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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钩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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拢日沙尘起,不见孤城万里。
鬼蛮守城士兵远远看到风沙中有一队人影慢慢走来,立刻警惕起来。
人影渐近,为首者似乎受了重伤,踉踉跄跄地走在最前。后面的人却也不扶着,只有旁边一位拢着纱衣的女子虚虚地环着他。
那队人逐渐走近,鬼蛮士兵往他们那儿扔了块石头预警,大声喊道:“来者何人?”
为首者脚步一顿,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道:“吾乃国师副使伯贺勒——”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体力不支,直接倒了下去。
鬼蛮士兵还没听清,一旁的女子赶紧揽住那名自称伯贺勒的人,道:“国师副使伯贺勒,还不速来救驾!”
鬼蛮士兵这才赶紧出城,拿“伯贺勒”的令牌仔细看了看,确认是国师的东西,这才放他们一行人进城。
女子将令牌收好,与鬼蛮士兵一同将伯贺勒扶进城。走了几步,她察觉到身后队伍没有跟上,回头喝道:“还不跟上?”
后面那群人互相对了眼神,最后缓步跟进城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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毡帐隔音效果并不好,周围吵吵嚷嚷的声音将秦汉策从昏迷中彻底拉了回来。
还是浑身疼,尤其是心口。先前为了开启缩地千里的微型法阵强行动用灵力,灵根的反噬越来越严重了。
他咬了咬牙坐起来,才发现魏淑贤竟趴在一旁睡着。
秦汉策一动,魏淑贤也醒了。秦汉策没说话,魏淑贤缓了缓,看着秦汉策的脸,忽而别有深意地笑了:“伯贺勒?”
秦汉策不动声色道:“这是我鬼蛮的名字。”
魏淑贤嗤笑一声,道:“难为你在大周住了二十年,还对鬼蛮如此情深。”
秦汉策:“你在大周住了三十余年,不也是说走就走?”
魏淑贤梗住,不再说这个话题,而是问:“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秦汉策:“这里的人应该已经将我们回来的消息送到了单于庭。等父亲回来接我们就好。”
魏淑贤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魏淑贤在秦汉策榻边坐了会儿,沉默片刻,给他倒了杯水。
就算是受伤最严重的时候魏淑贤都没给他倒过水,这一下弄得秦汉策受宠若惊,颇为惊疑地看向魏淑贤。
魏淑贤看着窗外,仿佛刚刚倒水的不是自己。
秦汉策拿起茶杯,拿在手上把玩片刻,忽然笑了,什么都没说,将水一饮而尽。
这是知道自己在鬼蛮的唯一倚靠是自己,开始讨好了?
秦汉策将茶杯扔回桌上,躺了回去,道:“我再睡会儿,别打扰我。”
魏淑贤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出去了。
秦汉策又笑了。
一日后,蒙塞尔的回信送到秦汉策手里。
蒙塞尔只在信中让秦汉策尽快回单于庭,不说护送的守卫,连缓解秦汉策灵根反噬的药品都没给,就让秦汉策带着自己带来的一群拖累自行前往单于庭。
秦汉策看着信发呆,魏淑贤不知看出什么,简单说了几句安抚秦汉策就转身离开。
秦汉策叫住她:“你做什么去?”
魏淑贤:“去找魏征途,让他们准备准备上路。”
秦汉策抿唇,又躺回榻上。
在鬼蛮的地界,魏淑贤还能和秦汉策待在一起,鬼蛮人不会多做什么;这群叛逃的大周军士就不一样了。为了避免鬼蛮人找麻烦,魏征途和他的残部一直在鬼蛮营地边缘休整。魏淑贤找到他们,魏征途看到她来,有些没好气地说:“来干嘛?鬼蛮国师回信了?”
魏淑贤点点头,又看向魏征途,似乎有话想单独说。
魏征途了然,起身,跟着魏淑贤走远。
魏征途:“什么事还要单独说?”
魏淑贤:“你去了鬼蛮,如何自处?”
魏征途:“我带了兵。”
魏淑贤嗤笑道:“鬼蛮可不缺你那仨瓜俩枣的兵。”
魏征途并不为魏淑贤的嗤笑所动,似乎真的有别的东西可倚仗,胸有成竹道:“这你别管。”
魏淑贤的脸色微寒。魏征途又反问:“倒是你,一路上做够了拖油瓶。依我看那噬元珠得手也不是你的功劳,怎么,你那情儿不要你了,来抱爷的大腿?”
往常魏淑贤还主事时魏征途就看不惯这贱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此时终于找到了奚落她的机会,当然不会放过。
魏淑贤脸色又臭了几分,却还是能挤出一点笑来:“你可知为何京城只有我一个人逃了出来?”
魏征途一开始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后来猛然反应过来——京城只逃出来她一个人,那魏氏其他的人呢?最重要的......他魏征途唯一的儿子,魏冯仑呢?!
魏征途一下就急了,一把抓住魏淑贤的衣领,怒吼道:“冯仑他怎么样了?你这毒妇!”
魏淑贤冷笑道:“我可不是毒妇,姬宇才是真正恶毒。若不是我竭尽全力保下,他们早喂了山间野狗了!”
魏征途双眼赤红地和魏淑贤对视,终究还是落了下风,猛喘几口气,问:“你想要什么?”
魏淑贤也整理了一下衣袍,道:“不多,不过是你活着,我就得活着。”
魏征途皱眉:“你......”
魏淑贤:“不然你此生都别想知道你儿子在哪儿。”
魏征途无法,只能答应庇护魏淑贤。
要找魏冯仑他们,终究还是得离开鬼蛮回到大周。可归期何时呢?魏征途看着魏淑贤,魏淑贤又转头远眺,向南看向一望无际的大漠。
“不急......”魏淑贤心中莫名有些苍凉,“鬼蛮不会安于北疆的。”
魏征途无言,也沉默下来。
魏淑贤说帮魏征途父子重聚自然是假的,魏氏早就被姬宇处理干净了,这是魏淑贤最后的手下亲口汇报给魏淑贤的。魏淑贤能用这来讹魏征途,也不过是仗着他长期驻扎北疆,对京城事务知之不多罢了。
可此时魏淑贤借魏征途的庇护苟活,以后呢?鬼蛮不会安于北疆,可如果他们真的入主中原,魏淑贤又该如何自处?还是和十几年前一样,以色侍人以求立足?
想到这里,魏淑贤不禁打了个寒噤。在她第一次接受鬼蛮的合作时,她期望的是不必依靠任何人生活,是无上的权力。可兜兜转转,她到底还是沦落到如此境地。
难道这就是命吗?
魏淑贤转头,看向茫茫无垠的大漠。
不......魏淑贤眼神暗了暗,她不接受这样的结局。
“魏征途......”魏淑贤忽然开口,“不如我们往东去?”
魏征途一愣,皱眉问道:“往东?你才忽悠着我跟了秦汉策,此时又要叛离鬼蛮?”
魏淑贤却轻轻地摇了摇头,说:“秦汉策此时重伤,回鬼蛮也必然不得重用,我先前跟着他只是为了借他的力量逃离大周。此时再跟着他毫无益处。我们俩对鬼蛮的作用也不大,蒙塞尔容不下我们。”
魏征途抱臂看着她:“那东边有什么?”
魏淑贤转头定定地看着他:“有高句丽。高句丽富庶,给周国进贡的贡品都是极好的山珍。虽说是周国藩国,却来往并不多,兵力也不算强盛,你的兵足够了。”
魏征途琢磨通了她的意思,却不由得笑起来:“那我凭什么听你的?我的兵够用那也是我的兵,关你什么事?”
魏淑贤:“够用,却不一定能胜。想要在高句丽立足,你得靠我。”
魏征途冷笑:“靠你?靠你什么?靠你拖后腿吗?”
魏淑贤看着他,忽然诡异地笑了。
她抬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心口却骤然亮起鎏光,鎏光透过不算厚的衣料,显出一个淡淡的轮廓。
魏征途一眼就认了出来:这竟是契约符印!
魏淑贤一个未曾修行过的寻常人,为何会有契约符印?
她的契约妖兽是什么?
在魏征途震惊的目光中,魏淑贤胸口的那一抹鎏光缓缓脱离她的身体,落在她身后,凝成一个长长的身影——
修长的身躯,泛着金属光泽的鳞片,最奇异的是它的长尾,分了叉不说,尾巴上还有两个长钩!
这是钩蛇!
她哪里找来的钩蛇?又是什么时候定的契约?
钩蛇凝出实体后,无声地吐着信子,游动身躯将魏淑贤围了起来,一双冰冷的眸子定定地看着魏征途。
魏淑贤很满意魏征途的震惊,抬起手,钩蛇便低头,将自己的蛇吻抵在魏后手心里。
魏淑贤道:“去了鬼蛮也不过是屈居人下,与其侍奉阴险的鬼蛮人,不如跟着我。我们还是血亲呢,堂叔。”
魏征途不受控地与钩蛇对视,整个人都在战栗。好不容易将自己的目光从钩蛇身上撕下来,看向魏后,方才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低头,以示臣服。
魏淑贤满意地笑了。
她收起钩蛇,随魏征途回到残部所在的营帐,看着魏征途整编军队,然后带着这一点残部直接掀了这个鬼蛮据点!
鬼蛮人显然没意料到他们居然还会反咬一口,而且据点内也没多少鬼蛮兵,魏征途等人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并且掳走了据点内的所有辎重。
秦汉策听到动静,拖着病体出来看是怎么回事。在看到据点内的暴乱时他目眦欲裂,惊怒之下想要调动灵力,却被反噬得更严重,猛地吐出一口黑血。
魏征途的人没时间搭理他,魏淑贤也只是在一边默默地看着。秦汉策力有不逮倒伏在地,脸都因为愤怒憋成了猪肝色:“魏淑贤......你——”
他口中喉中都堵了血,说不了两个字就重重地咳嗽起来。魏淑贤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终于还是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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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行军内。
大漠之上沙尘滚滚,连扎营的地方都难找。行军许久,好不容易找到一处“绿洲”,可算能好好休息一下了。
说是绿洲,其实也不过是些成丛的骆驼刺、金琥,还有一些要死不死的红柳。扎好帐篷,将士们又找到一丛沙棘,上面的果子红得正好,全被他们薅下来了。
韩峰也抢到一些,递给嬴惑:“给!沙棘,吃不吃?”
嬴惑礼貌性地拿了一颗,放进嘴里,轻轻一抿果皮就破开,酸甜的汁水浸在舌尖上。
只可惜太少。这玩意在沙漠枯燥的行军中也算个慰藉。
嬴惑扒拉了一下枯枝堆,手上的护腕隐隐地闪了一下光,一道微小的电流闪现,将枯枝点燃。
韩峰看着篝火又有点想热干粮,看了一眼嬴惑的眼神,还是讪讪作罢,乖乖打坐坐下。
嬴惑适时开口:“修炼得怎么样了?”
韩峰装模作样地闭上眼:“正在努力。”
嬴惑无奈地轻笑了一声,看着韩峰闭上眼了,准备开口指导他一番。
“......听息,凝神。”嬴惑的声音随着韩峰呼吸的节奏响起,带着韩峰调息通灵,“对境无境,居尘无尘,动念无念,用心无心,无天无地,无人无我。”
“感天之灵气,地之生气,自我浊气。通灵排污,感召天地。”
韩峰逐渐进入状态,嬴惑看着韩峰周身渐渐浮起荧光,再通目中灵窍,即可见天地之中微弱的灵气在逐渐朝韩峰汇聚。
最后嬴惑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消失,韩峰也还是沉浸在内修调息的境界之中,不为外界所动。
修行这种事,就是师父领进门修炼看个人,嬴惑也不好干预,于是拿出残缺的月氏地图研究。
嬴惑临行前也研读了些月氏的书籍,多数是游记,有记载怎么去月氏,只是可惜都没有附上地图,他只能根据游记记载推测出了大周的境后怎么走。
游记上说出境后西行几十里就会进入一处绿洲,西行穿过绿洲,还要走过真正意义上的无边大漠,直至见到“玉门关”,才算是真正到了月氏。
嬴惑知道玉门关,但此玉门关自然不是彼玉门关。这玉门关,到底是在说什么?
可能得行至那处,才能知晓答案吧。
嬴惑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拿出有关鬼蛮秘法的典籍来看。
这典籍并不是原本,是他在京城陪着姬宇的时候抄录的。后来兵荒马乱忙得焦头烂额,这回算是看的第二遍。
鬼蛮典籍讲秘法一般都是从妖王那个传说说起,这传说虽人尽皆知,鬼蛮和中原的版本却略有不同。鬼蛮奉妖王为最高神明,自然不会批判妖王的疯狂暴虐。只是嬴惑越看越觉得奇怪,中原传说讲妖王,或多或少会讲一些妖王自己做了什么,但鬼蛮典籍里讲妖王,都是祂的护法出来说话做事,妖王本身......似乎一直只是个象征物,一尊雕像,无悲无喜无善恶。
鬼蛮传说中还说,妖王被杀后,身躯化为了血池,就是现在所有秘法的基础。
看到这里嬴惑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神情复杂,看向被护臂包裹住的左臂。
修行之人很难留疤,但嬴惑临时迫不得已在手臂上绘制鬼蛮符文后,手臂上的疤却顽固地留了下来,时至今日,嬴惑被衣物护臂遮掩的手臂上都还攀附着这狰狞诡谲的符文伤疤。
这也是鬼蛮血池的影响吗?即使并没有真正地绘制出完整的符文没有发挥符文的力量也会这样吗?
嬴惑心情复杂,只能祈祷这玩意对自己不会有什么负面影响。
鬼蛮典籍后面就开始讲血池秘法,这部分言辞诡异,嬴惑看不懂,只能根据自己已知的推断。
例如典籍中言“归雨昭昭,终其叨叨,慕伤之渺,溪丝极膏。”再结合旁边的符文例图,应该是说在某个雨过天晴的日子,将祭品杀死,在其濒死之际放血到血池里,续存能量。
这种推测非常飘渺且艰难,嬴惑——一个从小就被视为过目不忘的天才学子的人都看得极为坎坷。
嬴惑看书看得忘我,不知不觉间周遭士兵都休息了,周围逐渐安静下来。嬴惑这才感觉太晚了,抬头一看,韩峰却还在修行调息,对外界变化无知无觉。
嬴惑轻轻笑了笑,将书籍收好,又往火堆里添了一点枯枝,起身去营地周围布防卫阵法。
布好阵法,确认了守夜安排,嬴惑又回到韩峰身边,为他护法。
嬴惑看着韩峰,不禁想起自己当年修行的时候。自己虽开灵根早,却并不习武,嬴父除了督促他读书,修行方面也算是放养。后来到半指仙那里才勤恳修行,细想起来,居然有些细节都记不清了。
至于姬宇......他没见证过姬宇的修行历程,他们只是在一起读书而已。
想到姬宇,他竟有些心悸。他将这心悸解释为......思念。
他拿出闻香玉,无意识地在手里把玩。此时天色已晚,并不好打扰姬宇。
他长长地呼了口气,夜里冷起来,呼出口的热气化为白烟,热烈了一瞬,转而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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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峰足足打坐了一晚上,第二天众人都准备启程了,嬴惑才不得不把韩峰叫起来。
韩峰缓缓睁眼,感觉视野都清明了不少。他看到周围人都在收拾东西准备上路,赶忙爬起来:“我是不是耽误事了?”
嬴惑笑笑:“没有。修行得怎么样?”
韩峰挠挠头,他也说不好。目前看来,他明明打坐了一晚上,却感觉不过转瞬,又感觉过了沧海桑田。
“感觉很怪......”韩峰道,“身体轻盈了不少。”
嬴惑:“能感受到灵力流动吗?”
韩峰静默着细细感受了一下,欣喜道:“可以!感觉灵力好像是流水一样,在我周遭......身体里也有。我似乎能操纵它们......”
嬴惑轻声鼓励道:“那就试试。”
韩峰闭眼凝神,伸出手来,手掌上逐渐汇聚了一个小小的灵力球,灵力球又逐渐变大。嬴惑打通双目灵窍,看到韩峰汇聚的居然不是自己身体里的灵力,而是周遭环境中的。
嬴惑有些惊讶,这证明韩峰能够很好的吸收天地灵气,未来修行或许会比较顺利。
韩峰睁眼看到自己手上的灵力球,惊喜道:“嬴惑你看!”
嬴惑笑着刚要开口鼓励,旁边忽然有人大声喊道:“看什么看呐!上路啦!”
周围人都笑起来。
韩峰被这一吓,灵力球溃散。他怒气冲冲地奔向那个大喊的人:“刘忠义!老子跟你没完!”
周遭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笑归笑闹归闹,大家还是正经开始赶路了。
嬴惑和韩峰走在队伍末尾防止有人落后,也方便二人聊修行之事。
嬴惑:“你现在能感觉到自己的能力是什么吗?”
韩峰点点头:“能感觉到一点点,却不是驭火之类的驭灵之术。”
嬴惑偏头看他:“那是什么?”
韩峰努力凝聚灵力,他感觉手掌有些发热,忙让嬴惑来看。但他手上确实没有火、冰之类能被凭空造出的事物,周遭也没有风、沙一类的自然事物被他驱动。嬴惑伸手在韩峰手掌上感受了一下,心里一跳:韩峰的能力竟是疗愈!
疗愈类的能力相当稀有,嬴惑有些欣喜地告诉韩峰:“你的能力是疗愈。”
“疗愈?”韩峰大失所望,“这对上阵杀敌一点作用都没有!”
嬴惑愣了一下,哭笑不得地安慰道:“疗愈也很有用的。你看我军军医不足,你的能力是很大的助力......”
韩峰失落地看了嬴惑一眼,没说话。
嬴惑抿唇,道:“能力不分好坏强弱。若你好好修行,也能有大作为。”
韩峰苦笑了一下,强打精神道:“借你吉言。”
嬴惑无奈地笑,看来接下来还是得多加督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