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在青霄水若镜》张翼山长

4、第四回 古卷

　　夜风拂过山林，远远近近一片沙沙清响，如轻柔的潮水，如耳畔的细语。
　　星光点点，一道天河横在在广袤夜空中，渺远而静谧。
　　逸之持剑穿行林间，仙剑发出柔和的淡淡白光，照出眼前的林间小道。
　　山路盘旋而上，路边林中不知名的小虫子唧唧夜鸣响成一片。
　　峰回路转，眼前现出一间亮着灯光的小屋。
　　逸之走到屋前，收了剑，抬手叩门。“吱呀”一声门响，屋内的灯光迎面而来，一个纤细的身影挡在光前，传来年轻女子清柔的声音：“小女子樗雨恭候道长多时。”笑意盈盈，美目流转，正是那逃遁而去的粉衣女子。
　　逸之眉头稍皱，含糊应了一声，便径直走进屋内。一只小貂正趴在一张破旧木桌上悉悉索悉地剥核桃，只是看起来比较费劲，弄得桌上的小油灯微微颤动，猛一抬头看见道人沉着脸进来，小貂发出“吱”的一声怪叫，丢了核桃闪电一般地窜上女子的肩头，躲在发髻后探出一双小豆眼偷看。
　　那名叫樗雨的女子忍不住扑哧一笑，扭头去用手摸一下小貂的小圆脑袋，“嘻嘻，不用怕，想必这回道长不是来杀我们的。”
　　逸之握拳在嘴边干咳了一声，脸朝着桌子没头没脑地说：“这么说，你……找我有事？”
　　樗雨扁了一下嘴，“一开始便是如此。道长仙游天南地北，教我好生难找。今日清晨终于在驿道边偶遇，顿觉有缘。当时远远看见你一会儿上树搭窝，一会儿在路边发呆，觉得还蛮可爱的，忍不住使了个小幻术，用狗尾巴草扎了扎，变作一只小狐狸从你面前走过，也就是想开个玩笑套个近乎，谁料道长心胸狭窄，小细眼睛一睁大喝一声妖孽就追了过来，那杀气，啧啧……。”她随手逗着小貂，笑嘻嘻地说：“要不是耍了点小聪明，今日小命怕便送在那柄赫赫有名的仙剑下了。”话说间，眼波有意无意地流转向道人的衣袖。
　　逸之一直忍到她说完，终于冲口而出：“什么上树搭窝！我那是在……在推敲剑理！哼，正道修行，不说与你听也罢！”
　　樗雨伸手挑了挑油灯灯芯，笑吟吟地也不回嘴。两人一时静默。
　　逸之转头望了一眼窗外。山下，偌大的古寺中在静夜中隐约透出几点微弱的青灯佛光。
　　“连弥云大师也为你说情，看来你们门派真是有些来历。”
　　樗雨闻言，想起心中思虑已久的正事，便躬身行礼道：“费尽曲折，是想恳请道长屈尊上水镜岛一趟。”
　　“水镜岛？”逸之不禁轻声重复了一遍。这里往东去百余里的大海上岛屿多如牛毛，有水镜之名的小岛倒好似在哪里听说过，只是细想又想不起来。逸之略一迟疑，又换了冷冷的语调说道：“我凭什么要跟你去那个莫名其妙的岛。”
　　樗雨轻轻摇头，叹道：“道长何必如此固执，既然来到这里，想必道长已和弥云大师谈过，并且答应方丈帮小女子一个忙的。”
　　逸之道：“我们馮虚门和天容寺世代交好，加上弥云大师乃一代高僧，所以我才答应的，不过你得将事由细细道明，我也不是什么忙都帮的，当不违道义。”
　　樗雨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帙画卷放在桌上。
　　逸之见又是那画卷不禁一楞，瞟了一眼樗雨肩上那只明显对自己怀有敌意的小貂，闷闷地丢出一句：“你上次取这画卷的时候怎么不说清楚，却用那种下作手段暗算于我？”
　　樗雨将画卷慢慢铺展开：“莫要见怪，那时道长正气凛然、怒气大盛，那杀气都快将人震碎了，我纵然用千百张口求你，只怕也被你看作诡计，倒是先逃得一命要紧，再徐徐图之。我逃入天容寺，求见方丈告知详情，弥云大师怀大慈悲之心，治了我的伤，他知你会追来，还答应出面求情。”
　　话说间，昏暗的油灯下，一张羊皮古卷已经铺开，画卷已经有些残破，卷边十分毛糙，卷面上也处处可见隐隐的污渍和划痕，透出沧桑之意。定睛看去，只见中间是一幅舆图，大片是沙漠戈壁，有几条河在其中蜿蜒流转，沿河四周布满大大小小的城市。舆图的四周边角画了一圈人物，服饰风情大异于中原之地，或放牧，或狩猎，甚至有男子献花于女子的求爱场景。
　　“这是天山。”樗雨伸出纤长葱白的手指指着图上的连绵山脉，顿了一顿，又指向群山中的一大片绿洲，“这是伊犁河谷。”最后又略略说明了几处绿洲城市。
　　逸之不由涌起一阵亲切之感：“这是西域舆图……”年少时的许多记忆此刻仿佛在这张图上浮涌上来。
　　“不错。”樗雨目光闪动。
　　“那……与我要帮的忙又有什么关系？”
　　樗雨一笑，将羊皮古卷轻轻翻到背面，现出密密麻麻的一整面文字，字迹有的工整有的飘逸，颜色也不尽相同，显然是出自不同年代的不同笔者。开头却是西域怪异文字不知何意，樗雨在旁边低声传译出来，这个西域遗族汉译过来叫作蓝洞族，古卷前面的文字大致是记录一个族群在天山中繁衍生息，世代守护一个叫“蓝洞冰垣”的灵地，后族长在冰垣得到的天启，说冰垣将要毁灭，让他带着族人东迁，在中土或东海寻找新的灵地安居守护。之后，全族便离开天山故地，开始了艰难的迁移。
　　至此，逸之心中有些明白，这个蓝洞族便是弥云大师所说的那个后来惨遭灭族的胡族了。
　　再往下看，已经换作中原文字，记载了更多隐情。当年蓝洞族被灭后，天容寺僧人收得胡族五十六具遗体，不过当日胡族逃入天明山的其实却是五十七人。原来，当日胡族中一名身受重伤的妇人情急之中以手刨地，将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女婴放入坑中，浅浅覆上一层土便力尽身亡，尸体压于坑上。那女婴也是古怪，在震天杀声中竟然熟睡不醒，无半点啼哭之声。不过待天容寺僧人发现，女婴已经面呈青紫，濒临断气，经过众僧人合力施救才转危为安。
　　佛门不宜收留女婴，天容寺僧人抱惭之余，派出寺内长老出海寻访海外散仙，最后将之托付于木魈桃祖，并将女婴身上发现的羊皮古卷一并交付。女婴取名松兰，因幼时伤入真元，遂弃修真，悉如常人。后来松兰与一位海外隐者结成眷侣，育有一女，海外不忌母女重字之讳，取名镜兰。镜兰自幼聪慧任性，长大后修行有成，得知自己族中恨事，不顾娘亲劝阻决意赴羲和山复仇。古卷中写到这里后便语焉不详，显然是那名叫镜兰的女子自述时故意为之。不过，卷中略略提及了镜兰快意江湖的诸事，比如，盗五岳灵物、毁云镜影壁、夺补天之钥、戏山海神兽……
　　这些事在此卷随意提及、几笔带过，却都曾是江湖上石破天惊的大事、无人能解的悬案。
　　“这……”逸之看时，眉头刚刚舒展，旋即又皱起，心中一些疑惑稍稍解开，又陷入新的沉思。
　　直至看到卷末一行，逸之瞪大了眼睛。只见最后赫然写道：
　　“大千诸世，皆封水镜。惟错剑可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