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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妥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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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姒雪深吸一口气,转身,感觉一切都变得缓慢下来,云层里摩擦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窗外呜呜作响的风,吹得树木哗啦啦地响。
像是要把屋外那些草木连根拔起一般。
在这些狂躁暴乱的声音中,傅姒雪走到陆檀面前站定。
定定地看着他。
他白皙的皮肤带着不自然的红晕,嘴唇发干,死死地咬着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像一只受惊后强作镇定的小动物。
傅姒雪差点儿气笑了。
推开她的是他,撂狠话的是他,现在满脸满眼都是绝望的也是他。
可是哪怕这样,他的眼睛依然倔强地回视她,一点都不闪躲,不给自己也不给她一点退路。
他毫无血色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话。
“砰!”地一声响,屋子里的窗户终于被狂风吹开了。
屋里的蜡烛灭了。
不知道什么东西噼里啪啦摔了细碎。
风裹挟着雨一个照面就把两人浇了个透心凉。
傅姒雪一句话都说不出口,甚至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一个噩梦。
仆从们的尖叫声由远及近。
傅姒雪看了眼昏暗中白得发光的那双脚,二话不说扯过床上的被子把他裹起来,无视陆檀的挣扎,直接抱了起来抗上床。
“咚。”地一声响。
陆檀闷哼一声,倒在枕头上喘气。
“主子,主子您和王夫还好吗?”碧荷焦急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傅姒雪按耐住想要去帮他顺气的冲动,捂住陆檀的嘴:“无论你想要什么,现在都保持安静。”
一开口傅姒雪才发现自己的心口像是开了个洞,说话变得无比吃力。
“不然。”傅姒雪抵住陆檀的额头:“不然你想要什么都得不到。”
“主子?!主子您没事吧?!”门口的碧荷听声音都想冲进来了。
傅姒雪放下床幔。
“我没事,进来收拾。”
……
碧荷领了两个手脚麻利的侍从很快就把窗户封好了,服侍陆檀的两个小厮则把地上的碎瓷片处理了,傅姒雪看过去,才发现是她昨日挑的那个小花瓶。
那枝苦橙树叶枝叶凋零,只剩下两片残叶孤零零的立在枝头。
鼻子一酸,猛地感到委屈。
“这树枝就处理了吧。”
“诺。”
那小厮小心翼翼捧着起那枝被暴风雨摧残后的白花,另一个小厮不知道从哪找来一个白瓷瓶,俩人合力把树枝插好了放回桌子上。
?
都已经残破成这样了,处理掉不是扔掉吗?
“这树枝……”
两个小厮停下手里动作看向她。
莫名地,傅姒雪感觉这俩小厮看她的目光很警惕,一副生怕她要把树枝扔了似的。
“罢了。”
那俩小厮立马低头继续干活。
……
“已经收拾好了,管家已经吩咐厨房熬了姜汤。”碧荷看到主子半湿这衣衫守在床前,机灵地补充道:“奴去给主子把热水添好,主子们去去寒。”
“嗯。”傅姒雪挥挥手。
屋里恢复了安静。
傅姒雪撩开床幔,对上陆檀固执得泛红的大眼睛。
“你这么看着我,会让我以为你是想让我吻你。”
陆檀的睫毛颤了颤,冷着脸别过头:“我只想要放夫书。”
傅姒雪喉头一紧,捏紧了拳,喉结滚了滚,垂下头:“我可以保证,没有你的同意,我再也不会碰你。”
“绝对不会再冒犯你。”
“你想叫殿下就叫殿下,想叫傅姒雪就叫傅姒雪,你不想叫的我都不逼你了。”
陆檀余光看到她的发顶,心肺一阵阵发痛,明明是他故意无理取闹,为什么又是她低下头?
他根本承受不起她这样的好。
“轰隆!”又是一个惊雷炸响。
父亲那双满含痛苦和不甘的眼睛又浮现在他面前。
那段深藏在记忆深处的回忆,就像诅咒一样被雷声唤醒了。
‘檀儿,傅家人都该死,都该死!’
‘檀儿你一定要替爹爹报仇,爹爹只有你了,只有你了。让那群血脉肮脏地杂碎都下地狱!’
陆檀痛苦地闭上眼睛。
傅姒雪没有得到陆檀的回应,抬头看他时,他闭着眼抿着唇一副懒得多说的表情。
一时有些无力。
下午明明还好好的,她知道他一直在纠结和犹豫,可是为什么这么快就做好了决定?
就因为她看到了那套衣服,却没有质问他?
这是什么鬼逻辑?
陆檀的小厮扣了扣房门:“主子,水加好了。”
“好,知道了。”
傅姒雪松了口气,好歹给她争取了一些时间。
“先洗个热水澡再说吧。”
陆檀不动。
“你不动我就帮你了。”傅姒雪嘴上这么说着,人却退开了。
陆檀睁开眼,看着她和自己的距离,心里一顿,她把手背在身后,眼睛也看着地面没有给他压力。
他却心慌得不行,感到莫名的害怕,他捏紧发抖的手臂,害怕再多一时半刻,他就再也开不了口提这件事。
“殿下写了放夫书,我自会去沐浴。”
他居然拿这件事威胁她。
傅姒雪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抵抗住几次。
这一次次扎心的刀。
凝视他:“为什么?给我个理由。”
“不要说因为那件红衣,我不信。”
陆檀抖得不行,手背在腰后,狠狠地掐上软肉让这份疼痛压盖住五脏六腑说不清的痛:“因为我心、心……”
因为我心悦他人。
陆檀知道,只要说出这句话,不要说放夫书,就是现在去衙门销户和离,傅姒雪也能做到。
可是他张了张口,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
好难受。
天际的雷声滚滚,他的心跳如鼓。
眼前发黑,黑色里全是父亲充满恨意的眼神。
傅姒雪看着那双蓄满了泪水,快要哭出来的眼睛,到底还是心软了。
“陆檀,说不出口就不要说,不要跟我说谎。”
她走近他,擦了擦他额头上的冷汗,把他抱起来。
他就像入水的鱼,突然学会了呼吸,一下子软倒在她怀里。
他像只孱弱的小猫,连呼吸都在发抖。
“我要……你给我好不好?”
他的声音低哑,带着不易察觉的哭腔,傅姒雪有些恍惚,他要是求的其他东西该多好?
垂眸,他眼泪盈盈又倔强地看着她,他的手拽紧了她的衣服,用力得指节都泛红了,好似那“放夫书”是他的救命符似的。
傅姒雪不懂,他到底在坚持什么。
每一分钟的沉默,都让他眼里的雾气和痛苦增加一分。
看着他越来越痛苦,眼神几乎变得空洞。
啧,到底是她败下阵来。
她又不是没经历过,雷雨天陆檀就会这么傻乎乎的。
她跟他较什么劲。
放夫书有屁用啊,先不说他们是天子赐婚,和离要经过天子首肯,只说她要是不愿意,这放夫书就是一张纸罢了。
罢了,看在他没有再乱说话戳她肺管子的份儿上,给就给吧。
“行,我给你写。”傅姒雪把他抱在怀里,坐在书桌前。
磨墨,提笔。
咳,她差点儿忘了,她那毛笔字就跟狗爬似的,完全不能见人。
失策了,哪能想到纨绔草包也有提笔的一天。
“你来写。”傅姒雪把笔塞进陆檀手里,“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陆檀握着那笔就感觉眼前发黑。
身后是温暖的胸膛,她干燥温暖的手掌还在轻抚他的发。
感受到身后人的无限包容,陆檀难受中泛起无法言喻的委屈。
他咬紧唇,坐在她的怀里,亲自给自己写放夫书。
只要有这个,他就能继续保持理智和清醒,她走她的阳关道,他过他的独木桥,谁也不相干。
不。
不是不相干,只要有这条退路,有了这条边界,哪怕他不小心越界了也不怕了。他就可以短暂放任一下自己了。
傅姒雪看着陆檀只是顿了一下,落笔就写得飞快,着急忙慌地一副怕她反悔的样子,气得心梗。
在陆檀写完后,看也不看鬼画符般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看着陆檀仔细吹干,小心地收起来。
傅姒雪才问:“满意了?可以沐浴了?”
陆檀沉默。
傅姒雪按了下眉心,心口的洞大得已经豁风了,也不差这点儿了:“还有什么要求,一起提。”
“殿下没必要总是顺着我。”
“呵,行。还有吗?”
他垂着头,看不清表情:“我希望殿下以后不要对我太好了。”
“……”啊,还是有点疼。
“殿下的好只会让我觉得负担。”
傅姒雪觉得他再说几句她真的要吐血了。
“……好。”
“希望殿下能和我保持距离。”
“行。”
保持距离,要她怎么做才叫保持距离?
傅姒雪问不出口,她不想自己找罪受。
他所有的条件她都应了,他却抖得更凶了。
傅姒雪真的怕他厥过去。
干脆地松开搂着他的手,垂在两侧,“满意了就去沐浴吧。”
现在一朝回到解放前,大不了一切重头再来过。不过她现在“身负重伤”,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静静的等了会儿,以为陆檀会头也不回地离开。
没想到他转身跨坐在她身上,搂上她的脖子,脑袋贴在她的颈窝,乖得不像话:“可以了。”
砰砰砰。心脏像是回光返照般剧烈跳动起来。
如果是这样的“保持距离”,她很可以。
他瓮声瓮气:“您真的太狡猾了。”
?
傅姒雪懵了。
她狡猾?
到底是谁狡猾??
这还是陆檀第一次对她主动。
居然是在这种时候,在他死活要拿放夫书,再三要求她离他远点的时候,主动搂上她的脖子。
先给她捅个半死,再给她一个大治愈术。
这感觉比坐过山车还刺激。
他真的是嫌玩不死她啊。
傅姒雪靠着椅背,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人生。
她还能推开他吗?
必然是不能。
像抱小孩一样把他抱起来,两人都不由自主地想到下午的荒唐。
同样的姿势,心情却截然不同。
傅姒雪沉默着走进了浴室,试了试水温,拍了拍陆檀的背:“好了。”
此时天上的擂鼓喧嚣也停了。
整个浴室只有两人的呼吸声,还有水滴“哒哒”滴落的声音。
过了很久,久到傅姒雪都要以为陆檀睡着了,他才松开了手。
“你先洗着,我让你的小厮进来伺候。”傅姒雪说完转身准备离开。
陆檀突然道:“你也……也说谎。”
傅姒雪过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回答他之前让他不要说谎的话。
都这样久了,现在打着冷颤都还惦记着回敬她呢。
傅姒雪好笑地问:“我说什么谎了?”
“殿、殿下根本没有失忆。”
傅姒雪一惊,猛地转身,他居然已经脱了外袍,连忙避开眼:“你说什么?”
看着她难得礼貌避开的眼睛,陆檀握着腰带的手顿住了,也只是顿了一下,他收回了手。
“殿下一直说你是在事发后,坠入湖中磕破了脑洞,导致的失忆。但其实不是,殿下,你……”他这一次顿的时间比较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傅姒雪有些懵,自己是哪里出了纰漏?
“你记得事发当时的事,不然你不会记得我……”
他声音很轻,傅姒雪还是听到了。
轰。
浴室的温度本来就高,这一下更是添了一把猛火,烧得她心跳如雷。
要不是知道不可能,傅姒雪几乎要以为陆檀是在勾引她了。
好在她还有理智,知道陆檀现在状态不对,这些话才能张口就来。
现在的重点是他察觉出她失忆时间点的逻辑矛盾。
不过这个也很好解释。
“是吗?你记错了吧。”
“殿下又骗我,我不会记错的,那天你……你还……新婚夜你又……昨天在密道里你也……还有今天下午……”
他的话语简单直白,有理有据。
傅姒雪只感觉自己的理智岌岌可危,生怕再待下去又要把小祖宗惹毛,拔腿就走。
现在雷声停了,他应该很快就能恢复正常了。
“改日再说吧。”
不给陆檀开口的机会,傅姒雪夺门而出,把门给他关严实后连忙去叫小厮。
陆檀看着空荡荡的浴室,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没有用吗?
她好像被吓跑了?
直到把自己埋进浴桶,他才让眼里的泪水放肆地翻涌而出,紧紧地抱着自己,一遍遍告诉自己,他做得对,他没有错。
只是水温很暖,却抵不上她的体温。
黑暗中父亲那双痛苦的眼睛消失了,但他心口的痛苦却更多了。
傅姒雪顶着夜色带着碧荷回到了书房,“丞相府的事你知道多少?”
碧荷看着主子难看的脸色,也不敢嬉皮笑脸:“主子,我只知道丞相原配发夫是在八年前去世的,当年也有传言说是王夫克父,被王夫克死的。”
“这些我知道,陆羽然就是个混账!居然放任这样的流言蜚语!还有没有其他的?”
“主子您当年去丞相府吊唁的时候还拿这事嘲讽过王夫。”碧荷说完缩了缩脖子。
傅姒雪翻了个白眼,这个垃圾!
“还有吗?”
碧荷较劲脑汁,“听说现在的丞相夫郎十七年前是大着肚子进府的。还有传言说是原配夫郎才是横刀夺爱的那个,总之现在的这位进府没多久就成了平夫。其他的奴就不知道了。”
傅姒雪不满意,经过今夜后才隐约感觉到,那位已逝的丞相原配夫郎是个关键人物。她必须要搞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真要等陆檀跟她主动坦白,俩人估计还有得磨。
“找人去调查一下。”
碧荷苦着脸:“您当年就找人去打听过,还被陛下斥责了一顿呢。”
傅姒雪眼睛一闪:“陛下她说什么?”
“陛下说这是丞相家事,让您不要学村野乡夫,就知道探听八卦。让您把心思放在正事上。”
没有见不得人的事何必怕人打听,这事怕是不简单,连母皇都出面替丞相掩盖。
那她还能如何?
问姐姐的话就要先解释陆檀的失常,姐姐不一定知道不说,还可能连累姐姐被母皇一起责骂。
“您要真想知道,那就去问剑圣大人呀,她老人家肯定知道。”
其实找王夫直接问是最简单的,不过碧荷也不傻,主子能在暴风雨夜拉着他在书房掰扯这些,摆明了王夫不告诉她啊。
说不定两人还因为这事闹矛盾了。
傅姒雪一拍大腿:“碧荷,你怎么这么聪明啊。”
碧荷骄傲地嘿嘿一笑:“明日大早主子就要去拜见剑圣大人,主子今晚还是早点休息吧。”
盘算了一下时间,傅姒雪拉开椅子坐下了。
“再看会儿书。”
她翻出之前碧荷带回来的那一大包书,挑了本看了起来。
看了两眼实在看不下去,打开柜子拿出她的自制日历批注起来。
八月初八大婚,八月初十放夫书。
可恶。
碧荷看主子咬牙切齿地写着鬼画符,默默退下,过了一会儿再进来:“主院熄灯了,王夫应该睡下了。主子您也该回了,您回去还要沐浴,回晚了打扰王夫睡觉就不好啦。”
傅姒雪看向碧荷,能跟在原主身边多年的人果然不简单。
……
待她洗漱好后,天上的雷公电母像是也休息好了,又开始精神抖擞地工作起来。
“嚓!”
“轰隆隆……”
傅姒雪叹了口气,有些担心陆檀。
在黑暗中站着适应了一会儿,她才慢慢地朝床榻走去,打算看看陆檀。
她准备今夜就睡美人榻了。
路过陆檀的梳妆台时,傅姒雪发现那白色小瓷瓶里的残花不见了。
在他的梳妆台前驻足良久,傅姒雪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
还不如在一开始就让那小厮丢掉呢。
她吸了两口气,甚至都不想撩开窗幔看一看了,只怕自己会更失望。
“轰!”
“呜。”
雷鸣后床幔里传出一声呜咽。
傅姒雪心肝一抖,脑子还没想明白,手就撩开了帷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