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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诚然,以赵拂荻的小身板,对上屋里的谁,都只有求饶的份,还没等谢循说话,怀疏已自觉拿出剩下的鹤顶红。

      三人默默良久,心照不宣:吃吧。

      赵拂荻好气又好笑,半天皮笑肉不笑道:“今日我算栽在你手里,来日你不要后悔。”言罢拿起小瓶,一饮而尽。

      谢循立在一旁,抱着手看着她的脸色由红润转为青白,下巴一点,赵拂荻识相地将手腕抬起来。

      荀先生立刻搭上脉门,眉头却紧皱,赵拂荻额上已浸出冷汗,腹中一阵绞痛,见荀先生半天没个说法,便出声道:“若怀疏的毒药无误,此刻我已经毒发身亡。但是很明显,我此刻还算健在,可否容我方便一下?”

      荀先生似有不舍的收回手,仍在沉思,赵拂荻已管不上许多,捂着肚子直奔茅房。

      “先生,是何故?”

      “老夫从未见过如此脉象,毒入心脉反倒消失无踪,腹痛也只是肠胃受激,就像是……像是毒药根本融入不了她的骨血,只是……从她的身体里路过一般……”荀先生摸着须髯,言语间左右不定。

      谢循垂眸沉思:“先生以为,可否用她调试解药?”

      “侯爷所中之毒,隐隐有股暗香,像是南边的什么秘药,依老夫愚见,若用她试毒,一来看不出症状,二来她所中数毒,若产生其他的反应,反倒不易察觉。”荀先生是个相对严谨的人,同时也对赵拂荻的脉象产生莫大的兴趣。

      屋里一时陷入沉默,突然院里闯入一名老妇人,神情焦灼道:“公子,侯爷不好了。”

      谢循心口一窒,抬脚便准备走,没忘记吩咐怀疏一句:“将她带来明远居,悄声些。”

      是以,赵拂荻一出茅房,看到的就是怀疏这一张臭脸。

      怀疏严格按照谢循的吩咐,二话不说点了她的昏睡穴,径直扛到了明远居。

      明远居内落针可闻,荀先生正在施针,银针扎入几处大穴,床上的人气息渐重,略有醒转的迹象。

      谢循守在塌旁,往日一双含情目,眼下透着水光,满是焦急惶惑。

      “父亲,您感觉如何?”

      谢谊抬着手,面上笼着死气,眼神却是久违的明亮,谢循喉咙发紧,方才崔嬷嬷来报,他一进屋,便知回天乏术。父亲仍吊着一口气,想必是有事交代,此时不过是回光返照。

      谢谊瞧着他,无声地笑了笑,病中仍可见往昔少年将军,恣意风流,如今油尽灯枯,他反倒心安了:“兰臣,我答应你娘,要去陪她,已是爽约数年了。”

      想起早逝的母亲,谢循眼神黯淡下来:“父亲,谢律和谢微还没有回京……”

      “无妨,等他们回来,记得带几瓶好酒,洒在灵堂上就是了。”谢谊年轻的时候是个混不吝,什么规矩教令,他一概不管,先帝都替他遮掩过不少次。

      怀疏扛着赵拂荻悄声入内,见两人正在说话,便将她放下,趴在桌子上。见谢谊气色好些,怀疏疾步上前,刚露出半分喜色,便瞧见荀先生在一旁揩着眼角,笑意僵在脸上,一时间不知是进是退。

      “你小子,还没娶亲吧?”谢谊强打着精神,还不忘调侃怀疏。

      怀疏鼻头发酸,喉咙哽塞,也故作轻快道:“不急,公子也没娶夫人呢。”

      谢谊轻叹了口气:“兰臣,娶妻乃人生大事,万不可大意,最好的话,便如我跟你娘,两情相悦,再不济也得相敬如宾。”

      他才年过不惑,却像垂垂老矣一般,与子女话起当年,畅想以后,蓦地话锋一转:“若遇不上情投意合的心上人,也不必勉强,我跟你娘,是最开明的,万事只想着你们兄妹三人,开心就好,明白吗?”

      “是,父亲。”

      “琼华堂的贺兰氏,是陛下为了两国邦交送到府上的,你不必放在心上,查明身份后,若无嫌疑,就放她自由吧。”

      谢循低着头不吭声,贺兰氏身上疑点众多,这些年来侯府行刺的北越细作,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北越巴巴地送她来,岂会是清白的。

      “你该不会想替你娘出口气吧?”

      谢循一怔,一时不知道如何解释。

      “她虽是继室,但到底没过宗祠文牒,总不过是做给活人看的表面功夫,你怎么比我这个老头子还小心眼?”谢谊话语中已多了几分打趣,真真是个老不正经。

      怀疏下意识地替自家公子说话:“侯爷不知,这女子泼辣得很,定不是个省油的灯。”

      谢循也不辩解,对荀先生一拱手道:“有劳先生。”

      荀先生坐到赵拂荻身边,提起她的手,薄薄的刀片在腕间开了个口子,瞬间血流如注,不多时,小瓷碗里已盛满了少女的血。

      赵拂荻昏睡中似乎感受到疼痛,眉头一皱,呓语道:“王八蛋谢循。”

      “王八蛋”本人置若罔闻:“端过来。”

      谢谊瞧着一碗血水,血腥气扑鼻而来,顿时缩进了床榻里头:“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爹我,你还指望她的血能有用?我可不喝。”

      谢循有些无奈,半哄孩子般道:“贺兰氏似乎百毒不侵,荀先生也查不出蹊跷,她的血或许可做解药,父亲不妨一试。”

      “你这个死脑筋,不怕告诉你,你爹我中的是‘醉骨’,乃天下第一奇毒,过了十二个时辰,毒入脏腑骨髓,纵然是把解药当饭吃,也是徒劳。荀先生妙手回春,替我撑了三日,如今木已成舟,回天乏术了,快端走快端走。”

      “竟是‘醉骨’!侯爷怎不早些说?”荀先生手一抖,差点把那碗血洒在谢谊脸上。

      “早些说,你能找到解药吗?”谢谊不答反问,见荀先生语塞,温声道:“阿令,我知道没能救回三妹,你一直耿耿于怀,人有生老病死,看开些吧。”

      “是我医术不精,害了三妹,也害了你。”荀先生搁下碗,脸上血色尽腿。

      “那姑娘……罢了,随你处置吧。”谢谊看了眼谢循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叹了口气,“兰臣,我有话同你说。”

      荀先生敛了神色,欲言又止,终是无言地离开了。

      怀疏将赵拂荻送回琼华堂,再回明远居时,谢谊已经断了气,而自家公子则默默不语,谁也不知道名震天下的长平侯,临终托付了什么。

      赵拂荻醒来后,发现自己手腕处多了一道伤,血渍透过布条子浸了出来,她没来由地眼前一黑,险些从床上栽下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料定在谢循的眼皮子底下,自己总归没落得什么好。

      她撑着力气,在院里挖了个坑,将黄狗大哥好好安葬,又垒了几个馒头,权当做祭品,也报答它多日来的领路之情。

      怀疏带着杂役将琼华堂的狗洞、角门统统封死,她再度回到坐牢状态,伙食却有了明显改善,不过也都是些精巧的素食,连荤腥都不见,直至过了数日,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贞化十八年,夏末。
      寇匪暗害长平侯,主帅阵前暴毙,三军缟素,群情激奋,寇匪避退阪州湾,僵持数月的寇乱终得暂时平息。

      今日是谢谊出殡的日子,谢循将他的死讯按下数日,对外只说遭人暗算,绝口不提“醉骨”之毒,是以,天下人皆以为谢谊死于阪州境内,死于安抚寇乱。

      灵堂上摆着的是口空棺,真正的长平侯早被秘密送回滨州老宅,与许国夫人柳氏同葬陵寝。

      赵拂荻作为尚在人世的谢侯遗孀,被迫披麻戴孝,在灵堂上烧着纸钱。

      她脑袋有点混沌,没想到自己身患肺痨,竟能熬死骁勇著称的谢侯,本以为新婚之后是她的新丧,却不曾想到自己前脚办了红事,后脚就得另办白事。

      为避闲话,她仍戴着面纱,一身孝服跪于棺木旁,险些被烧的纸钱熏出泪来。谢循带着弟妹三跪九叩,扶灵而出,各家设祭路祀,丧乐一路奏至邙山下。皇帝大恸,极尽哀荣,命太子扶棺。

      从侯府出来的时候还是艳阳当空,才行至邙山脚下,天上便轰隆作响,瞬时便黑压压的一片,雨点先是零星几颗,片刻功夫就大了起来,淋得众人睁不开眼,却无处可避。

      夏天的雨不像春天那般绵密温顺,总是携着雷霆之势,噼里啪啦地下一通,雨势渐重,风声呜咽,带走了暑热,赵拂荻经风雨一激,忍不住瑟缩几下,脸上的面纱贴在脸上,不知何时落入泥泞,瞧着雨势渐重,她借着丧服遮掩,整张脸都没入阴影。

      雨势半分未减,还不知何时才罢休,斑驳的泥泞被一洗澄净,她于暴雨中,初遇当今太子。

      太子周承璋,是谢谊从小看着长大的,与谢循更胜手足。许多年后,赵拂荻想起这一幕,仍觉得荒谬。

      送丧的队伍行至地宫,她明知棺内不过是一副衣冠,却眼见无数人恸哭难抑,好像是真心在为逝者伤痛。

      邙山的陵寝是皇陵,得享天下供奉,身后福泽绵延不断,她却好奇,谢家人竟也不为所动。她看着巍峨的陵墓,顺着神道拾级而上,雨声、哭声、丧乐声、礼官的唱喏声,芜杂地充斥在她耳边,赵拂荻有一瞬间的凄凉,在这个时代,她既无去处,也无归处。

      有个声音透过雨幕,似有无尽哀思。

      “你为谁而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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