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不孤》斐客

72、第 72 章

　　看来谢微是听了八九不离十，谢循本已在心中想过许多说法，或是闪烁其词遮掩下来，或是借口与她无关不必多问，但到头来话到了嘴边，谢循也只能默然道：“是。”

　　谢微没再追问，话头转向了周承璋：“洪老太傅一生忠直，当年力谏陛下休战，秉性刚烈可见一斑，都说太子是老太傅的得意门生，想必来日也会是位明君，大哥以为，若太子得知旧案真相，会如何办？”

　　谢循想到周承璋那股子倔驴劲儿，当初为一个小小主簿作保受到陛下责难，后来替冯氏不平与陛下抗争，倒是有点像老师的脾气。

　　“殿下今日是东宫储君，明日也有可能变成普通皇子，甚至贬为庶人，流放千里，冯家之鉴在前，大周依旧是陛下为尊。”

　　当日小小的周衍陈尸殿中，彼时冯月斋尚且是身怀龙裔的太子妃，周承璋亦是稳坐东宫，却仍保不住二人唯一的骨血，东宫如履薄冰，谢微又怎会不知。

　　“大哥，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也并不是要替鹤庆人做什么主，”门已关紧了，却仍是透来几缕风，吹得谢微膝盖凉飕飕的，她心里头却比这风还要凉上几分，“我只是不放心你。”

　　她甚少过问政事，只是从前不问是父兄替她挡去风波，如今她再也不能躲在军营中不问世事了。

　　“陛下从前与父亲征战时杀伐果断，如今却变得如此凉薄，世事难料，谁又能断定，太子会不会是另一个陛下？老太傅是三朝帝师，可先帝仁善，陛下果决，太子赤诚，每个学生都只承袭了老师的一块影子，这块影子会变得越来越大，还是终究被其他的影子侵吞，谁也无法预料。大哥，我不想你步父亲的后尘，也不想天底下再出现一个鹤庆了，你千万记住急流勇退，再不济做一个避世的逍遥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谢微向来是个直肠子，从来都是谢循谢律耳提面命，如今也学会操心他们了，谢循倒是觉得自己从前小看了她，心里竟也宽慰起来，想着放她去北越想必也没什么大碍。

　　“你顾好自己，我与老二尚可自保，朝政复杂，北越宫廷只怕比之更甚，那一圈贺兰氏的人没有几个好相与的，你得时刻警醒些，家中……不必担心。”

　　“你在这坐会，我去把药给你拿来。”谢循看着谢微苍白的脸，始终惦记着她的膝盖。

　　夜色已深，折腾了大半宿，侯府终于也清静了，只是众人皆无好眠，天色擦亮时谢循便起身了。

　　一出院子，谢循一时间竟想不到去处，刚想去永宁寺转转，又想着不好打扰冯月斋养胎，最终还是折步去了书斋。

　　洪均满头鹤发，只用一根木簪子簪住，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衣裳，不像是学富五车的老学究，看上去只不过是个普通的老人家而已。他一早便已起身侍弄花草，到底年迈，不过半晌便有些汗津津了，正巧谢循到此，接过了他手里的活儿。

　　“老师勤勉，可得千万注意身体才是。”谢循将一盆修剪好的罗汉松栽种下去，身上沾了不少尘土。

　　洪均拍了拍手上的土，拿起廊下的茶盏喝了一口：“这点活儿哪能累到，你是没看到我家里的那几株老梅，本都是要死的，今年大雪压枝都还开得热闹，没白叫我辛苦一番。”

　　谢循放下东西，就手在衣摆上擦了擦，烹了一壶热茶：“那是，老师是逸群之才，做什么事总能超群出众，让学生汗颜啊。老师，天儿还有些冷，喝些热茶吧。”

　　洪均朗然大笑，看得出身子骨仍硬朗着，接过谢循烹的茶道：“少奉承我了，我一个老头子，倒是让你说得像什么老神仙，唔，不好不好。小瑛总说我身上有股子酸儒气，现在大了更不愿意挨着我了，依我看呐，都是叫你们奉承出来的。”

　　谢循忙活半天也有些口渴，喝了一口茶只觉得茶味略淡，青气却重，不由得脱口而出：“这下难办了，明明说的都是心里话，却被人当成奉承之语，兰臣还是少说话，多喝茶罢，只是老师的茶喝着不香，岂不是要我少喝茶，多说话？”

　　洪均嬉笑着隔空点了点油嘴滑舌的谢循，放下茶盏道：“知道你嘴刁，等着，老夫给你拿好茶去！”

　　谢循本想着不必麻烦，不过是逞一逞口舌之快，又想着师生之间倒也不必见外，倒是要看看他老人家还能藏着什么好东西。

　　不消半刻洪均便提着一个锦盒出来，将盒子往谢循面前一撂：“喏，尝尝，这能不能堵住你的嘴？”

　　谢循一打眼便看出此物不菲，香气清幽，汤色清透，滋味清醇，乃是上好的洞庭碧螺春。

　　谢循饱了口福，啧啧称赞道：“还是老师有面子，这一小盒子茶怕是慕容阙特地让人采的，才开春宫里的贡品还没到，您这儿就先喝上了，啧，到底是老师心疼我，好茶！”

　　洪均依旧将方才那壶陈茶饮尽，抖了抖胡须笑道：“行了别贫了，要不是你把我从深山老林里请出来，可没这样好的茶喝，便宜都让你占尽了，还啰嗦个什么劲。”

　　谢循笑吟吟地将新茶递上：“老师教训的是，老师请喝茶。”

　　洪均接过茶却不喝，摆在案上，意有所指道：“老了，舌头木了，喝不出什么好坏。”

　　谢循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道：“老师多少喝一口，别让慕容阙以为我是打着您的招牌坑他的，那我这个做师兄的脸上可挂不住。”

　　今日难得日头好，现下已晒到廊下，洪均终是没动那盏茶，负手进了屋内，谢循眼神一黯，并未多言。

　　院子里还有未收拾的农具，谢循一撩衣摆，将院子拾掇干净才进了屋，正想着午饭用些什么，被洪均叫住坐下：“小瑛说晚上要回来吃顿饭，她现在也忙，常常宿在官署，难得回来一趟，你也一起来用顿饭吧？”

　　谢循自然称是，正准备进厨房，又被叫住：“你做什么？”

　　谢循擦着手道：“不好白喝您的茶，手艺不好还请老师莫怪罪，中午就吃些简单的小菜对付一口，晚上我再派人安排。”

　　洪均哼了一声：“你以为老夫我在山中独居多年，是吃野菜树皮过来的？说到手艺，你还真不见得比过我这个老头子呢。”

　　谢循有些不好意思，窘迫道：“是，老师自然是比我强的……”

　　洪均出言打断道：“别在这傻站着了，今日没有准备你的饭菜，回你府上去吧。”

　　谢循便放下衣摆，乖顺地一拱手：“小瑛如今不在家中，要是让老师劳累我也食不下咽，还望老师给我一个请罪的机会，今夜就让我派人安排吧。”

　　洪均没接这话，而是给他出了个难题：“既然是请罪，便把你那位心上人也带来给老夫瞧瞧，你父母不在，老夫身为长辈，也该替你掌掌眼。”

　　谢循本想推脱，又想着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终究是要见一面的，左右到时候服服软，请赵姑娘帮帮忙就是，于是便爽快地应承下来。

　　一回到府上，谢循就将此事安排下去，洪均不喜嘈杂，书斋的小厨房也转不开身，好在人并不多，就让厨房安排几道家常菜，放在食盒里温着一并送过去。

　　正好快到晌午，谢循没留在府上，而是驱车去了永宁寺，冯月斋独居的院子单独开了扇小门，日常也不必经过寺中，探望时也不会引起骚乱。

　　谢循还没进院子，就被一股浓重的烟火味熏到，心中闪过一瞬慌乱，却被院子里的叫嚷吸引了注意。

　　“咳咳咳，快离远点，拿湿布来……”

　　“哟，姑奶奶，您又在忙活什么呢？快让奴才来收拾吧！”

　　“别——我能行，你先把小月带到旁边去，我能收拾好的……”

　　“这……哟，夫人您快点离远些吧，别被烟火气熏着，那火星子还没灭呢……”

　　谢循一推门，只见里头烟熏火燎，一片狼藉，黑烟里钻出个女包公，一脸黝黑，手忙脚乱，时不时用帕子捂着嘴，时不时用帕子驱烟气，呛得急赤白脸，偏还不自量力。

　　“让开，去旁边待着。水呢？”

　　谢循一把拉开赵拂荻，拿湿帕子捂住她口鼻，看了一圈没见着水桶。

　　赵拂荻乍一看见他还有点发懵，捂着帕子瓮声瓮气不知道说了什么，反应过来才把帕子拿下来，朝一个角落努努嘴道：“在那儿呢，沉的很，我都提不动。”

　　谢循定睛一看，脸色黑了一半，那明明是个大水缸，旁边却没有水桶与水瓢，难怪只能用湿布盖。

　　然而此时赵拂荻已信心满满地看着他，远处的德安扶着冯月斋也伸头张望，谢循此人，还是包袱太重。

　　他抽出鹤隐将火堆一挑，火星子四飞，被布一裹，迅速又燃了起来，幸而赶在布被烧穿之前一并投入了水缸，这才火灭烟消，众人扇了好一会，黑烟才算是罢休。

　　待火一媳，水缸里传来一股子焦糊的肉味儿，谢循伸头一看，只看见是块半生的肉，刚要开口问，就听赵拂荻一声轻呼：“我的叫花鸡！”

　　谢循看着被燎黑的剑身与自己的半缕头发，另半边脸也黑了下来，不禁怀疑自己当初决定将她送来永宁寺，是不是喝了什么假酒。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02-19 23:25:11~2023-02-22 23:22: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枕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