他们没再见到半指仙和雀梅公主,而宫外——传说中的五兽灵族攻过来了。
妖兽们见证了宫内的兵荒马乱,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最好的逃跑时机。而此时,半指仙出现了,雀梅公主不知以什么方法完全治好了他,他开启通天井,带着妖兽们离开了。
后来,反正妖兽们已无法在野外生存,就一部分陪着半指仙守在江南桃源,一部分留在京城铜雀台,以知天下事。
故事讲完,虞兮沉默片刻,问:“雀梅公主呢?”
半指仙修为顶尖,活到了现在,那雀梅公主呢?
路缘神色凄凄,道:“雀梅公主......在兵临城下时,自刎谢罪,殉国了。”
虞兮愣住,将头埋进路缘怀里。
路缘抹了抹脸上的水迹,勉强笑着,道:“我都说了不是什么好故事,你还要听。”
虞兮闷着不说话。
路缘小声问:“要休息吗?”
虞兮点点头。
于是路缘笑了笑,将她抱上榻。
虞兮脱下外袍,盖好被子,看着路缘,眼神里有些小女孩纯澈的期待和感激。
路缘坐在她榻边,轻轻抚摸她的发顶,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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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行军往西两月有余,嬴惑带领的西行军终于来到河西绿洲。众将士都非常兴奋,长途跋涉过后终于能好好休息一番了。
嬴惑看着众将士进城休息,一边强调了不许欺凌百姓的纪律,一边笑着泼冷水:“大家好好休息,五日后我们将进入大漠,那就是真正的九死一生了。”
将士们哀嚎不止,开玩笑地喊道:“将军你说点好话吧!”
嬴惑忍俊不禁,摆摆手,让众人进城。
此地名为兴庆府,自此出关,便出了大周国境,是西域大漠了。很早之前商队经常从此处来往,后来大周和鬼蛮之间战事频繁,商队便不来了,城内客栈也大都闲置。此番西行军借道,兴庆府知府又收拾打扫出了不少空客栈,以供将士们住店。
但西行军到底是人多,众将士少不了相互挤一挤。
嬴惑担心魏容止等一行文官不习惯和粗野武夫同住,专门为他们留了几间房。魏容止被推出来给嬴惑道谢。
或许文人总比武夫讲究些,魏容止正正经经地给嬴惑道了谢,又得知嬴惑自己都还没找住处,便说:“将军给我们准备的房间太大了,再住一两个人绰绰有余。若是不嫌弃,不如将军来与我们同住?”
嬴惑笑道:“我行军至此邋里邋遢,就不来讨嫌了。”
魏容止也笑道:“将军哪里话,我们一路走来,或脏或净,都是一样的。”
嬴惑:“我倒是没想到,诸位居然能顺利跟着我们一路西行。”
魏容止笑了笑,打趣道:“将军接下来准备的粮食可得准备精细些,不然我这嘴可受不住。”
嬴惑忍俊不禁。这一路上吃的东西太粗糙干巴,魏容止嘴里磨出来好几个水泡,嬴惑便让韩峰去试试他的疗愈能力,结果居然还不错。只是可惜舟车劳顿,水泡出得频繁,魏容止后来也不好意思麻烦韩峰了。
嬴惑也故作正经说:“下回有什么事,直接去找韩峰就好,不怕麻烦,正是要锻炼他。”
魏容止朗声笑着应了。
楼下传来喧哗,二人一齐往楼下看。原来是将士们找掌柜要酒,准备好好畅饮一番。
魏容止道:“行军途中喝酒,恐怕不太好吧......”
“无碍,大家都累了,放松一下也好。”嬴惑温和道,“况且我们还得在这歇好些天。”
嬴惑都这么说了,魏容止也没异议。
二人看楼下看了一会儿,魏容止说:“你说邋遢,我还真觉得身上不舒服起来。我去问问店家有没有热水,我想泡个澡。”
嬴惑笑着点头,陪魏容止一起去找店家要热水。
刚下楼,嬴惑就被将士们拦住,要他一起喝酒。
嬴惑不怎么喝酒,对自己的酒量也没什么概念。他看将士们实在热情,便也答应了。他转头跟魏容止说:“抱歉,得你自己去找店家了。”
魏容止并不介意:“无碍,我也不是三岁小孩了。”
嬴惑拱手,又被一旁的将士拉过,那人笑闹着说:“来!嬴将军,划拳会不?”
嬴惑转头看向他,此人还颇为熟悉,是之前一起去探查过鬼蛮血池的刘忠义。他身后还有一人,举着酒壶,也眼熟,是沈重阳。
嬴惑轻轻地一笑,道:“不会。劳弟兄们多教教我。”
刘忠义大笑,一把揽过嬴惑,说:“很简单的!来!大伙儿给嬴将军让个座!......”
魏容止看着众将士把嬴惑簇拥上酒桌,有些感慨又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去找店家要热水。
只是此时单独的热水还没烧好,店家建议他去已经烧好水了的汤池。
泡汤池还是个新鲜事,魏容止欣然前往。
泡在热水里,久行的疲劳一下被洗去,魏容止难得地放松下来,一时间竟忘了时候,在汤池里睡着了。还是店家记得他来要过热水,看人许久没从汤池出来,怕是坏了事,赶紧去喊,果然看到他在汤池里,已经睡着了。
店家赶紧把人喊起来,魏容止脸都泡红了。
店家把他叫醒后,看他并无大碍,苦笑着说:“大人,这汤池是舒服,但是可不能久泡啊,会出人命的。”
魏容止爬出汤池,确实感觉有些头晕无力。他不好意思地笑道:“实在抱歉,我昏了头了。”
店家扶他在一旁坐下,又捧了一碗冰饮过来,魏容止可算是缓过来,谢过店家,起身回房。
而经过大厅时,将士们还在喝酒。一群人不知道在起什么哄,其中韩峰的声音格外清晰:“不喝了不喝了!人都醉倒了!”
魏容止停顿了一下脚步,就看到韩峰扛着醉得人事不省的嬴惑突出重围。看到魏容止,韩峰眼前一亮:“魏大人!哎,魏大人,留步!”
魏容止停下,韩峰艰难地挪过来,道:“魏大人搭把手,这群人都喝疯了!”
魏容止赶紧把嬴惑另一条胳膊搭上自己的肩,这才发现嬴惑竟格外的沉。
嬴惑看着清瘦,没想到身体还挺结实,沉得很,难怪韩峰要人帮忙。
魏容止不确定地问:“嬴将军这是......喝醉了?”
“啊。”韩峰叹了口气,“嬴将军划拳本事不错,却没想到酒量这么差。才两杯,就晕了!”
魏容止忍俊不禁,道:“或许是此地的酒烈。”
韩峰:“也是。这里的酒也确实是我喝过最烈的了。”说着他还咂了咂嘴,回味那烈酒的滋味。
他回头看了一眼还喝得热闹非凡的众将士,有些可惜:“不知道他们还能喝多少。”
魏容止道:“韩将军若喜欢,也可以临行前多买些。”
韩峰笑道:“也是。”
嬴惑还没定房间,便将他抬去了韩峰住的地方。韩峰本与另外两个军士同住,现下恐怕他们彻夜难回,韩峰便让嬴惑睡在其中一个军士的榻上。
二人安顿好嬴惑,韩峰看魏容止还只穿了件薄袍子,提醒道:“魏大人晚上还是多穿两件衣服为好,此处不比京城,夜里可冷呢。”
魏容止拢了拢衣服,确实觉得冷了。他苦笑道:“夫人不在身边,我事事都做不好了。”
韩峰也想起了自己的妻子,道:“我常年在外,早已习惯了。唉,羡慕你能长久与妻子相伴呐。”
魏容止知道他常年征战,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却也被他激起一些自家的烦恼事:“只是夫人身体不好,但愿我远行这些日子,她能照顾好自己。”
韩峰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魏大人不必担心,能与你相配的女子,定然是个能人!”
魏容止也知道这是瞎夸,却也为沈萋萋被夸奖而高兴。
此时嬴惑嘴里嘟哝了一句什么,韩峰这才反应过来,揽过魏容止一起出去,道:“咱们还是出去吧,别打扰了嬴将军休息。”
魏容止点点头,一起走了出去。
嘎吱一声,门被关上,屋内恢复寂静,只剩下一点点小小的,嬴惑呼吸的声音。
沙漠绿洲的月光格外澄净,将嬴惑的脸照得雪白无瑕。
而嬴惑颈侧的契约符印因醉酒体温升高而亮起来,在月光的照映下熠熠生辉。
他嘴唇微动,声音极小,似乎是一句极轻极轻的呢喃:
“姬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