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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回 祀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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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走近云镜门人,便闻到一股香气。原来羲和弟子无论男女,身上皆佩有香草,如兰、蕙、芷、荃、留夷、杜若等等,或结为香囊、或编成穗子,按季佩戴。最初与邹序时等山门值守弟子相遇时,周边便有淡淡草木清香环绕,当时未以为意,现下众多云镜门人聚集一处,香气便汇聚浓郁起来。
逸之跟随的云镜门人皆为男弟子,而一路汇聚过来的也未见一名女弟子。
“良夜如此,良夜如此呵……”走在前面的一名羲和弟子一脸喜色,兴奋地对着夜空轻声感叹,连手中的灯笼也提不稳了。
“若壶师弟,我看你的心不在祀神上啊,应该全在南羲和的师姐师妹身上吧!”另一名羲和弟子的揶揄引起一阵哄笑。
“哎,我说若象师兄,这傍晚时分你就开始梳洗打扮、傅粉弄香了,我看你是一百步笑五十步吧,哈哈哈……”
这群人一路打趣,嬉笑此起彼伏,都满心期待着山上的仪礼,加上夜色如墨,竟无人察觉后面悄悄跟着一个陌生人。
直到走近山顶,云镜门人中才有沉稳之人出声提醒:“肃静肃静,谈天阁到啦!”
逸之随着云镜门人,走到了北峰山顶一处高阁的空地前。
高阁前黑压压一片全是人,大多在窃窃而语,但无人敢大声喧哗。
羲和山分南北,按祖制男弟子居北峰,女弟子居南峰,两峰山顶之间横跨一道长长的璇玑桥,连接着北峰的谈天阁与南峰的雕龙院。
谈天、雕龙据说是为纪念阴阳家两位祖师——邹衍、邹奭,两位祖师同出一门却风格迥异,邹衍之学气量宏大,偏重谈论天道和天下大势,被称为“谈天衍”,邹奭之学则偏重精微之处,于芥子中察阴阳,故有“雕龙奭”之名。
此刻的谈天阁广场虽香风阵阵,前来聚集的却全部是男弟子。
人一多,反而便于藏身。逸之悄悄混在夜色人群中,但时刻不敢掉以轻心,暗暗提醒自己保持道术静默,低头不语,缓步而行,不使用任何道法仙术,避免被人识破。
唯有耳朵一直支楞着,探听周围一切消息。
“已到子时,怎么南羲和还没有过来呢?”还是刚才那个云镜弟子若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心焦,又充满了期待。
“急什么,尚未到子正。” 一旁的若象师兄呵斥了一句,自己却往南伸长了脖子。
谈天阁前的北羲和弟子,倒有一半往南羲和伸长了脖子。还有一半,则望着高台上的月晷计算着时辰。
过了一会,随着“铛”的一声清响,回声不绝,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
紧接着,编钟乐声自谈天阁内扬起,其声绵长悠远。随着箜篌、锦瑟的加入,曲风开始灵动多变,时而清丽婉转,时而错杂迷离,令人仿佛置身一种渺远飘忽的境地。
逸之侧耳闭目,心随曲动。早就听闻羲和楚乐有独到之处,此时得缘倾听,果然神秘空灵、沁入心神。
待到高亢清亮的筚篥声突起,仿佛自滚滚尘沙中一骑奔出,气势夺人,箜篌紧随其后一阵如水弹拨,逸之明显感觉到周围的人群呼吸为之一窒,抬眼随众人往南望去,不由心神一震。
只见鲜花于夜色中漫天飞舞,北羲和连往南羲和的璇玑桥之上,一队队云镜女弟子蒙着薄薄面纱,长裙曳地,袅袅婷婷,手持碧纱灯笼自那端缓缓过桥而来。
与此同时,谈天阁上飘来祀神之歌: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罗。既含睇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屈原《九歌·山鬼》]
随着祀歌的序曲,南羲和女弟子的队伍之中,出现一辆辛夷木做成的大车,车上一块巨石,缠绕着繁茂的藤蔓。最引人注目的是,巨石之上站着一只赤豹,一名白衣少女侧坐于豹背,胸口披带着石兰花,腰间缠绕着杜衡香草。她身旁的岩石凸起处站着一名青衣女弟子,身量未足、形容尚小,正手持一束蘼芜的鲜叶,将叶子上的露水轻轻洒落到少女身上。
这赤豹上的少女虽有轻纱蒙面,但仍可见泠然仙人之姿,双目如一泓秋水,楚腰纤细,仿佛可盈盈一握,罗衫之外的一截小臂晶莹雪白。有一首《无俗念》正可赞其美质:
“浑似姑射真人,天姿灵秀,意气殊高洁。万蕊参差谁信道,不与群芳同列。浩气清英,仙才卓荦,下土难分别。瑶台归去,洞天方看清绝。”[ 邱处机《无俗念》诗句]
在男声合唱的序曲之后,乘坐赤豹的少女轻轻从豹子身上跳下,轻抚豹背使其俯首伏地,走到大石边上,面对着谈天阁和广场上的众多云镜弟子开口咏唱: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少女第一句清越的歌声就让逸之楞住了。
在天山练剑的十年孤独时光一下子凝结在胸间。
郁郁苍苍的森林,绝无人迹的深山,有时来到山巅,就这样站着,看着云雾在脚下游来游去。
“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骤起的东风,空灵的雨,白昼变得昏昏暗暗,天地一片浓墨之色,这是与人间绝然不同的境地,满目萧然,冷暖自知。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一种年轻的忧愁,自无望的期冀中悄悄升起,又暗自落于尘埃。每一个孤独的神都是情种,每一个等待的精灵都渴望投身狂风与烈焰,去拥抱一个想象出来的身形……
逸之没有想到过,长年深藏、不可言表的心境,竟在楚地的一座神秘山峰上,由一名祀神的巫女吟唱而出。
一曲终了,唯留风声。整个谈天阁广场被突如其来的静谧所笼罩。
逸之回过神来,却见身旁所有云镜门人都已拜伏在地,醒悟到这是南北羲和共同的祀神仪礼,也连忙伏了下去。心中暗想,我这一拜,与门派无涉,是为此音此曲、此情此景,深合自己当年山中心境。
待到高台上再次传来乐器声,云镜门人才纷纷起身。而北羲和弟子们再往南望去,璇玑桥之上已经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什么南羲和女弟子的身影。
“南北羲和一年一次的祀神仪礼,一曲而终,竟比一场梦还短暂……”若壶目光发直望着璇玑桥,喃喃而语。
这次若象没有揶揄他,只击地为节,缓缓而吟:“望美人兮未来,临风怳兮浩歌。”[ 屈原《九歌·少司命》]
“师兄,你也陷到望美人、思美人的梦里啦?”若壶道。
“是啊,那主祭山鬼的巫女林清雪固然美貌,但是过于清冷,倒是那一旁侍立的小师妹,也就是她嫡亲的妹子林清枝,清纯烂漫,天真可爱,虽然年纪尚小,真真是个美人胚子,听说已经是明年祭祀少司命的巫女人选……”
“师兄你……你……”若壶一时气结,指着若象说不出话来。
广场上的北羲和弟子开始陆续散去下山,一路话语皆围绕难得一见的南羲和女弟子,魂不守舍的有之,高谈品评的有之。逸之一声不吭混在人群中下山,待到临近山脚,找了一处四下无人的角落,使起解禁秘术和御风诀中的上乘功法“齐物”,如一片落叶般飘乎乎回到了小五行山的听涛小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