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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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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呼啸下,黄沙漫天,边境的冬日也只是给这黄幕增添了几丝薄白。
胡羌哀怨不绝,辽阔之下,隐隐萧瑟寂然。
陆洺刚卸下甲,他撩起衣袍,胸口一道伤疤长半尺有余,依然狰狞地外翻着血肉。
他挨了一刀,敌方全军覆没,也不算亏。
陆洺拿起银盘里上好地金疮药,却见着底下压着一封密函。
他狐疑地眯起眼,觉得有些不对。他埋在宫里的暗桩鲜少有需要同他联系地时候。更何况,近来除了新帝登基外,还能有什么大事?
药是顾不得上了,营帐内点起幽幽烛火,橘黄却显得阴凉的火苗舔舐而上,照亮了陆洺极为深邃的眉眼,俊美非凡。
此时,入鬓的长眉微蹙,密函上赫然写着——林氏满族谋逆被斩,林家嫡女林觅云囚于深宫,生死不知。
陆洺暗了眼神,他匆匆把药洒在伤口上,敷衍地用白布缠好,便再次穿上了行军打仗时用的铠甲。
他系好衣扣的手都是抖的,陆洺狠厉地瞥过最后四字——“生死不知”,他暗自嗟磨,不懂这四字到底是怎样的境地......
单是“林觅云”三字,陆洺都觉得恍如隔世。
自从他领兵迎战,戍守于此,已然三年有余。
想那年芳菲未尽,薄云染霞,他惊鸿一瞥,倒是再也放不下了。
宫宴即将开始。陆洺立在一旁,看着众官一一走入大殿,眸深如墨。
他虽为皇子,却也没参宴的资格,此次不过是获赏之人恰好同他有那么点微末关系,不然那皇帝也不会让他出现败坏兴致。
陆洺冷笑,他生来就被天象判定带有不祥之兆,能在这种规模的宴会出现,或许该对这般恩赐感恩戴德?
他抬步欲走,却被一片温软扑入怀中,陆洺低眸去瞧,正对上一双凛冽勾人地凤眸。
下意识地失神半瞬,陆洺一时间忘记了推开。
“你!”
“你......”
两人默契地同时开口,却也不敢动静太大招引旁人,陆洺先收了声,自觉地后退半步,也直到此刻,他才看清了面前的人。
女子面若芙蕖,朱唇靓丽比红梅,气质却清傲如皎皎明月让人不敢逼视,只赞是姝色无双。
陆洺呼吸窒了一秒,神色上却半分也不显露,他自知失礼道:“方才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唐突了姑娘。”
少年垂眸,鸦色眉睫挡住起了波澜的心神。
林觅云因对方不凡的仪态举止而心生好奇,但毕竟在宫里,她按捺下打量的目光,只留下一句“无事。”便提起裙摆,服身告辞。
离得远了,才听到身旁窃窃私语。
林觅云侧目,两个宫女正站在阴影处,声量却不知收敛。
“那就是出生时带有不祥之兆的四皇子?”
“可不是!今年才从堪比冷宫的竹韵阁放出来!听说可不招......喜欢了。”其中一人掩去不敢直呼名讳的当今圣上,一脸讳莫如深。
听了几句闲言,林觅云心下了然。她回头望了望,只见方才还站在那的少年早已没了踪影。
想来这样的情形,这些年也是见多了。
可若真是这样的遭遇......林觅云眸色暗了暗,她虽不是见谁都同情的性子,但想起方才只打了个照面的人——若不是一个金玉在外、败絮其中的草包,那通身的气度怕只写上了卓尔不群四字,能在泥泞里长成那样,她不免有些佩服。
陆洺本是走了。只不过听到那些闲言碎语顿了一步,再转过身便看见刚刚身穿华服的少女停滞了身形,硬生生转了方向朝那两名宫女走去。陆洺挑眉,有些不解。
“方才是你们在议论?”
两位宫女被这声询问打断,不耐地扭头,却正对上林觅云。她们大惊失色,慌张地面面相觑,谁不知道林太傅之女就是未来的太子妃——那可是她们不敢得罪的大人物!
于是纷纷垂头跪下,连声道不敢。
陆洺看向林觅云的眼神终于带上了些趣味,他不动声色地凑近,想听听对方到底在说什么。
林觅云浑然不觉。她冷睨了跪着的宫女一眼,不怒自威。
“什么东西都敢非议?我看是你们不想要命了......”眼见着两位的身体开始发抖,她也厌倦了那套哭着求饶的招数,林觅云顿了顿才继续,意味不明,“天意说的事哪回准过......还不是事在人为......”
......
接下来的话,陆洺已听不太清,他站在原地怔神许久,直到霞光弥漫又被朦胧夜色侵吞,才仿佛缓过神来。
好一个......事在人为。
他低眸浅笑了下,转眼便匿了身形。
寒风凄厉,不期然刮过,片刻之前点燃地烛光便“嗖”一声,灭了。
月光半明半昧,陆洺神色尽数隐在阴影中,随着一阵阵灌入的冷风,眼神逐渐变得清明。
“事在人为......”
陆洺倏而起身执起身侧佩剑,便向营帐外走去。
他当时远离京城,便是明白那官宦相护的权力中央,不可能容许他一个毫无倚仗的人搅弄风云,唯有边疆,他能实实在在地掌握人心和权力——于是便拥有了自保能力。
这些年,他的势力逐渐壮大,有时鹬蚌相争,他也能于幕后慢慢谋划蚕食。如今和太子相较,若直接论兵马,他的赢面已经很大了——这也正说明太子陆翃不会轻易放过他。
陆洺捏紧了拳。林觅云生死不知的消息依然在他脑中刺痛,嗤笑于当年的自己。
瞧见林觅云幸福,便能安心了么?他就该强取豪夺,无论是爱人还是权力,没什么比自己更值得信任——他应当全部都握在手里!而不是那见鬼地放手!
心绪起伏不定,陆洺却想得清晰,新帝根基不稳,京城的势力正是风起云涌之时,他要是此刻起兵,是最好的时机。
那便做罢。
陆洺轻呵,将兵符掷于地上,他的血是凉的,缘是骨子里病态。
故而有不死不休这样的疯劲。
火光猎猎,旗帜摇起,与他同生共死,浴血疆场的铁骑都在此了。
“兄弟们!封王拜相,就看此一战了!”
面对半刻不到便全然肃整的军队,陆洺高声道。
“愿誓死追随将军!”
“愿誓死追随将军!!”
“愿誓死追随将军!!!”
声浪一阵高过一阵,他们早就准备好了!男儿的热血奔涌,近些年朝廷克扣军饷,不把战士的命当命,他们早就受不了了!得知先帝驾崩的消息,他们只愿统帅陆洺能早日起兵!
陆洺登基是众望所归!
“好!”
陆洺翻身上马,凛冽战意升腾到极致。他大声呵道!
“战!”
他要那陆翃拿命来祭他手中剑!
成千上万的精锐一朝出动,犹如奔腾猛虎,势不可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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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雾缭绕着香炉,冬日里,宫殿却温暖如春。
陆翃正捧起一杯热茗,却听到探子来报,嘴角不免勾起一抹冷笑。
“一个个可真是我的好弟弟!”
茶盏应声而碎。陆翃简直怒不可遏!
他揉了揉眉心,倦得不行,好在他对陆洺早有防备,不至于如今听到消息而措手不及。
“......也不看这谋逆的罪名他担不担得起!”
他冷哼一声,又是神色一变,他问侍在一旁的公公:“今午后,皇后那边闹什么动静?”
他那时焦头烂额,一时之间疏忽了。
公公福禄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一转便知道哪些话该说,他弯腰恭敬回道:“听说是林氏那走了水,人没救过来,死了!”
“......死了?”
陆翃动作一顿,眸中情绪难辨,他又是重复了一遍:“你是说林觅云......死了么?”
“奴才听到是如此。”
突而百感交集。陆翃说不清自己现在心中所想,只道是耳边所有一同沉默了去,他一人立在其中,动弹不得。
“陛下......?”
公公不敢抬头打量,只仿佛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小心翼翼地试探。
“死了也好。”陆翃像是终于缓过神来,他眉目沉沉,宛如呢喃,“总归是要死的......”
也省得他操心林觅云的去处了。只是,喉间的涩意突如其来,令人难以招架。
林觅云揉蓝衫、黄褶裙的明艳模样于心底一闪而过,陆翃闭上眼,隐起所有不合时宜的情绪,复睁开时眼底已是清明一片。
皇家谈情爱不是太奢侈了么。他未曾爱过,未曾......
他此刻要想的是这江山。
陆洺多年韬光养晦,陆翃预设的伏击全被化解去,一路简直势如破竹!
已数不清击退了多少来兵,陆洺全身浴血,终于看到了城池之上的陆翃!
“皇弟近来无恙?”
陆洺被陆翃派人引到城上,还未站稳便听到这句颇为讽刺的话。
“比不上皇兄。”
陆洺冷讽,坐下给自己斟了杯茶,眼神却并未放在陆翃身上,而是转而投向战场。
“胜负已分,皇兄还准备负隅顽抗下去吗?”
话说的直接,陆翃惬意而笑,手指了指茶:“就不怕茶中有毒?”
还不等陆洺回复,陆翃便慢悠悠继续道:“尘埃未定,你又何必这么心急呢?”
话音未落,陆洺只见城门突然打开,蜂拥而出地不是装戴齐整的士兵反而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
几乎瞬时,陆洺便明白了对方的心思。
“就是不知,皇弟你是杀还是不杀呢?”陆翃仿佛真的为他贴心考虑,语气里尽是惋惜,“杀,你当然荣登大宝,只怕是‘江山尽覆’的不祥之兆会越发沸沸扬扬啊!”
“若是不杀......”
两人心知肚明。
陆洺发了个“止”的号令,表情阴鸷。却见陆翃手掌以一个极为诡异的角度一按,他顿觉不妙!
身旁四护卫围拢而上,他持剑御敌,却突感一阵晕眩。
怎么回事?!
“茶中却是干干净净,只是那封密函......”
陆翃扬声而笑,吐出的话语却带上几分阴寒。
陆洺抵过一招,却瞥见一双极为熟悉的眼睛,藏匿于面罩后——他的暗桩!
意识全消之前,陆洺不顾身后数剑,对着陆翃倾身而上,近乎要折断自己的手腕!
面对这自杀式暴起,陆翃躲闪不及,只见剑尖以极其诡异地弧度向他刺来!
“那就陪我去死!”
尚来不起消化被背叛的盛怒、说不尽的悔恨,陆洺确认剑尖直入陆翃的心脉,才在无数声“陛下”的呼喊中阖上了眼。
棋差一着。
只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