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在青霄水若镜》张翼山长

23、第二十三回 夜探

　　这座供访客休憩的小院子名为“听涛小筑”，此刻阒无人声，大约是因有气墙相隔，云镜山门前集市大街的喧闹之声丝毫不能传至此处。闲坐院中，只听得远处隐隐有湖水轻轻拍击岸边岩石，更显寂静。
　　逸之在院中略略踱了一圈，袖中的小皮早已按捺不住，“嗖”的蹿出，上了附近的一棵树。此处院子虽不大，却颇有移步换景之妙，一道清泉穿院而过，香草花木、白石流水，处处显出不俗品味，显然经了叠山师精心营造。逸之绕过一片江离和白芷，在院子中心的小水潭处停了下来。在潭边长明石灯笼的映照下，只见清水中有一条小白鱼，在柔顺的水草之间逆水而游，游速与水流刚好两相抵消，看上去像是静止不动。
　　大约是感知到有人走近俯身相看，那小白鱼鱼尾一甩，哗啦一下就不见了踪影。
　　逸之心中一动，恍然有一个曼妙身影浮现心间。
　　一个于湖上起舞的身影，一个在海中游动的身影，一个，在险象环生中处处相护，在巧合误会中着恼嗔怒的身影。
　　恍恍惚惚，不知沉陷迷思了多久，待回过神来，眼前仍只空有一缕缕水草而已。
　　逸之苦笑一声，立起身来。抬头望月，那轮冰盘高悬空中，想来离海底水镜之劫刚好过了一个月，这短短一月，竟然经历了那么多事情，真是不可思议。
　　方才与邹序时相谈，逸之顾不得初见冒昧，顺着一个话头便问起羲和山一带可有名为“寒童”之人，邹序时茫然不知。这也难怪，一来时隔已久，这“寒童”或远走、或隐名，皆有可能。二来序时年纪轻轻，拜入山门不过数年，十多年前的往事何从知晓。
　　人海茫茫，线索寥寥，要找一个失踪多年、不知容貌的人何其难也。但时日有限，若无进展，则樗雨性命堪忧，真是教人好不心急。
　　望着天上圆月，逸之眉间一动，忽然涌起一股冒险心：何不趁此月色，夜探羲和山？
　　逸之平生有一癖，在一处陌生地方休憩之前，必得将方圆几里之内的风物地形探查一遍才觉心安。此次来羲和山，带有寻人的急务，恨不能昼夜不歇地探访，心焦得不行，更是无法安卧静眠。再者，方才邹序时提起，今夜门中有一重要仪式却又没有道明，正可趁着夜色，暗暗查看一番。
　　夜行之念一旦生出，便如汹涌狂潮，不可遏制。至于访客礼仪、被发现的风险，竟也置之不顾了。
　　打定了主意，逸之回到房内，打开柜子，取了一套供访客临时换洗的衣衫换上。方才邹序时引逸之进来时介绍了此处陈设，而这备用衣衫正是楚地样式，乍一看与云镜门人服饰有些相近，万一被人远远撞见，说不定夜色中还能侥幸蒙混。
　　逸之换好衣衫，来到院中，双脚一蹬，轻飘飘地上了房顶。
　　在房顶向着羲和双峰极目而望，只见小五行山与两峰之间尚隔着一片粼粼湖水，在月光下虽看不真切，但与羲和山并无一物相连，更不用说有桥了。
　　“这个门派倒是奇怪，山门竟无路通往羲和双峰。” 逸之心想，那么如何上山呢？倘若御剑飞行，破空之声必被人察觉，再说此等名门大派，必有独到的空中禁制，能严防外人擅闯。
　　此刻已近子时，夜正深沉，湖面上水波微漾，羲和双峰南北相对，自大泽中拔地而起、直插云霄，在星月下显得异常神秘。
　　这时，远远望见有一只巨鹤，从云梦大泽上贴着水面飞来，翅如车轮，玄裳缟衣，戛然长鸣，到了山脚便扶摇而上，往羲和北峰飞去。
　　逸之心中一喜：此鹤正为我而来！
　　待那仙鹤临近，他一个箭步上前，振衣而起，使了御风诀中的“随”字诀跟了上去，转眼间已至仙鹤下方，贴着鹤腹同速飞行。身上的楚服宽袍大袖，鼓风烈烈，远望亦如一只大鸟。
　　那仙鹤振翅加速而上，逸之随即变用“缠”字诀，无论疾缓，始终藏身于鹤腹之下，随鹤盘旋而上，越来越高，上了羲和北峰。
　　身处羲和山上空，马上便感知到有层层空中禁制。也难怪，云镜门遥承古时阴阳家，又融取楚地巫法，集阴阳五行、数术方技之大成，确是源远流长、森罗万象的名门，防护本门地界的各类禁制、结界，自是精妙绝伦、层出不穷。
　　幸而逸之以独门御风术贴鹤而飞，躲过了原本无法规避的禁制。因人有机心，而仙鹤一任自然，加上云镜门对长年栖息山中的仙鹤灵禽并不多加禁制，故能飞翔往来自如。
　　逸之一边随鹤飞行，一边暗暗惊叹云镜门所设的层层空中禁制，若非巧借仙鹤之缘，恐怕早已被识别、锁定乃至被术法击落。羲和山所设，乃六壬术、太乙术之交错运用，变化之奇、设计之妙，令人大开眼界。
　　之前在翕怀仙窟时，逸之曾翻阅过一本《禁制全书》，收录各门禁制术，当时因古卷所述故事涉及羲和山，还专门详读了云镜门一章，该章记录十分完备，从空中到地面的禁制，无所不录，还一一附录了破解之法，令人叹为观止。此刻身临其境，既叹羲和云镜之诡奇绝伦，又叹翕怀仙窟之博大精深。
　　仙鹤并没有飞往山顶，而是在羲和北峰山腰处徐徐下降，最后落在一处溪边草地上。甫一着陆，逸之就疾疾掠至附近树林，藏身于一棵松树下。大约此处并非要害位置，地面上的禁制并不多，与空中相比颇为宽松，看来羲和山的防卫禁制属于“外紧内松”的布置。
　　逸之却不敢怠慢，用《禁制全书》中记载的破解法门又试探了几次，才慢慢继续往山顶摸去。
　　路上渐渐开始出现楼阁院落，禁制也随之紧起来，但院门外均未见有云镜门人值守，大约他们对本门禁制术颇为自信，却没有料到今晚来了一个与翕怀仙窟有缘之人，一路悄悄破解而未惊动任何人。
　　如此沿着盘山路往上行去，渐近山顶，遥遥望见有高大殿宇的轮廓剪影，此时望见路上有云镜弟子三五成群，正提着碧纱灯笼往上聚集。
　　逸之暗忖，此处已近北峰山顶，云镜弟子越聚越多，再往上闯去，恐怕有被识破的危险，稳妥之计当求抽身而退，但今晚好不容易得了机缘混进来，什么也没有探到就退回，确实心有不甘。
　　一咬牙，悄声疾行几步，跟上最后面的一小群云镜门人，继续往山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