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神性上被抹杀》七奇平方

5、第五章 欢迎回家（上）

　　　　出版社交流大会。
　　所有的出版商都聚集在这里。于是作家们也不肯错过这难得的机会，露个脸，刷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楚成很局促，她的编辑梅让她务必出席，她说：“楚，你是我见过的最不上进的作家。你从来不向我要工作。”
　　不上进？楚成有点想笑，梅说得可太对了，她就是不上进。
　　迫于梅的压力，她还是来了。
　　食物都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简餐。大家穿着正装很隆重。吃的和穿的特别不搭配。
　　楚成的出现，让所有人都开始交头接耳。
　　“她就是那个，有了钱就和老公离婚的女作家？真是不得了啊，都说男人有钱会变坏，女人有钱了……啧啧啧，可就是变狠啦。”
　　楚成在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无聊。
　　这个世界上，有人群聚集的地方就有是非和八卦。作家群体也是，他们之间的明争暗斗可一点都不少呢。
　　中规中矩院校毕业的人，自视正统的学院派。他们歧视那些把别人的专业当成爱好的人。觉得这一行真是，什么人都能来干，拉低了行业素质。
　　剩下的都归入了自由派，自由派也非常排斥学院派，觉得他们满口理论知识，却缺乏实践。
　　楚成很自然被归入到了自由派那一边。虽然她也没觉得自己有多自由……
　　很多人都热情得自我介绍，每个人介绍的时候，都说了自己的作品，销售量，年度作家排名。眉眼间尽是攀比。
　　楚成没读过很多书，她一直在家里独自写作，很久没有处理如此复杂而大型的人际关系了。在这样的场合，她显得非常局促不安。
　　梅说，多认识一些同行有好处。
　　反正她到此刻，都没有看到好处在哪里。
　　梅和楚成，虽然他们从未见过，可是梅给了她写作的信心。
　　她的文稿并不是一开始就非常好的。毕竟她还没读到高中就被迫辍学了。
　　可是梅鼓励她，不要停，一直写下去。
　　梅说：“写作这碗饭，确实要靠天赋吃。可是你想想什么叫天赋啊？能够看到成功的可能性，一直坚持做下去算不算？也算吧？坚持是不是也很重要？楚，不要放弃，你可能拥有了努力的天赋吧。”
　　确实，她很努力。
　　开香槟的时候，崩的一声吓到了楚成。这个声音，又让她想起了很多，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的事情。在这些人看来，这个闷闷的声音，可能只是开香槟的声音。
　　可是在她的记忆中，这个声音像很多声音。像子弹穿过墙壁的声音，像远处传来的爆炸声。所有一惊一乍的声音似乎都很相似。
　　看着这些人欢庆的笑脸，她突然有一阵晕眩，还有恶心的感觉。
　　她快速跑到露台吹风。
　　今天她穿得也不算少，可是到了露台冷风一吹，还是觉得特别寒。
　　从露台往下看，这个城市的灯光星星点点。
　　其晚上繁华热闹的程度，远不及她的家乡。只可惜，现在家乡已经是一片废墟，曾经的繁华只存在她的记忆中。
　　阳台的另一边突然传来了烟味。楚成顺着气味望过去，看到黑暗中有一个零星的火苗，应该说是香烟被点燃的烟头。她的眼睛好不容易适应了黑暗以后，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那是一位很高很瘦的男士。
　　楚成想马上离开，要是知道这里有人她就不过来了。对方也注意到了他。
　　“X国人？”
　　对方先开口了，楚成沉默点点头。
　　“你是《X国的白天和黑夜》的作者，楚成。”
　　“是。”
　　楚成此刻非常局促，普通人在这个时候都会说些什么客套话呢？
　　她是不是也应该回敬说，我也知道你和你的作品？
　　可是她不知道啊……
　　对方轻笑一声说：“果然很傲慢。”
　　这是什么情况了？她干了什么被说傲慢呀？
　　楚成说：“从来没听说过难民傲慢的。”
　　对方反问：“为什么难民就不能傲慢？”
　　嗯……“这是个好问题。”
　　楚成点点头。
　　“我曾经去过X国，知道这个经商古国曾经的样子。作为X国人，完全可以傲慢。你们在这里被轻视，只是因为他们从来不关心西方文明以外的国家。不过现在他们非常关心怎么抑制和打压C国。
　　可是和所有国家都不一样。
　　中国从来没有被西方的文化洗脑。
　　人家自有一套文化体系。无论是政治，军事，艺术，任何一个领域拿出来，都自成一派。”
　　楚成在内心深处默默点头，希望中国能够打赢。
　　这些国家，打着收纳难民的名义，虚伪得展示着自己的慈悲和仁爱。
　　可是，他们从来不反思，早在最开始，是谁制造出了这么多的难民？
　　他们反复强调，这是以前人犯的错误，不代表他们现在。这样就可以把他们的错一笔勾销了嘛？
　　这些人也在伪善得帮助重建叙利。一开始楚成也是心怀希望的。希望他们真的是来帮忙的。
　　可，重建的工程早在十年前就开始了，到现在，各家各户完整的信息都还没有搞清楚呢……
　　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楚成决定离开这个荒诞的社交场合。离开前，她又看了一眼热闹的大厅。
　　这些人，根本不知道真正的人间疾苦，也，愿他们，永远不知道。
　　楚成辗转赶火车回到了小镇。天刚蒙蒙亮。
　　路边有早起的老年人带着狗在湖边散步。
　　看到她经过，用非常绅士的口音向她问好。
　　楚成一晚上赶路的疲惫，都被早餐茶治愈。
　　那些专家总是说什么，抗糖抗老。去他的吧。
　　她坚持加奶加糖，只有糖分足够，她的大脑才能运作。
　　饱餐一顿以后，她戴上眼罩，准备好好补一个觉。
　　她的生活，违反了所有养生专家的建议。可是管他呢，奔波了这大半生，她终于明白了。除了你自己，没有人真正在乎你是不是快乐。
　　那么，为什么还要自己为难自己呢？
　　人生已经够难了……
　　多做一些让自己开心的事情吧。
　　她写作，是因为她喜欢写作。很幸运，写作也成为了她能够安身立命的工作。
　　那就好好的，干到八十岁吧。
　　虽然她已经是个老太婆了，可是离八十岁还有好几十年呢。
　　现在的楚成，自认为是她这一生中最舒服的状态。
　　她有自己的目标和喜欢做的事情，不再去委屈自己讨好别人。
　　人生处于一个巧妙的平衡点。
　　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电话响了。
　　楚成哀嚎一声，我真是太笨了，竟然忘记了把手机静音。
　　找了一圈才发现，并不是她的手机，而是她设置的紧急呼叫。
　　接听以后是梅的声音。她简洁得说：“楚，你的母亲还活着，在X国。”
　　楚成突然脑子涨大了，然后她听见自己冷静的声音说：“请帮我定最近的航班。”
　　刚回来的箱子还来不及打开，就又被提着再次远行。
　　而这次，更远。
　　她飞去了X国。
　　飞机上，邻座的一位男士数次想要和她搭讪，都被楚成面无表情得忽视了。
　　男士有一瞬间的尴尬。确实他长相干净，身材颀长。虽然不是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俊男型，可也算是干干净净的了。更何况梅帮楚成弄到了头等舱的座位。国际旅行能坐头等舱，可以想见这位男士的自信，也源于他在世俗层面上的成功。
　　可是楚成根本没有心情应付这种。
　　此刻的她需要花极大的力气，才能够保持镇定。她不能依赖酒精，因为她必须时刻保持清醒。
　　心中百感交集，离开X国的时候她是一个懵懂的少女。再次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是一个老太婆了。
　　随着岁月一起流逝的东西有很多。
　　想到再次踏上祖国的土地，她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心中设想了无数的可能性。可能现在，那里变成了一个完全现代化的城市，好像战争啊逃难啊这些都没有发生过。可能废墟和在建设的高楼相间，一边是毁灭一边是希望。
　　下飞机的时候，她看着天空，喃喃低语：“妈妈，等我。”
　　入海关的时候，她选择了回国通道。这么多年了，她从来没有改变自己的身份，遮掩她是从哪来的。窗口的工作人员仔细核对了她的信息，用力得盖上了印戳。然后抬头和善地说了一句：“欢迎回家。”
　　楚成的眼泪，瞬间，噙满了眼眶。
　　这一刻她等得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