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戟》木吻青

66、出使

　　乱世之下，流民很容易沦为山匪。韩峰故地不算富饶，去当山匪的不知几何，山匪肆虐相当严重。

　　嬴惑颔首不语。若大周要重新富强打败鬼蛮，这些麻烦都要解决。

　　韩峰担心妻儿担心得慌了神，不顾一切地往自己故居院子里跑。幸好这里没有埋伏的山匪，嬴惑稍稍放下了心。

　　韩峰声音哽咽，冲进屋里，发现也是一副破败景象，顿时憋不住眼泪，无措地到处找人。

　　嬴惑跟进来，皱着眉往四周看了一圈，又上前，在桌子上摸了一下。

　　桌上并没有多少灰尘。嬴惑捻了捻手指，心中有些猜测。

　　神识一探，嬴惑便发现这屋子地下别有洞天。

　　嬴惑拉住情绪崩溃的韩峰，无奈地让他擦擦眼泪，道：“你妻子应该在地窖。”

　　韩峰一脸懵：“......？”

　　闻言韩峰连忙跑去地窖的位置，上面倒了个米缸，米缸里只有一些沾了老鼠分辨的米粒。韩峰挪开米缸，露出地窖入口。不出所料，地窖入口也没怎么积灰。

　　嬴惑随手抄起一边的木棍，将地窖口给撬开。

　　韩峰狠狠地抹了把脸，擦干净泪水，急不可耐地跳下地窖，小声唤道：“枫娘？......你在吗？”

　　不知是不是开了灵根的缘故，韩峰能够听到地窖里有不属于自己的小声的呼吸声。

　　嬴惑也跳了下来，手一抬，指尖凝结了一点灵力，散发着莹润的光，照亮了整个地窖。

　　在离韩峰不过三步远的地方，元枫和其子韩峦紧紧相拥在一起，一脸惶恐地看着来者。

　　“韩峰......”元枫渐渐看清了来者的面容，脸色从惶恐变为惊喜，又变为委屈，难以抑制地扑了上去：“韩峰！”

　　韩峰紧紧抱住扑上来的妻子，声音也颤抖非常：“枫娘，枫娘，没事了......我回来了......”

　　元枫小声地哽咽着哭，还不忘抱着韩峦。韩峦没见过父亲，哭不出来，被父母夹在中间，艰难地探出一个头，好奇地看向韩峰身后的嬴惑。

　　嬴惑冲他微微笑了一下。

　　元枫哭过，粗粗地抹了把眼泪，低头把韩峦推出来，对韩峰说：“韩峰，这是阿峦，山峦的峦，好听么？我专门找了镇上的先生起的......”

　　韩峰情难自已，哽咽道：“嗯，好听，好听。”

　　元枫又推推韩峦，道：“这是你爹爹。”

　　韩峦还在看嬴惑，听到母亲说话，有些疑惑地看向了母亲。元枫意识到小孩或许认错了人，把他推到韩峰怀里，道：“叫爹爹。”

　　韩峦这才看向韩峰，韩峰把韩峦抱起来。父子二人对视片刻，韩峦似乎承认了韩峰的父亲身份，小小地叫了一声：“爹爹。”

　　“哎！”韩峰惊喜地应了，对元枫说：“枫娘，你把儿子教得真好！这些年，辛苦你了。”

　　元枫抹着眼泪说还好。

　　嬴惑看他们俩叙旧叙得差不多了，轻咳一声，问元枫道：“你们这是......遭了山匪吗？”

　　元枫道：“是啊，世道越来越乱，城阳连换了几位郡守，都治不好流窜的山匪......现在这里能跑的都跑了，留下的，多半是有些牵挂。”

　　她说到这里，有些羞怯似的看了一眼韩峰。

　　韩峰也顿时领悟过来，感动非常，拉住元枫又要哭。

　　元枫赶紧抚开他，小声教训道：“还有外人在呢......”

　　韩峰这才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跟元枫介绍：“枫娘，这是我们嬴将军。”

　　元枫忙行了个礼，唤道：“嬴将军。”

　　嬴惑道：“不必多礼。这里山匪流窜，我与韩峰此次回来也是掩人耳目不会久留，枫娘日后......准备怎么办？”

　　元枫也很担心，道：“我还能到哪儿去？若是我去了别的地方，下回韩峰回来......”她看了一眼韩峰，继续说：“去哪里找我呢？”

　　韩峰也为此忧虑，冥思苦想片刻，小心翼翼地问嬴惑：“我们能不能把枫娘带回军中？做厨娘，或是杂役都好......”

　　嬴惑为难道：“这......”

　　韩峰的话忽然启发了嬴惑，眼前一亮道：“虽然军中不能去，但是我倒是真有一个地方可以让枫娘避难。”

　　韩峰大喜过望：“太好了！多谢嬴将军！”元枫也抱着韩峦跟嬴惑颔首行礼：“多谢嬴将军。”

　　嬴惑连连摆手道：“不必多礼。”他抬手打开一个通天井，还把元枫吓了一跳，倒是韩峰怀里的韩峦很感兴趣，也不怕，挣扎着伸手要碰通天井的边缘。

　　嬴惑微笑道：“直接走进去就行了。”

　　元枫看了一眼韩峰，韩峰冲她点点头，她才抱过韩峦，小心地走了进去。

　　她走进去时紧紧地闭着眼，似乎害怕极了，经历一瞬的失重，脚掌踩到实地，她缓缓睁眼。

　　入目的是丹楹刻桷，贝阙珠宫。潺潺流水自潭中趟过，隐隐听得鱼游之声。身后的通天井中，韩峰与嬴惑走出来。

　　韩峰显然也被惊呆了，愣神道：“这里是......”

　　“这里是我在京中的府邸，刚复府，还没人打理。”嬴惑收了通天井，道，“左右韩峰是我的副将，日后恐怕也会做我的府兵，枫娘尽可以住在这里，也方便些。”

　　韩峰一家哪里住过这样好的房子，受宠若惊，又舍不得拒绝。正纠结着，一缕薄烟缓缓飘来，带着一点沉香味，好闻得紧。

　　几人的目光随着薄烟望去，看到廊下有人，身着金纹黑袍，手里拿着一尊小香炉，面色沉沉地看着这边。

　　韩峰心里一紧：嬴惑不是说府上没人吗！

　　嬴惑看到那人却是微微惊讶了一下，就露出了笑容：“姬宇。”

　　姬宇这才动身，往他们这里过来。

　　姬宇盯着嬴惑，问道：“这些人是谁？”

　　“啊，我是不是忘了同你说？”嬴惑指着韩峰笑说，“这是我的副将，韩峰，这是他的妻子和儿子，枫娘，韩峦。”

　　姬宇这才将目光挪向他们，轻轻点了点头。

　　韩峰如芒在背地接受姬宇的审视，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姬宇的衣袍上：这料子看着就很贵，还有上面的花纹......等等，这是不是龙纹啊？

　　韩峰头皮一紧，就听到嬴惑带着笑意的声音：“韩峰，这是姬宇，是......皇上。”

　　韩峰头皮一炸，一个激灵就要跪下：“草草草草民参见皇上！”

　　元枫也吓了一跳，跟着就要跪下。

　　姬宇看向嬴惑，嬴惑故作无辜地撇了撇嘴。姬宇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倒是没发现嬴惑偶尔还有些坏心眼。

　　他说：“免礼。”

　　韩峰和元枫战战兢兢地起身。

　　姬宇也不欲多说，问嬴惑：“怎么把他们带回来了？你说要回军处理些事情，就是他们？”

　　嬴惑沉吟道：“唔......差不多吧。如今乡里山匪肆虐，枫娘无处安身，我便让她来嬴府落脚。左右嬴府无人不是。”

　　姬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似乎在说：我不是人？

　　嬴惑又说：“嬴府放在这里也是落灰，让枫娘过来打理也是正好。韩峰日后成了我的府兵，也是要携家眷住进来的，提前一点，并无不妥。”

　　姬宇还是面无表情。

　　嬴惑走近一步，直视姬宇的眼睛，小声道：“我才是嬴家家主，陛下。”

　　姬宇这才转过脸，勉强同意了。

　　嬴惑笑了笑，转头对元枫说：“枫娘，你们去南苑找间喜欢的屋子住，日后便受累帮我打理着府里。”他说着，给元枫指了去南苑的路，道：“这里其实算北院，平日无事不用打理。”

　　枫娘连连应下。

　　嬴惑又从芥子世界里掏出一袋银子和嬴家家徽玉佩，道：“这些应该够你们用一年了，不够再去宫里找皇上要。平日不要开正门，采买出行走侧门即可；原来的东西不必带过来，尽数买新的。”

　　枫娘接过钱袋子掂量了一下，大惊——这何止能用一年！这怕是能用一辈子了！连连应下嬴惑的嘱咐，保证自己会老实做事。

　　嬴惑笑了笑，对韩峰说：“前往月氏在即，你去跟枫娘好好说说话。”

　　韩峰点点头，拥着元枫往南苑走。

　　韩峰一家走了，嬴惑才最后看向姬宇。

　　姬宇手上还拿着那香炉，也不觉得烫。烟雾袅袅地绕在他身上，显得他多深沉。

　　嬴惑接过香炉放在一边，问：“怎么过来了？”

　　姬宇跟着他往北院嬴惑儿时住的屋子走：“宫中无聊。”

　　嬴惑轻笑一声：“好事。”

　　“韩峰远行之前要同妻子好好说说话，”姬宇微微倾身靠近，轻声道，“你呢？”

　　嬴惑后颈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无奈地笑着：“韩峰与其妻分离日久......”

　　姬宇声音沉沉：“你我分离八年。”

　　嬴惑梗住，一句话都讲不出来了。他沉沉地叹了口气，有些宠溺似的：“......好吧。”

　　·

　　霍秋然敲响了魏家的门。

　　过了好一会儿，安婆婆来开门。霍秋然自从虞兮还在京城时就时常陪着来拜访，安婆婆已经眼熟她了。

　　霍秋然将带来的蜜饯交给安婆婆，道：“婆婆好。沈姐姐在么？”

　　安婆婆笑着将她迎进来，道：“在的在的。魏大人不日要去西域，这会儿正和夫人说话呢。”

　　霍秋然点点头，径直去了内院。

　　沈萋萋在商泽一直以来的渡灵治疗下好了很多，后来也不必商泽亲自来了，给沈萋萋下了灵脉锁，也不必担心灵力外泄，此后只需好好休养就好。

　　还没进内院门就能隐隐听到魏容止和沈萋萋的声音，霍秋然顿了一顿，抬手敲门。

　　魏容止应声：“进来。”

　　霍秋然推门进去。

　　魏容止看到她，笑道：“是霍姑娘啊，来找萋萋么？”

　　霍秋然对沈萋萋笑了笑，然后对魏容止说：“并不是。我是对魏大人......有事相求。”

　　魏容止微微一愣，正色道：“你说。”

　　霍秋然：“你不是要跟着嬴将军去西域么？我也想去。”

　　魏容止一惊，道：“这不妥吧......你母亲同意了？”

　　“很显然，并没有。”霍秋然苦笑道，“我想陛下和嬴将军他们也不会同意，故而来求你。”

　　魏容止不解道：“姑娘若是想建功立业，大可以从揽月堂结业后参军，没必要此时去冒险。”

　　霍秋然道：“我并不是想建功立业，我只是想......”霍秋然顿住，抿唇，接着说：“我想去鬼蛮，我想见一见殿下。”

　　魏容止更加震惊了：“你是说——中途独自去鬼蛮？”

　　霍秋然坚定地点头。

　　“不行不行不行！”魏容止连连拒绝，“这太危险了！我怎么能帮你冒险？”

　　霍秋然道：“我能够自保，也有信心见到殿下！你只要帮我混入出境的队伍里......”

　　魏容止严肃道：“别闹了，霍姑娘。”沈萋萋在一旁抓住他的手，魏容止的脸色才缓和了些，道：“我不能让你去冒险。霍姑娘，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

　　霍秋然求助似的看向沈萋萋。

　　沈萋萋也没办法，道：“秋然，此事确实太......”

　　霍秋然失望地低头，好一会儿才抬头，勉强冲魏容止沈萋萋笑了一下，就告辞离开。

　　沈萋萋于心不忍，却也没办法，只能看着她离开。

　　魏容止安慰地轻抚她的脸颊，道：“我知道她很思念公主，但是这实在是太疯狂了。”

　　沈萋萋也知道，摇摇头表示不再讨论此事。

　　魏容止：“我不答应她还有一个原因......此行是在凶险，我能不能回来都是未知......”

　　沈萋萋赶紧捂住他的嘴：“呸呸呸！净说胡话。”

　　魏容止笑着拿开她的手，把她拥进怀里，道：“我就是担心，如果我没回来，你怎么办？”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罢了......”

　　沈萋萋闭上眼，道：“你不必顾虑这些，朝廷需要你，你就去做便是。我会一直等着你。”

　　魏容止无言，紧紧抱住沈萋萋。

　　·

　　泰元九年五月初十，嬴惑带三千精兵北上西行，前往月氏。

　　大周目前现存的前往月氏的地图已然残破不堪，只能指向一个大致的方位，其余的得靠嬴惑等人自己寻。

　　此行凶险，临行前嬴惑安排好了几乎所有事。他托枫桦照顾着元枫母子，还托她给韩峦找个学堂；又哄了姬宇一番，让他好好在朝中主持大局，处理好各地流窜的山匪。

　　随后，大军正式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