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戟》木吻青

162、番外伍

　　【时间线在赢回婚后嬴瑄出生前】

　　有一回下朝回嬴府，嬴惑去兵部办事，姬宇一人回家，看到枫娘正在包馄饨。他从来没见过枫娘包馄饨，觉得稀奇，跑过去问：“枫娘，这是做什么？”

　　枫娘笑答：“包馄饨呀。”

　　姬宇：“我知道，是小峦想吃么？我也跟着蹭一碗，可好？”

　　枫娘笑：“自然是留得有你的份的——不过不是小峦想吃，是嬴将军刚回来，想给他做碗馄饨吃。”

　　姬宇有些讶异：“他喜欢吃馄饨？”

　　说实话，小时候姬宇啥也不懂，长大后嬴惑又不怎么拒绝他，问什么都是好可以没问题，平时看看嬴惑脸色都算勉强，一直没弄清楚嬴惑到底喜欢什么。

　　枫娘停下手里的动作，说：“我倒还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只是最初搬来嬴府的时候，他和峰哥儿提过一嘴以前府里的老厨子馄饨做得好吃，后来我做他也吃得满意……我想他大抵是喜欢的。”

　　姬宇看着馄饨皮，听得有些懵懂。

　　枫娘看他愣了，问：“皇上，怎么了？”

　　姬宇回神，问：“所以他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

　　枫娘无奈地笑：“这我也说不准，只是我听老一辈儿的人说，吃苦多了的人，都不怎么谈自己喜欢什么。”

　　姬宇眼神暗暗的，嘴里呢喃：“是吗……”

　　枫娘没注意他神情变化，自顾把锅里的馄饨捞上来一看，皱眉懊恼道：“嗨呀，我总是做不好！”

　　姬宇抬头，问：“怎么？”

　　枫娘苦着脸说：“我手笨得狠，总是包不好馄饨，不是皮儿厚了就是薄了，你看这回，皮儿太薄，一下锅就散成了片儿汤，也亏的将军不嫌弃。”

　　姬宇一看，锅里还真是一锅片儿汤。

　　他也不客气，笑道：“原来还有心灵手巧的枫娘做不来的事情。”

　　枫娘无奈道：“您别笑话我了……唉，我真想见识见识将军嘴里那个老厨子，跟他学上两手。”

　　这一番话提醒了姬宇，他隐约记得当年嬴家是没有那么多死伤人数的，估计还有老人，只是不知道在哪里了。

　　他想把当年那个老厨子找出来，给嬴惑一个惊喜。

　　只是这事又不好问嬴惑，他自己估计也不知道什么，思来想去，只能问五大家族的老人了。

　　正准备出门，迎面遇上回来的韩峰。

　　姬宇看嬴惑没和他一起，问：“你怎么先回来了？嬴惑呢？”

　　韩峰摆摆手道：“嗨，他被那群老酸儒留下办事了，真是麻烦——小枫这是做什么呢？”

　　姬宇：“包馄饨。”

　　“她怎么又包馄饨了？不是包不好么？”韩峰挠了挠脑袋，说，“你这又是干嘛去？”

　　“唔。”姬宇看了看韩峰，本来想问他知不知道嬴家老人的下落，一想他肯定不知道，又住了嘴，说：“没什么。”

　　韩峰不明所以，进屋找枫娘去了。

　　于是接下来几天姬宇闲下来就在打听这个事。他身边的人大多对几十年前的事情不清楚，万般无奈之下，他备了礼品去拜访商泽。

　　“皇上有何贵干哪？”商泽这几天不知哪里淘来几本话本，闲来无事就捧在手上看，别人问他他就故作高深地笑，弄得人莫名其妙。

　　“无事不登三宝殿，陛下肯定不是为了就给微臣送几盒礼品吧？”他笑说。

　　姬宇早习惯了他的阴阳怪气：“朕就是想问问，以前嬴家的老人，在哪里？”

　　商泽摸不清姬宇的意图，而且此事他也确实不清楚，只道：“恕微臣孤陋寡闻，只知道当年嬴家主预知自家劫难，提前遣散了家仆，现在很还有些留在京城的。”

　　姬宇眼前一亮，追问道：“具体在哪儿，你知道么？”

　　商泽又想了想，继续说：“我记得我前几天还在早市看到过嬴家以前的厨子，在卖馄饨。印象里他厨艺非常好。”

　　姬宇大喜，从怀里掏出来一枚妖丹扔给他，道过谢就匆匆离开了。

　　他前脚到家嬴惑也后脚回了，嬴惑看他一脸高兴，笑问：“怎么了，这么高兴？”

　　姬宇也就只笑，不说话。

　　嬴惑看他笑也觉得开心，莞尔摇头，转身进屋了。

　　姬宇也跟进屋，跟着他在书桌旁坐下，问：“兵部的那些老酸儒跟你说什么了？这几日怎么这么晚。”

　　嬴惑拿了一张宣纸练字，叹了一口气，说：“还不是裁军那些事。”

　　姬宇疑惑道：“不是早就说了不裁军吗？他们怎么又提起来了。”

　　嬴惑长长地叹气，说：“鸟尽弓藏——”

　　姬宇听着这话不太舒服。

　　嬴惑看出来他的不满，伸手捏了捏他的小拇指，笑说：“不高兴什么，你又没有藏我。”

　　“我倒是想藏。”姬宇反手握住他的手，说，“金屋藏娇那种藏。”

　　嬴惑忍不住笑出声。

　　嬴惑回来的晚了，下午的饭菜没有剩的，枫娘只能把之前包的馄饨拿出来给嬴惑煮上。但是还是因为皮儿太薄，又散成了一锅片儿汤。

　　翟春见路过厨房看到，便自告奋勇上来露一手。谁料她自小吃饭就是胡乱对付，手艺也不行，做出来的东西更灾难，枫娘无奈，只能赶紧揉面，重新下了锅面条。

　　翟春见回房后颇为郁郁，自己居然也有做不好的事。赢回哄她时，她忽然想到什么，问道：“说起来，为何府中从未有过侍从？”

　　嬴回道：“当年嬴氏平反，爹常年不在京中，养着侍从也无用，即使是父亲因功赏赐的仆从也都遣散了。后来常住京中，挺多屋子空着，也没必要太多侍从。”

　　不过日后嬴府肯定是要发展壮大的，这么大的宅子荒了几乎一半也不好，是该请些人帮忙打理。赢回想着，这些家务便在晚上书房灯还亮着的时候去找两位父亲。

　　也幸好今天他们俩没在书房干点什么，嬴回进来的时候只看到嬴惑姿势端正地坐在书桌前练字，姬宇歪歪扭扭地靠在嬴惑身上，拿着一本书在看。

　　嬴惑停笔，抬头，问：“怎么了？”

　　嬴回见惯了他们俩这个样子，大大方方地说：“我们家能不能招几个差役？”

　　嬴惑疑惑问：“怎么？”

　　嬴回说：“日后嬴府壮大，总要人打理。”

　　姬宇想了想，跟嬴惑说：“确实啊，如今枫娘身子也不好了，咱们又忙，是该找些人打理。”

　　嬴惑不置可否。

　　姬宇同意这事实际上也抱了自己的小心思，他可以借此机会把嬴家老仆人接回来。

　　于是他又说：“这么大个宅子，你就让枫娘一个人打理？就当帮她分忧嘛。”

　　嬴惑一挑眉，笑道：“你可以帮她分忧啊。”

　　姬宇无奈道：“哎。”

　　嬴惑大笑，说：“好，招几个差役，还有管事。”然后转头问姬宇：“你去做？”

　　这正合姬宇心意：“好！”

　　次日嬴惑又被兵部留下了，下朝后时间还早，姬宇趁机跑去了早市，想找那个嬴家的老厨子。

　　实际上他并不认得人家，只知道他在卖馄饨。到那里确实在一个不大起眼的地方看到一个佝偻老者正在收馄饨摊子，旁边还有个清秀的少女帮忙。

　　“老伯，来碗馄饨。”

　　那老者动作不停，说：“公子明日再来吧，今日的卖完了。”

　　姬宇叹了一声，说：“老伯，我想得很，就给我做一碗嘛。”

　　老者停了动作，抬头一看，面前此人气宇不凡，头戴紫金冠身着黑金袍，明显的富家子弟，断不像是少这一碗馄饨吃的。

　　那找他来干嘛？

　　老者拱手行礼道：“公子就别为难老朽啦，今日的真真卖完了。”

　　姬宇状似遗憾地叹气，说：“好吧。”然后又问：“那老伯有没有兴趣去我们府里当差？”

　　那老者笑，说：“老朽年纪大了，当不了差啦。”

　　姬宇好像很为难的样子：“但是……我家嬴将军想您的馄饨实在想得紧。”

　　老者浑身一震，扭头颤颤巍巍地问：“你……你说什么？哪位将军？”

　　姬宇微微笑着：“嬴惑，嬴将军。”

　　此时嬴家已经不是禁词了，但是这么多年的躲藏隐瞒已经让老者有了条件反射，心情非常复杂。

　　老者愣了好久，他身边的少女把东西都收好了，唤他：“爷爷，回去啦。”

　　老者回神，朝姬宇一拱手，转身挑起挑子就准备走。

　　姬宇有些心急地喊：“老伯，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老者犹犹豫豫地回头，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姬宇知道有转机，说：“您跟我回去看一眼吧。”

　　老者犹豫了很久，点了点头。

　　姬宇出来没带别人，就从怀里掏出闻香玉，在老者的挑子上一磕，那挑子就被收进了墨玉里。

　　老者看得一愣一愣的。

　　姬宇笑道：“老伯，走吧。”

　　姬宇带着祖孙二人回嬴府，半路上问：“老伯贵姓？”

　　老者一手由孙女搀着，说：“免贵姓吴。”然后又问：“敢问公子……？”

　　姬宇笑，说：“你到了就知道了。”

　　吴伯看着姬宇的背影，暗自揣测：“应当不是小世子……只是嬴家的下人也穿这样华贵么？”

　　到了嬴府，姬宇带吴伯祖孙从偏门进了，他一般都从这边进，这边少有人看到。

　　进门就看到一个妇女在院中打扫，穿着不算考究，但是看得出来料子是好料子。看到姬宇进门，笑着打招呼：“皇上回来啦？厨房里还热了糕点，您先垫垫，等将军回来吃午饭！”

　　姬宇笑着回应了，他身后的吴伯却大骇，此人竟是当今圣上？！

　　正想跪下谢罪，那妇女的声音又响起来：“您身后这是？”

　　姬宇：“啊，这是吴伯，就是嬴惑心心念念的那个老厨师。”

　　枫娘大喜，上前握住吴伯的手，说：“哎，真是……皇上还真是有本事！把您也找来了！您可得教会我包馄饨，让将军吃上一顿正经的！”

　　吴伯被弄得不知所措：“这……”

　　姬宇笑，说：“枫娘你别添乱了，吴伯才刚回来，先帮他祖孙收拾房子住下才是正经，你受累，帮我收拾出来？”

　　枫娘笑说：“哪里话！我这就去。”

　　姬宇望着她的背影喊着吩咐：“去南院找一间！”

　　枫娘应，脚步不停：“知道啦！”

　　姬宇这才回头，吴伯颤颤巍巍地想跪地行礼：“草民——”

　　姬宇连忙扶住他，说：“既接您回来了，那就是一家人了，不要见外。刚刚那是枫娘，是将军副将韩峰的妻子，之后还有阿回小峦，等见到了再跟您介绍。”

　　吴伯忙点头应了。

　　姬宇忙活一早上也饿了，跑到厨房去找吃的；临走他让吴伯自己转转，反正对着宅子吴伯估计比自己还熟。

　　中午嬴惑也没回来，姬宇去厨房找了点吃的后也被宫里来人叫走了。吴伯祖孙呆在枫娘收拾好的房间里，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

　　一眨眼便降了暮色，姬宇嬴惑韩峰都没回来，枫娘不免有些着急，在他们常走的偏门就那么等着，急得团团转。

　　直到远远地看到一个身影，枫娘急急地迎上去，看到是阿回回来了。

　　“啊呀，阿回，将军他们怎么还没回来？”枫娘急道。

　　嬴回道：“军队决定要裁军了，户部和兵部忙得团团转。”

　　枫娘着急坏了：“那将军他们饿了一天了……这怎么好呀？”

　　嬴回安抚她道：“枫娘您别急，父亲说今晚他们会回来的。”他顿了顿，又说：“韩叔说，想吃您做的酱肘子。”

　　枫娘这才放心：“那就好那就好，我这就去准备！”说完又问嬴回：“那你想吃些什么，我去准备！”

　　嬴回回绝道：“不用了，我手上还有几个案子，我今晚处理完了，当下就是回来看看春见，一会儿还要走的。”

　　枫娘：“那好吧……还是要注意身体啊！”

　　嬴回应了，跟着枫娘一起进门。

　　枫娘进了厨房才想起来姬宇今天新找回的老厨子，忙跑到外院去找他：“吴伯，吴伯！”

　　吴伯和孙女莺儿正没事做，闻言马上站起来：“哎！”

　　枫娘敲了敲门，吴伯开门，枫娘道：“将军他们要很晚才会回来，您帮我准备一下晚膳吧？”

　　吴伯忙应了，跟着枫娘去厨房。

　　枫娘一边做饭一边唠叨：“将军他们今天饿一天了，得做些好消化的，不然明天肚子痛，做不了事了。”

　　吴伯应着，手上忙着，渐渐有了当年的那种得心应手。

　　枫娘也很高兴，连连夸赞：“幸好有您来了，不然我还真忙不过来！”

　　吴伯笑着，唤了一声：“枫娘？”

　　枫娘笑着应了一声。

　　吴伯这才说：“要不做碗馄饨？将军小时候可爱吃了。”

　　枫娘高兴道：“好的呀！正好您也好教教我，我总是做不好！”

　　嬴惑一行人回来确实很晚了，枫娘通知他们洗洗手准备吃饭。

　　姬宇心下一动，让嬴惑在饭厅等自己，自己去了厨房。

　　“吴伯？”

　　“哎，这儿呢！”吴伯彻底放开了，从枫娘嘴里也知道姬宇人很好，“皇上，给小……嬴将军的馄饨！”

　　姬宇端来一看，皮薄馅儿大，汤汁醇香，松了口气似的，笑了：“好。”

　　他把馄饨端到嬴惑面前，嬴惑还愣了愣：“你做的？”

　　“是我做的倒好了。”姬宇笑说，“尝尝。”

　　嬴惑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低头尝了一口，彻底愣了。

　　这味道太熟悉，就是已经几十年没尝到过了。

　　他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儿时的早晨，吃不了早饭就得练功，饥肠辘辘时脑子里全是馄饨。一日吃不上还想，父亲看出来自己爱吃，专门留下了这个做馄饨的厨子。

　　时间太久远了......远到他早已忘了这馄饨是什么味道，只记得那个冬日的早晨没吃上的遗憾，以及后来......

　　嬴惑愣愣地抬头看姬宇。

　　姬宇只笑：“先吃。”

　　嬴惑只好继续吃。

　　每吃一口，就想起一些事。他想起来晚修过后，母亲总会为自己端上一碗馄饨；想起即使父亲再严厉，再告诫自己不可耽于享乐，还是会在自己想吃时吩咐人去做。过去的美好太多太多，此种甘醇凝进汤里，滑入口中，能品味整整一生。

　　吃完馄饨，嬴惑总觉得不对，拉住姬宇，眸中的光凌然又动容：“是谁包的馄饨？带我去见他。”

　　姬宇倒是没想到他居然能吃出来，欣然带着嬴惑来到吴伯祖孙落脚的屋子。

　　吴伯此时本已要休息了，可他像是心有灵犀似的，临睡前对孙女说：“翠翠，是不是嬴将军过来了？你去看看。”

　　翠翠还说这大半夜的，嬴将军怎会来？可一开门就愣住了，语无伦次道：“嬴......嬴嬴将军！”

　　嬴惑似乎也在门口犹豫了很久，门猛然打开和翠翠打了个照面，不免有些赧然似的：“抱歉打扰......请问你、你爷爷在不在？”

　　吴伯早听到动静走了出来，一见到嬴惑，不禁老泪纵横：“小将军，小将军！真是你啊......”

　　他说着就要跪下行礼，嬴惑赶紧拉住他，说：“不必多礼......此后你就留在嬴家做事，可好？”

　　吴伯感激涕零，连连答应。

　　嬴惑和吴伯稍稍寒暄了片刻，考虑到夜色已深，便不再打扰，与姬宇一同回房。

　　回房路上，姬宇便顺理成章地说：“不如请吴伯帮忙联系还联系得到的当年嬴家的老下人，把他们都招回来做事。”

　　嬴惑欣然答应。

　　回房以后，嬴惑只披着个月白长袍坐在床上，问洗漱回来的姬宇：“你怎么突然想到把吴伯他们招回来？”

　　姬宇挑眉，一边爬上床一边说：“家里要招差役嘛，我想——老人总比新人好用。”

　　嬴惑无奈地笑了，侧身抱住躺到他身边的姬宇。姬宇把手抬起来，让嬴惑枕在自己胳膊上。

　　嬴惑动了动，调整了一下姿势，舒舒服服地闭上了眼睛。

　　姬宇微微起身吹灭烛火，然后也回身抱住嬴惑。

　　静默了很久之后，久到姬宇都以为嬴惑睡着了，他怀里才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谢谢你。”

　　姬宇微微一愣，勾了勾嘴角，没说话，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