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神魂飞魄散后》夏今竹

74、终章5

　　这句话只是突兀地出现在江云廷的脑海里，很快地转了一圈，又消失了。

　　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他做不到。

　　现如今的他，已不是曾经的那个他了。

　　他曾经规规矩矩地冷眼旁观六界，却还是忍不住伸手改了一只小凤凰的命。

　　自那以后，自己虽然身仍在六界外，心却已入了局。

　　而这一世的短短二十几年，更是让他躬身入局，在人界真实地走了一遭。

　　江云廷微微闭眼。

　　江贞、护安、青一、谷远秋、孟极、玄薇，还有清渊那些无人在意的小妖，走马灯似的浮现在他眼前。

　　“阿阔，我若将命运星斗打破，你有几成把握能赢华煊？”

　　江云廷睁开眼，看向方楚阔，郑重问道。

　　方楚阔脱口而出：

　　“十成。”

　　江云廷抚掌大笑。

　　不愧是战神。

　　不愧是方楚阔。

　　不愧是小凤凰。

　　方楚阔看着江云廷大笑着化为了玄色巨龙，已然明白江云廷的抉择是什么了。

　　巨龙一头撞向千万年亘古不变的天运星斗。

　　被撞得四散的星子们轰然炸开，产生一道白光，将整个无境之境照得透亮。

　　无境之境如同一块突然被人撕开的黑布一般，遥远的天边裂了一道口子，天光泄了进来。

　　眨眼间的功夫，漆黑的无境之境就不复存在了。

　　也不再有什么天运星斗。

　　也不再有……

　　方楚阔强行斩断了思绪，不让自己多想。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镇定自若，对着虚空道：“我处理完就来找你。”

　　说罢，他提起无境剑，转身找华煊去了。

　　等他赶到紫微神殿，刚好撞见华煊将剑从神尊身上抽出。

　　神尊登时气绝身亡。

　　大殿内，神血蜿蜒，尸身满地；其中，风希也赫然在列。

　　如此短的时间内，华煊竟然杀了那么多神。

　　剩余活着的众神吓破了胆，皆伏跪在地，瑟瑟发抖。

　　华煊的瞳孔已然没有了正常的瞳色，里面氤氲着一层血黑的雾气。弑神剑已经开始反噬他了。

　　风神瑟缩着挪到方楚阔身边，悄声道：“这弑神剑狠厉无比，你犯不着硬碰硬，他所图不过只是神尊之位……”

　　方楚阔摇摇头：“他会灭了六界。”

　　果不其然，华煊眼神阴郁地看向风神，杀意涌动。

　　就在华煊出手的同时，方楚阔也扔出一根凤凰金羽，挡在风神面前，无声无息地化了华煊的剑气。

　　风神活下来了。

　　方楚阔心跳加快一拍。

　　方才，在无境之境，风神正是死于华煊的这一击之下；而现在，他成功地避开了。

　　也就是说，那个写着固定结局的天运星斗被摧毁了之后，事情的走向就有了多种可能性。

　　华煊看向方楚阔，眼皮微压，露出阴戾的眼色；接着，他拎着弑神剑，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扑过来。

　　方楚阔飞身出了紫微大殿。

　　恰好碰见花神。

　　花神面带愧色地看了方楚阔一眼，挡在了他身前，声音颤抖地质问华煊：“你说，弑神剑练成后，只杀神尊一人，不伤及旁人，为何不守信？”

　　华煊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中的剑，“让开。”

　　说着，他用剑气将花神推到一旁。

　　方楚阔下意识伸手去扶花神，华煊则趁机将弑神剑直直扔向他。

　　方才，华煊就是用这一剑斩杀了神尊。

　　在强大的力量面前，任何招式都是多余的。

　　一阵清香扑鼻而来，猛地隔开了弑神剑的血腥气。

　　只见花神朱唇轻启，召来无数花瓣凝聚成花墙，与刚烈暴戾的弑神剑对峙。

　　弑神剑一头猛扎进花瓣中，仿佛苍蝇黏上了蜘蛛网一般，被花瓣死死裹住。

　　华煊见状，减弱了攻势，暴躁道：“你这是做什么？你疯了么？”

　　花神泪眼哀求道：“你不要再伤害无辜的人了！”

　　“你都帮我做了那么多事情，害了那么多人，这会儿跑来假仁假义地做什么？”华煊不屑地冷笑一声，接着漠然道，“你若再不闪开，我可就连你也一起杀了。”

　　花神似是理亏，不再言语，只是使劲了全力将弑神剑裹得更紧，嘴角渗出丝丝鲜血。

　　“蠢女人，”华煊恼怒地从牙缝里蹦出三个字，然后一笑，“即使如此，那就成全你吧！”

　　他加大了力道，弑神剑的剑尖猛然一转，便刺破了花瓣墙，然后带着一剑绚烂斑斓的花瓣，刺入花神柔软的身体。

　　花神生时就很美，一花初绽，百花垂首。

　　此刻身灭魂散，也是美到极致。

　　没有哀嚎，没有挣扎，没有难闻的血腥，没有可怖的伤口，就仿佛是有人将一个百花炮仗放上天空，“砰”地炸开，然后盛放出无数的花瓣，纷纷飘零四散。

　　华煊一时有些失神，然后眼神重新聚焦，盯着方楚阔：“好徒弟，今日你我必有一战，让为师来检验你……”

　　话音未落，慢悠悠四落的花瓣们陡然重新聚齐，并迅速膨胀成一个可遮天蔽日的花瓣天幕，朝着华煊重重砸了下去。

　　方楚阔在心轻轻叹了一声。

　　他在上渊给他的古籍里看到过，这招叫做花雨。

　　听起来平平无奇，甚至还有点浪漫。但实际是用成千上万朵花瓣，将人死死围住，让其在香味中窒息而死。

　　到最后，花神终于决定悬崖勒马，并想拉住华煊；见拉不住，自己死后，还是采用了一种最温柔而又猝不及防的杀招。

　　弑神剑转头去救主，果断地劈开重重花瓣。

　　华煊却已面色铁青，双目圆瞪，似是不敢相信，一直爱慕追随自己的女子，竟然以死对他下了个大杀招。

　　众神躲在紫微大殿里，连张望都不敢，只有风神一直在忧心观察。

　　他见状，飞到方楚阔身边，叹道：“好险好险，这祸害可算是死翘翘了，小阿曦，你……”

　　事情没完。

　　方楚阔抬手示意风神。

　　那弑神剑在华煊身边茫然地呆立了一会儿，然后自行抬起剑尖，缓缓移动。

　　“这剑莫不是已经有了自我意识？它这是要……”风神倒吸一口冷气。

　　“要继续弑神。”方楚阔接话道。

　　弑神剑的剑尖指向风神，整个剑身激动地抖了起来。

　　风神紧张地扯住方楚阔的袖子。

　　弑神剑又接着扫到方楚阔，整个剑身平稳了下去。

　　然后略过了两人。

　　风神疑惑道：“它这是在评估猎物的实力？先挑强的下手？”

　　方楚阔斜睨了他一眼。

　　弑神剑接着转动。

　　当它指向紫微神殿的时候，又抖动了起来，并且火速地飞刺向紫微神殿。

　　方楚阔赶紧跟上。

　　弑神剑出其不意地出现在紫微神殿里，众神还未反应过来，就有几个小神被弑神剑如穿糖葫芦般残暴地穿过，当下一命呜呼。

　　剑里的冤魂怨念尝到了神的死亡气息，兴奋不已，在紫微神殿里乱窜，见神杀神，势如破竹。

　　众神狼狈不已，惊惶地四散开。

　　方楚阔追了一圈，终于在弑神剑要对一个神下手前，死命握住了弑神剑的剑柄。

　　然后强行将弑神剑带离紫微神殿。

　　方楚阔带着想要逃脱的弑神剑，没办法空遁，于是飞了一阵，到了青丘。

　　“好了。”方楚阔腾出一只手，画了一个金色的结界，然后松开了弑神剑。

　　弑神剑的剑柄抖了抖，仿佛一个人头在晃动。

　　慢悠悠地，它居然开口了：“你这结界，困不住我。”

　　“没想困你，只是与你谈谈。”方楚阔缓缓道。

　　弑神剑不理会他，往结界外飞去。

　　“但你若是想逃，我自然也能一直抓着你，教你杀不了任何神。”方楚阔的声音平稳而具有威胁性。

　　弑神剑停了下来。

　　“你为何不攻击我？”方楚阔问，“我也是神。”

　　“你身上有我的兄弟。”弑神剑虽有意识，但没生出那么多花花肠子，方楚阔问什，它就答了。

　　“你是说无境剑？”方楚阔一愣，从虚空中召来了无境剑。

　　“对，”弑神剑激动地晃了晃，“它原本身上也如我这般，有很多怨气；先是被人强行镇压下去，接着到了你手里，被你渡化了。”

　　“渡化？”方楚阔不解，“我都不知这剑为何物，不曾渡化过。”

　　弑神剑绕着方楚阔转了一圈，说道：“极重的怨念，自是需要至善之心来渡化，你的每一个善举和善念，都是在渡化。”

　　方楚阔福至心灵，问道：“那我可以渡化你。”

　　弑神剑滞在半空中，顿了顿，嘲笑道：“幼稚！你的那把弑神剑，不过沾染了区区百人的怨念，我这次，可足足有大半个人界。我等不了！我现在就要去杀神！”

　　一边说，弑神剑一边冲破了方楚阔的结界，然后剑锋一指，定位了有神的地方，就准备猛冲过去。

　　方楚阔再次追上，握住弑神剑的剑柄。

　　“你若是再阻拦我，我就将你也杀了！”弑神剑暴躁道。

　　“那你试试？”方楚阔强行拉住弑神剑，猛灌入自己的灵力。

　　弑神剑被方楚阔金色的灵力逼得难受，通体黝黑的剑体泛起点点金光。

　　它感觉到方楚阔源源不断的灵力。

　　这人果然与其他神不太一样，居然有用之不竭的灵力。若是一直与他缠斗在一起，定是会耽误杀其他神的时间。

　　它只好停下来，“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我是想跟你谈谈，除了弑神才能平息你的不甘吗？”方楚阔认真地问，“还有没有别的办法？你说，我做。”

　　弑神剑围着方楚阔转了一圈，若有所思，接着直言直语道：“自然有，但不见得你愿意。”

　　“你说。”方楚阔快速道。

　　他虽然嘴上很硬，但实际并不希望真的与弑神剑打起来。

　　弑神剑不是什么神，而是半个人界的怨念；这怨念极重，一剑就能弑神。若真的与它缠斗，方楚阔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完全占上风。

　　即便是能占上风，又到底能不能把这玩意儿弄死？

　　但目前，按照他的猜测，是不可能的。

　　若是弑神剑可以被完全销毁，那为什么当初上渊没有将之销魂，而只是镇压呢？

　　既然是造神者都没办法完全消灭的东西，他便不能纯靠武力了，得想别的办法。

　　“你心甘情愿地让我杀了你，”弑神剑慢吞吞道，“我吞噬了至善之心、至善之魂，就能被渡化。”

　　它不抱什么希望。

　　这世上哪有真的愿意赴死的人呢？

　　只有会肆意戕害别人性命的恶人。

　　方楚阔闻言，松了一口气，笑得很是惬意。

　　“就这么简单？”

　　“简单？”弑神剑暴躁道，“那你试试！”

　　方楚阔收了无境剑，身体每一寸肌肉都放松，所有的灵力内收，四肢坦然地垂下，毫无防备地飘在空中。

　　他不曾披金色战袍，只是穿着无妄山单薄的长袍；衣袖和鬓发随风摆动，整个人看上去就是一个凡人，神界的风再大一点，就会被吹到。

　　弑神剑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说杀就杀，一剑猛地刺穿了方楚阔的身体。

　　方楚阔变回了原身。

　　一只金色凤凰，羽毛染血，头颈无力下垂。

　　弑神剑先是一愣，而后愤怒起来：“你这个骗子！我就说没有人心甘情愿赴死！”

　　“我骗你什么了？”方楚阔虚弱道。

　　“你是凤凰！可以涅槃重生！”弑神剑骂骂咧咧，“你根本就不是真心赴死！你这不死了还能再活么？大骗子！”

　　“哎，可是好像真的有效果……”弑神剑周身的黑气在散去，剑内无数冤魂的哀嚎也在逐渐降低，“怎么回事？”

　　方楚阔等弑神剑叨叨完，这才虚弱道：

　　“我没有骗你，我涅槃需要神火。”

　　“而神火，只有三个人可生：神尊，火神，我自己，还有……”

　　“……造神者”

　　“可是前两个人都不在了，我自己也没给自己留火，还有最后一个人，也暂时找不到了……”

　　“所以，我没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