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在青霄水若镜》张翼山长

10、第十回 潜湖

　　逸之和樗雨彼此对答后都吃了一惊，不相信世上有此等巧事，樗雨性子更急些，忙问琴曲来源，逸之略略沉吟，答道：“本门姑蔑山中，有一僻静山崖，崖下山花遍谷，绚丽烂漫，堪为山中绝景，此曲琴谱，便是我数年前在崖下偶得，书有曲名却无落款，不知何人所作。因其韵律清雅，故默记于心，偶而弹奏遣怀。”
　　樗雨道：“我幼时偷瞧师父起舞，亦是在眼前这七仙湖之上，觉得好看，便偷偷学了，后来师父发觉，竟然大怒呵斥，明言此《七十二峰生晓寒》之舞，天下除她之外不许第二人舞。当时我便奇怪，师父待我一向很好，修真术法更是倾囊相授，何以偏偏不许修习一支舞？如今师父失踪多年，我在岛上寂寞时，常常在湖上舞上一阵，舞时渐觉飘逸中又隐隐生出黯然若失之意。今日听得道长抚琴，惊觉琴韵与舞蹈意境相通，丝丝契合，更料不到最后竟是曲舞同名。”
　　两人毕竟年轻，因曲舞同名，好奇心大起，继而互诉往事，言语间已渐渐互不设防，坦诚相告。逸之性子原本孤傲，此时经历由天容寺至翕怀仙窟种种，加上方才自己抚琴伤怀时受樗雨关切之意，渐觉心中有块硬石慢慢松动，对樗雨亦不复以往冷漠语气。两人谈谈说说，天色渐渐转暗，樗雨在湖边点起篝火，火光下又叙及水镜和错剑的牵连，都觉得前一辈的人物间有莫大渊源，然而欲究其竟，却茫然不知详情，那水镜岛与姑蔑山之间，横亘着无数如雾谜团。
　　逸之取出错剑轻抚，沉吟道：“此剑乃先师所传，每次拔剑相视，如见恩师。只是恩师仙逝事起突然，想必未及将此剑秘密赐闻于弟子。至于发启水镜之事，更是闻所未闻。”
　　樗雨闻言，怃然良久，轻轻说道：“水镜为我师父所设，仅在小岛沉于海底之时显现，小岛地处海底地势变化频繁之域，每隔十二年浮出海面，十二年后又沉入海底，如此循环往复。今年寒露节气过后，水镜岛便会浮出海面，水镜遇日光直射便会变成平常岩石，那时便要等上十二年才能再见水镜了，因此我才急着天南地北寻找错剑的主人。”
　　逸之问道：“水镜之内是何物？姑娘又为何如此急着发启水镜呢？”
　　樗雨微蹙秀眉：“我也不知道那底下有什么。自师父失去音信后，我四处寻找无果，便怅然回到七仙岛上，多年孤独，只有小皮陪着我。一日翻看师父遗下的画卷，隐约忆起年少曾听说，水镜在上浮之年的阳春时节、月圆之夜，便是开镜佳时。故而想到如能开启水镜，或许能知道师父的秘密，进而推知她的下落，于是便按照古卷中的指引，四处寻找能够开启水镜的错剑。也不知这许多年里，师父为何抛下樗雨不管，竟是狠心一人去了……”说及伤心处，眼圈一红，声音哽咽起来。
　　逸之微微发窘，未料自己一问，问出人家伤心之事，欲出言安慰，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点头不语。心中却暗暗坚定了用手中错剑帮她开启水镜之念，只是又想到自己对开启之法一窍不通，心头不免被忧虑笼罩。
　　夜深了，樗雨起身在翕怀仙窟之侧的两间石室内布置了一番，两人各自安睡。
　　次日清晨，樗雨对湖梳洗后，心情畅快，哼着曲荡着手慢慢走到逸之所宿的石室前，看见逸之正对着石壁上两张画像细细观摩，便踱步进去，笑道：“你这个古怪道士，人家特意让你住七仙岛上最舒适的石室，却不好好歇着，一大早又钻研起画来，真真是辜负了那张世上难得一见的润玉床了。”石室内一角，一大块淡翠色的玉石如横躺的一扇蚌，恰能容人舒舒服服地躺入其中，玉石一角题诗云：“青山随处佳，岂必故园好。但得此身闲，尘寰亦蓬岛。西林日初暮，明月来何早；醉卧石床凉，洞云秋未扫。”
　　逸之充耳不闻，仍对着画目不转睛，画作中一对璧人栩栩如生，笔法精妙，只是没有题字落款。
　　“冒昧一问，画中人是哪两位前辈？”
　　樗雨转过身对着画像，语气马上恭敬起来：“那美丽娴雅的便是恩师的母亲松兰前辈，那俊朗飘逸的，自然是恩师的父亲了，翕怀仙窟正是他倾心经营而成，尊号么……你们修道之人应该有所耳闻吧？”
　　逸之凝视画中人良久，心中一动，冲口而出：“莫非是有‘海外第一逍遥真仙’之称的浪真人？”
　　樗雨盈盈一笑，算是默认。
　　逸之不禁喃喃自语：“没想到没想到……高山仰止啊……”模糊唏嘘了几句，又说不出话，回过神来便退开几步，对着画像恭恭敬敬地作揖。接着细看旁边另一幅画像，仍是同一对璧人，但看上去已历过许多岁月沧桑，一位是年迈的慈爱母亲，另一位也鬓角生霜，显出老态。
　　逸之看着这幅年老夫妇的画像，突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到底是什么不对呢？又一时说不上来，不由皱眉道：“这个这个……”
　　樗雨有些不耐烦了，拉过来就走：“别这个那个了，快跟我到湖里去。”
　　逸之吓了一跳，“到湖里干嘛？我最讨厌进到水里了。”
　　樗雨有点没好气地说：“昨日所习辟水之法，不到水里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湖里尚且不去，海里还怎么去呢？”
　　逸之心中一堵，本欲反驳，想想终究是自己看了人家绝世修真藏书，已是福气不浅，便叹口气，慢慢跟着樗雨往湖中走去。
　　接连几日，逸之多半时间沉在湖底，摄着辟水诀，静心练习辟水之法。樗雨有时入湖观看，在水中用手语赞许几句，有时坐在花树下，手上拨弄着活蹦乱跳的小皮，托腮遐想许久。
　　这一日正午，逸之在湖底已将气诀运得烂熟，又在深水中潜游了一阵，边游边想道：修道运气法门诸多，但唯有到了辟水这一步，才可说得上是巅峰绝伦。如此细细体味，越想越觉得妙，心下畅快，“嗖”一下飞身破水而出，举首仰天发出一声悠长清啸，只听那啸声一波叠着一波，前音荡出而后声绵绵而至，如龙吟大泽，虎啸深谷，一时间响彻整个天坑。
　　“召凤之啸！”樗雨在岸边倏然立起，脸色大变，竟然微微显出害怕的神色。
　　“逸之！你闯大祸了！”
　　啸声隐没在天坑巨树之间，不一会儿，森林上空似乎传来钝钝的乱响，初时听去有些遥远模糊，渐渐地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夹杂着鳞片刮动树干的声音，连巨树都开始颤动了！
　　有无法想像的巨物正缠绕着巨树从上面爬下来，速度很快，带着窒人的气息。
　　逸之出剑在手，仰头凝神望去，手心开始出汗。
　　很快，巨响消失了。他看到一对绿莹莹的眼睛，在数十丈开外。
　　一条如龙似蛟的狰狞巨蛇正盯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