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骑羊踏雪

2、此时

　　此时，关门山中。

　　秋风萧瑟，今年不知降温如何降得这样猛烈，山中的枫叶还未全红，层林尽染，黄红橙绿，青阶窄小，单川走得不快不慢，罅隙间抬头望着山中参天大树随风而舞，落叶纷飞，短短几瞬，忽地想起人间无情之事，因果轮回，循环往复，师傅说得对，遂想抬起一掌练许久未曾精进的一招，“水漫金山”。

　　刚出掌，便听一声宛如陈酿的温和声音笑道，“小川，又不听话了么。”

　　单川急急收了掌，转头去看林间的那人，不过粗布麻衣，却衬得浑然天成，道骨仙风间剑眉似有千万骑兵枕戈待旦。他常想，师傅的长相，和泉派，实在是太不相符了罢，不入世之道似乎理应温和柔顺，而非.....这样有攻击性，这样艳。

　　他慢吞吞地张口，“不会再犯了，师傅。”

　　那人，“谨记，来吃饭吧。”然后神色如常地望着他，等他走过去，便如平常般牵起他的手。单川却，今日不知怎地，被牵住的指尖像被火燎了一下，急急地后撤一顿，然后又犹犹豫豫地停在了半空。那人似乎也愣了一下，随即捏了把单川还有些肉的脸颊，也罢，十五岁了，今时不同往日，总不能由自己牵着一辈子，便开口：“跟上就行，小川。”

　　单川点头，亦步亦趋地乖顺跟在他身后，耳朵有点泛红。

　　守泉需得摒除欲念，吃食讲究淡味，但师傅素来会做饭，大山之中，十余年来，粗茶淡饭竟也被他做的有滋有味。至于吃饭的地方，自有记忆以来，便总是不停变换的。具体变换的依据......大概就是师傅观察到哪棵树倒了，哪边被飞禽走兽踏出了一片空地，哪儿的树墩坐起来不硌屁股。再有就是一定依泉而坐，师傅说过，万物生于泉，修炼也一定要站在泉中，这也是刚刚犯错的原因。

　　今天的饭食很远就闻到了香味，鲜拌甜果，叶炒荠菜，一壶桂花茶。

　　师徒二人一同艰难落座在两块大石头上，倚着树根对酌，单川夹了一口甜果，说道：“师傅，昨日你说，泉州从前不叫这个名字，是我们泉派诞生后才如此么。”萧海抬手敲了敲单川的脑袋，“又记错了，小川，回去把《思忧》再抄上十遍。”单川的筷子停在了半空，随即气鼓鼓地喊道，“萧海！日日要我挥剑三千就罢了，你从不让我下山，关门山之大，可大的过一村一城？又何苦让我苦读诗书满腹经纶...既是一生守在此处，背这些又有何用？！”萧海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低头继续夹菜，嘴角沾了些甜果的汁水，眼睫垂下，表情有着说不出的落寞和孤寂，令单川不自觉地放低了音量。

　　山中风大，秋风卷落叶，芳草萋萋。

　　“道可道，非常道。你以后自会知晓，且背罢。”萧海神色淡然。

　　“...我失言了，师傅。”单川隔了片刻捧着桂花茶低声开口。

　　“无碍。”萧海摆了摆手，起身朝山顶去了，乱石冰泉中步履稳健，麻衣被山风吹得有些飘，逐渐远去了。单川望了一会儿，嘴里桂花茶和甜果混起来泛起股淡淡的涩味，呢喃道，“生来便注定如此么。”

　　萧海在林海中止住了脚步，山中空寂，他耳目早已异于常人，单川的话，一字不漏地飘进了耳朵里，心里泛起无端酸软。停顿了半晌，又不疾不徐地朝山顶去了。

　　不查不要紧，那泉眼竟干涩异常，隐隐显出枯竭之势，和昨日景象大不相同。萧海一惊，沉默地注视着好一会儿，才缓缓叹出一口气。

　　祖上有训，这百年上下，泉眼定会枯竭。他翻遍古籍典册，找到了开山人的只言片语，大意就是要想修复泉眼，需得泉派之人献祭出一魂一魄，得以保全灵气延续，福泽天下。他本以为能够再等上几十年乃至百年，待小川修炼小成，他可放心离去，祭出一魂一魄以保全天下太平，也算死得其所。

　　眼下事发突然...恐怕留给他做准备的时间也不多了。

　　思及此，萧海眉头皱的更紧了一点。略施法术，蓄以灵力使其稳固，随后麻衣一扬便回了内屋。

　　单川正捧着刚洗完的碗筷往回走，便看见师傅豢养的小麻雀叼着一封信颤颤悠悠的从屋顶飞过，圆滚滚的身体惹人招笑，敲敲门推开走了进去。“师傅，你又让小九送信了。”萧海脸上也带了点笑意，“不许再替他求情，也该减减肥了。”随即低头正色道，“小川，我仔细想了你今日那番话，困你许久，不该如此。后天辰时你出发，去三尺那儿陪他赶羊吧，好好历练一下，看看山外如何。”

　　单川正坐着的身体一僵，“你要放我下山？”

　　萧海抬眸瞥他一眼，“怎么不见你高兴？”

　　单川心里高兴得紧，嘴角扬起来，梨涡浅浅地内陷，小脸蛋染了股红扑扑的兴奋。“三尺真人！你，你从前和我讲过的，什么来着....”眼瞧着兴奋劲下去了。

　　“回去就抄思忧罢。”萧海淡淡地笑了，“西去八百里，参天白桦林，深冬三尺雪，有放牧人。现在可想起来了？”

　　“是他！”单川眼睛亮了，“师傅从前骑过他的羊，”顿了顿抬眼望向他，“你不与我同去么？”

　　“既是历练，自当一个人。”萧海低头，“准备一下吧，小川，那边九月飘雪，当心受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