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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月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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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不要……”
陆檀背靠墙,面朝外,手里拽着那枝残破的苦橙花,蜷缩成一团。
枕巾被晕湿出一片阴影。
看这那枝苦橙树枝,傅姒雪莫名耳根有些发热,彻底没脾气了。
“呵。”
床外侧的大片空白就当是为她留的吧,反正她现在是挪不动脚去睡美人榻了。
轻手轻脚的躺上床,她记得陆檀说过,雷雨天让他自然昏睡就好,他清醒着反而会更难受。
每一次雷鸣,他都会哭着唤一次“爹爹”。
八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傅姒雪规规矩矩地躺着,原本没想去打扰他,还是在他一声声哭腔里躺不住了。
侧身面对着他,那双从不示弱,倔强固执得让人又气又爱的漂亮眼睛闭得紧紧的,纤长的睫毛上挂着的泪珠像小珍珠一样。
纤细,脆弱,美丽,多像一条落入歹人手里思念家园的美人鱼。
用食指轻轻抹掉那些小珍珠,她就是那个囚禁美人鱼,天天逼迫他流泪,好拿珍珠赚钱的大恶人。
傅姒雪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不下心戳到了陆檀的脸颊,连忙把手缩回。
“唔……”
他还是被惊动了。
傅姒雪紧张地屏息,真的害怕小祖宗醒了闹腾。
身侧的人却是寻着热源紧紧靠了过来,他手里的橙花凑到了她耳边,花香扑面而来。
傅姒雪僵住了,一动不敢动。
两人之间全靠她垂放在身前的手格挡着。
白色的绫罗泛着自然的光泽,勾了出他比例极好的身形。
傅姒雪慢慢往后退,识图拉开距离。
他比她更快地贴了上来,滚入她怀里,抱紧她的手臂。
“呜……不要走……”
这是把她当爹了?
……
也行吧。
这可是他主动,她可没有动手啊。
傅姒雪闭眼准备睡了。
“呜……抱……”
陆檀居然扑到她的肩窝里,哭着要抱抱。
傅姒雪努力假装耳朵聋了,不断告诫自己陆檀是梦魇了,不是真的需要她抱。
“抱……呜……”他趴在她耳边哭得愈来愈凄惨,声音像刚断奶的小猫咪,泪珠把她的肩膀都打湿了。
“……”
今天就非要折磨她是吧?
行行行,抱抱抱。
傅姒雪打开怀抱,小奶猫像乳燕投林般投入她怀里,自觉调整好舒适的姿势,贴得紧紧的才满意。
傅姒雪看着终于安静下来的小猫咪,松了口气,终于能睡觉了。
刚闭上眼。
“呜……”
哭唧唧的声音又来了。
傅姒雪睁开眼,陆檀这次没掉小珍珠,就是整张小脸都皱巴巴的,写满了委屈,哼唧个不停。
边哼唧边往她身上贴。
已经贴得很紧了啊,还不满意?
傅姒雪看着他微仰的脸,干涩的唇已经变得水润润的,从她的手臂一直蹭到了脖颈,还有往上的趋势。
他在找什么?
突然有了个想法。
试探着低下头,他“吧唧”一声就把额头怼上了她的唇,继续往上蹭。
傅姒雪被他磨得没脾气,顺着他的意亲了亲他的眼睛。
陆檀憋了好久的小珍珠这才吧嗒吧嗒掉起来,搂着她的脖子贴着她,无声地落泪。
领口的衣服湿了,傅姒雪才惊慌失措地反应过来。
犹豫着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陆檀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似的抱紧她:“不要、不要我……”
傅姒雪听得一阵心酸怜爱。
再顾不上之前答应他的那些条条框框,用力回抱他:“不会不要你。”
紧紧的拥抱给了陆檀安全感,他很快安静下来。
两人相拥着,终于睡着了。
……
五点过就要去剑阁报道,傅姒雪被迫四点起床。
外面的天黑布隆冬的,雨已经停了。
她一醒就觉得脖子疼,摸了一下,感情是那枝苦橙树枝一直硌着她脖子,硌了一晚上。
陆檀趴在她身上睡得很沉。
她看了一会儿他的睡颜,脑子里过了一遍昨天发生的事。
昨夜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她只记得那种闷得喘不过气的酸痛感。
放夫书也签了,不要对他太好,要和他保持距离这些也都答应了。
那件罪魁祸首的红衣她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时不知道怎么面对清醒的陆檀。
还好她要开始去剑阁学武了,这段时间也能给两人好好调整一下。
主要是给她时间调整一下策略。
到嘴的鸭子哪能让它飞了。
嗯,陆檀不是鸭子。
她娶已经进门的人,哪有让人跑了的。
想象很美好,显示很骨感。
她轻轻一动,怀里的人就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在她颈窝处蹭了蹭,不自觉地“嘤”了一声,随后猛地僵住了。
傅姒雪看着他像只鸵鸟一样埋着头,有些想笑,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
陷入了沉默,空气都凝固了。
贴在她身上的耳朵似乎有些发烫,她在不说话他估计要把自己闷死了。
“咳,我今日要去剑阁,你继续睡,三餐也不用等我。”
说着傅姒雪就卡住了,尴尬,人家可能本来也没想等她。
陆檀裹着薄被一个翻身背对着她,“嗯。”
他的声音有些哑,很努力地冷淡了,却还是像在撒娇一样。
傅姒雪想亲亲他,想到他昨晚的话,到底忍下了。
坐起身,替他把被子拉起来盖住背心,收拾了枕头上的苦橙花瓣,下床抱起衣服准备去外屋,路过衣柜的时候把那衣盒也带走了。
“主子,这可特供的降红云锦,王夫不喜欢吗?”碧荷大惊,这两件衣裳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就连后妃恐怕也没几件。
“你别管,收起来。”傅姒雪不想多说,经过昨夜,她现在看到红色的东西都觉得头疼。
在碧荷的帮助下穿好衣服,梳洗好又简单吃了些早饭,傅姒雪踮着脚走回了里屋。
陆檀已经变成了朝外侧侧躺的姿势,呼吸均匀,应该睡着了。
他昨天不知道流了多少泪,眼周一圈都是红的,鼻尖、下巴尖也是红的。
像个被坏蛋欺负了的小天使。
睡了一个晚上衣服有些散,领口大开,露出了白皙的锁骨和一小截肩膀。
傅姒雪皱眉,这古代的睡衣不太行啊,这么容易散,多容易生病,还是套头的好,改明儿让绣房的人给他做几套。
锁骨深邃是很好看,可是看着太瘦太不健康了,得想办法把他养胖点。
她放轻呼吸,小心翼翼地将被子盖住他的肩膀,手指碰到他的肌肤,好冷,啧,再这样下去不得肩周炎才怪。
确保他整个人都被裹严实了,才凑近轻轻抱住,亲了亲他的眼睛。
他睫毛颤了颤,傅姒雪立马打住了再亲一会儿的想法,连忙提着衣摆踮着脚,迈着小碎步快速退了出去。
碧荷已经拿好东西等在门口了。
“走。”
……
里屋静悄悄的。
陆檀缓缓睁开眼,屋子已经变得空荡荡的,漆黑一片,像是正张开血盆大口等着无知旅人落入陷阱的怪兽。
他看着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抽出手摸了摸被亲过的眼睛。
啧了一声,缓缓把衣领扯正,重新系好,翻身对着墙,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他撑起身,歪着头,眼神空洞,不知道想着什么,发起了呆,发丝如瀑垂在他身前。
静默……
半晌。
“哼。”也不知道是在恼怒谁。
总之他靠上傅姒雪的枕头,睡到她的位置上,重新闭上眼睛,终于睡着了。
……
傅姒雪赶到剑阁门前的时候,大门紧闭,阁内也一片漆黑安静。
?
是她记错时间了?
碧荷上前敲门。
不时就看到师父披着一身白色道袍,黑着脸开门了:“做什么?”
看着一脸起床气,气场强大的师父,傅姒雪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师父早上好,不是让我今日来剑阁报道吗?”
剑圣冷哼:“小废物,三日后,是明天。”
傅姒雪懵了:“不是婚后第三日吗?八月初八成婚,第三日不就是八月十一吗?”
“……”剑圣无语:“谁给你说的婚后第三日的?我说的是三日后。”
傅姒雪看向碧荷,剑圣也神色不善地看过去,碧荷一抖:“大人的三日后不是婚后第三日吗?”
剑圣沉默了。
傅姒雪懂了:“师父是在初九说的三日后,那就是十二。”
看着碧荷怕得满头大汗,哆嗦个不停,于心不忍,上前一步:“这也不能全怪碧荷,师父您的一句话,她避免不了再三揣摩,这才导致了乌龙。”
剑圣收回落在碧荷身上的视线,碧荷一秒躲在了主人的身后,尽量吸气收腹夹紧,让自己的肉肉都贴紧点。
傅姒雪有些好笑,师父这眼神比神仙故事里的定身符还好用。
“听你的意思都是为师的错咯?”她下巴微抬,眼神有些玩味。
傅姒雪恭敬地拱了拱手:“我的意思只是,师父如果把日期说明确就更好了。”
剑圣双手环胸,看着傅姒雪:“小废物胆子不小。”
这话霸总味儿太足了,但是偏偏师父说得又如此理所当然。
傅姒雪尴尬地笑了笑:“今日都是我不对,那师父继续休息?”
剑圣看了眼天色。
“等着。”
留下这两个字,她就关上了门。
“是奴才笨,给主子丢人了。”碧荷很沮丧。
“你才不笨,你已经很机灵了。我刚刚说的并不是胡乱找的借口,确实是师父没有把话说清楚。你也是,吸取教训,下次这种信息迷糊的,你一定要问清楚。”
拍了拍碧荷哪怕减了肥也依然宽厚的肩膀:“别怕,你可是本王的人,只要你是占理的,本王就给你担着。当然违反乱纪,狐假虎威,为虎作伥,哼,不用别人动手,本王亲自收拾你。”
“呜呜呜,主子您真是太好了!奴要跟您一辈子!”
傅姒雪被碧荷抱了个满怀,看着碧荷那张近在咫尺的大脸,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放开我!这点小事,至于吗?有点出息。”
碧荷嘿嘿笑着松了手:“主子以前可喜欢让奴抱了,现在怎么还害羞了?还是嫌奴身上的肉不够舒服了?”
傅姒雪:?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原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奇葩?
搓了搓自己的鸡皮疙瘩,整理了一下衣服,扯开话题:“你为什么这么怕师父?我觉得师父很讲道理啊,总的来说挺和善的。”
讲道理?和善?
碧荷抽了抽嘴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明以前最怕剑圣的是主子您啊。
此时剑阁的门重新打开,穿戴整齐的剑圣神情复杂地看着傅姒雪。
傅姒雪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像在怀念故人,又像在看一个傻子。
“师、诶!啊啊啊!”
一句师父还没喊出口,就被提起了衣领,下一秒就腾空了!
剑圣被她的尖叫声吼得偏了偏头:“你要给全京城的百姓打鸣吗?”
被嘲讽了一脸的傅姒雪捂住了自己的嘴。
和善?和善个锤子。
她就是个傻子。
……
这一次的距离比较远,落地的时候,傅姒雪感觉自己还在飘。
“站直了,敢丢人,呵。”剑圣摸了一下自己的剑穗,皮笑肉不笑地警告道。
一抬头,居然是在京畿军营门口。
在她们不远处,有一些家属抱着包袱在翘首以盼。
军营灯火通明,充斥着肃杀之气。来往人员大步流星,默契十足,动作迅速却有条不紊地整备着。
打头的两个士兵一人扛着一面大旗,左边的红旗镶这黑边上书“大燕”,右边黑旗镶着银边上书“京”。
这应该就是大嫂昨日说的,今日准备出发去和中部军队汇合的队伍了。
看了一圈也没看到大嫂。
穿梭的人影中傅姒雪还看到了师姐唐棠的身影。
还是第一次见师姐穿着盔甲,气质立马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下子就变得英姿勃发,狂野霸气。
师父的白衣太过显眼,师姐很快注意到她们,她顿了一下,招手叫了一个皮肤黝黑,笑得憨厚的士兵一起从军营里走了出来。
那士兵跟师姐笑呵呵地说了几句话,直奔一个穿着黄杉的少年。
师姐转头朝她们一步一步走来。
她戴着头盔,面容严肃,拿着红缨长枪,身后的披风被风吹出烈烈声响。
傅姒雪顿时感觉热血沸腾,像是沉浸在历史长河里的一副画卷,突然被填充了血肉,变得鲜活起来,这就是古代的真正的将军啊!
只是这热血沸到一半,就被师姐拧着眉毛一脸别扭的表情浇没了。
她说:“不是跟您说别来吗?我又不是小孩了。”
这话说得跟刚上小学就不要家长送的小学生似的。
师父没有看她,只看着那杆红缨枪,皱眉:“多久没洗了,都臭了。”
傅姒雪看着师姐的表情瞬间裂了。
“笑什么笑?好笑吗?”师姐转头对着她怒目而视。
傅姒雪本来都想收敛一下了,听闻此言,索性笑弯了眼:“真挺好笑的,师姐不觉得臭吗?”
师姐勾唇:“这么喜欢笑,等我回来让你笑个够。”
师父剑圣在一旁老神在在地欣赏两个徒弟拌嘴。
“那师姐多久回来?”她其实很好奇,师姐为什么会在这里。
之前她以为师姐是禁军统领,后来才知道她其实是黑羽军的副统领。
难道是黑羽军也参与了这次出征?
“这么快就想我了?”师姐看了眼师父,“待你能在师父手下撑半个时辰,我肯定就回来揍你了。”
傅姒雪受不了她那张嘴:“谁揍谁还不一定呢。”
师姐突然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嗤笑:“啧,招子放亮点,在我回来之前别被人玩死了。”
傅姒雪拍开她的手:“彼此彼此。”
“行了,看也看了,您带着这头小猪崽回去吧。”
小猪崽?
傅姒雪握拳,咬牙切齿:“我是小猪崽你是什么?已经成熟的大母猪?”
师姐估计没想到她会还嘴,正准备教训回来。
“行了。”剑圣打断两人,十分嫌弃:“一点都不优雅。”
她拿出一封信交给师姐:“事情有变你就打开看。”
哦?现实版锦囊妙计?
师姐收下信:“好,那我走了,师父保重。”
师父摆手:“嗯,去吧,记得把枪洗干净。”
师姐黑着脸点点头,又对她说:“保重。”
只是不等她回答,就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她走就算了,还去做那打散鸳鸯的恶棍,揪着那憨厚士兵的脖颈,强行将她也带走了。
“妻主,一定注意安全啊!我等你!”黄衫少年扯着嗓子吼了一句。
那黝黑士兵扭头笑着对他挥了挥手,被唐棠毫不留情地拖走了。
“可恶,这什么统领,是没有夫郎吧!”那黄杉少年愤怒地跺着脚,看了眼她和师父,咬牙切齿:“怪说来送行的都是女子,活该!单身一辈子!”
“噗。”傅姒雪没忍住笑了出来。
黄衫少年惊觉自己声音大了些,被人听到了,连忙掩面走远了。
诶,别走啊,少年,再多骂两句啊!
师父面无表情站在原地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她们的背影都看不见了后,她又看着那两面军旗,看了良久。
傅姒雪百无聊赖地张望起来。
托了雷阵雨的福,现在的天空非常干净。
亮堂堂的大月亮挂在半空中,默默照亮着这片土地。
陆陆续续又有一些军属来送行,可能是因为任务繁重,时间紧急,很少有士兵出营相见。仅有三三两两在军营门口依依惜别,时间也很短暂。
每一次分别,都有新的哭声传来。
只是大家都哭得很小声,可能是怕不吉利。
傅姒雪看着月色下那些朴实的,充满担忧的脸,悲戚的哭声萦绕在耳,心情突然也有些沉重。
“出征”,并不是普普通通的两个字,不论是胜利还是失败,都意味着,有很多人出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
一辆低调的马车停在了军营西侧的树林里,树林里早已有位穿着银白色铠甲的将军等候多时。
车夫停下车,告知了主人一声,对着将军拜了拜,极收规矩的退下了。
把这一片空间留给两位贵人。
马车里的人并没有下车,甚至没有打开窗户,倔强地看着窗户外那一抹迷糊的影子。
马车外的人只能从车窗上的投影,描摹对方的轮廓。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的影子,久久没有说话。
直到军营里传来一声号角。
将军垂首抱拳行礼:“末将该走了,殿下保重。”
车里的人咬了咬牙,没有说话,只是举起茶盏又放下,发出一声轻响。
将军听到那一声响,心里一晃,有一瞬间的冲动,想要登上马车撩开那帘子,把人一起绑走。
又是一声号角。
将军回神,又拜了拜,转身离开。
马车里的人突然道:“我一定会替你报仇的。”
“殿下!”将军突然转身:“我不需要。请您尽早收手,不要再瞎掺和了,陆檀不是好人,他不过是利用你罢了。”
马车里的人倔强道:“你自去吧。”
“殿下……”
“你不用说了,你就是不相信我罢了。”
第三声号角吹响。
将军必须要走了,千言万语汇成一声保重,便翻身上马,策马奔腾。
良久,马车里传来压抑的低泣声。
傅念初捏紧了手里的暖玉,快了,就快了。
他一定会证明自己,让她知道她错了!
天际第一缕晨光乍破。
……
于此同时,瑞王府。
陆檀脸色阴沉的看着空了一角的衣柜,那个漆器木盒不见了。
两个小厮俯首跪在他的脚边:“阁主,都是属下失职,请阁主责罚。”
陆檀闭了闭眼睛。
“下去吧。”
两个小厮不敢多言,连忙退了出去。
陆檀有些无力地依靠着衣柜,摩擦着左手的戒指,傅姒雪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