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月靥》有园

14、别离

　　成家气氛显得有些诡异，起于成理的一句抱怨：“月华要去塞西利亚，我都没空去送行。”

　　成远想：这是轮回。黎氏母女二人性格天差地别，却走上同一条求道的路。他冷淡地瞥了眼自己的长子，差三岁也不能弥补男子在情爱上的迟钝。这个跟头老大跌定了，平日心思缜密，怎么就不想想两人关系为何突飞猛进了？

　　成琅只是撑着一副虚空的壳子，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又不失关切：“你从哪里知晓的？”

　　成理挠了挠头：好几个人呢。

　　单纶？单纶应该从郗牧予处知道的，郗牧予兴许是猜的。他与单纶在食堂一见如故、臭味相投，经常一起玩游戏，当然这是疯狂的实习之前的事了。

　　乐清？这个舍友突然宣布对黎岳晔一见钟情，本来能不下楼就不下楼的人，每天课后想法设法偶遇黎岳晔，见到真人却连个招呼都不敢打，至今月华不知有其人。乐清老爸是理工院教授，与罗旭不对付，因此从学院里得知罗教授绝对不可能收她为徒后在家里乐开了花。

　　成琅见状无声打开手环，迅速搜索了整个校园网站上信息，黎岳晔的名字最近一次出现是在理工院提前毕业名单里，三月十日公布的。

　　黎岳晔自中学起便一直很忙，怠于社交，每次都是成理拉着她参加江阑七子的聚会，到了也很少说话只是认真听着，有问必答，大家渐渐默认她不爱说话。

　　他也习惯了她的忙碌，任何一本书都能吸引她的注意力，所以从未问过她在做什么、她想做什么。正如他自己不会主动说，他看了哪些年鉴、哪些新闻，又发现了什么，很多东西对其他人而言并不有趣。

　　黎岳晔知道他会定期清查校园网的信息，但那段时间他在通济，没日没夜地与当地不同部门沟通，听他们推诿扯皮，还要笑脸求他们确定需求并尽快验收项目点。好不容易项目结束回了昌宁，处理了几个紧急事项后便莫名其妙去了桂枝巷，看到她一身嫁衣挪不动脚。

　　所以，他该知晓她提前毕业吗？在三月十五日当天，或者之前。成琅甚至都能想象得到黎岳晔的说辞：倘若有情怎会不知晓？知晓便是同意，不知晓更容易结束。韮上露，还能期待什么！

　　王炜炜盛赞黎岳晔一番，提前毕业是一项，最重要的是塞西利亚：“医学者的圣地。”成理在她的影响下学医，但距塞西利亚还相差不少。这个孩子被地动学习着枯燥的医学知识，骄傲让他不肯落后于人，却也很难真心热爱钻研，但凡有一半的海盗公主的兴趣呢！

　　成远一改常态，出声肯定。世上有很多虚荣，而塞西利亚不需要虚荣。不讳言乱，不让盛名，每一个从塞西利亚毕业活着出来的人，都值得一国侧目，因此能去塞西利亚的人不多，能出来的更不多。塞西利亚没有灭亡，真是老天眷顾。

　　成理看着神色各异的三人，对塞西利亚有了新的认识。

　　晚餐后全家坐在客厅看星际节目，成理拿着控台乱按频道，有兴趣的就停下来几分钟，没兴趣就一直下一个。

　　成琅的心思在窗外，期望能听到隔壁的动静，终于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继而是虞书的声音，黎岳晔的声音几不可闻，但她必然有回应，黎柏难得声音和气，莫细梅反而一言不发。所以，她真的要走了。

　　成琅晚上没有出门，成远什么也没说，少年人不经劝，只能自己想通。

　　成琅想不通。塞西利亚，他比成理更了解。除了死亡，很多求学的人都留在了塞西利亚，有些实验星际联邦禁制，但塞西利亚可以，为攀登科学的高峰，留在塞西利亚的决定真的不难。

　　成琅没有去桂枝巷见黎岳晔，他希望自己更清醒一点。

　　三月二十二日，他们在华宁街相遇。

　　下班放学的人来去匆匆，黎岳晔静静看着成琅在街上走来走去，无数次经过桂枝巷的路口，眉间不复从容。

　　她无意在临走前惹上麻烦，成琅是意外，那天偏偏他来了，偏偏不愿离去，就像送上门的礼物。

　　黎岳晔主动走到成琅面前，成琅一看见她，脸上的烦躁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戒备与冷淡。

　　两人都站着不曾说话。

　　黎岳晔走到他面前才发现，似乎没什么可说的。离开是必然，他们相交多年，值得一个当面的了断。

　　成琅在她开口前，转身往回走，走得不快不慢，黎岳晔默默跟了上去，间隔一臂距离，甚至有行人从二人间穿插而过。

　　长街长，也有尽头。

　　成琅只是调转方向，走向来路，像老朋友般问道：“25号出发？行礼收拾好了吗？江浸月、乔樵赶不回来，江渚渚说聚一聚，何淼觉得生日会可算践行，等你回来、大家都在，到时候再聚会。岳晔，你觉得呢？”

　　黎岳晔若有所思，回道：“等我回来再聚吧。”

　　成琅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继而以不冷不淡、不亲近也不疏离的口吻，将自己所知的塞西利亚政局交代得清清楚楚，仿佛在做工作汇报。

　　末了，似乎此行目的已经达到，成琅准备告别。

　　黎岳晔伸手拦住他：“成琅，作为朋友，永远是朋友。作为恋人，我们结束了。”

　　成琅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良久之后，才倨傲反问：“恋人？什么时候开始的？”

　　黎岳晔笑了：“不曾开始，不必结束。”

　　真的被一口否决，成琅气苦：所以那三天半是他的幻觉吗？黎岳晔却已挥手离开。

　　成琅在原地追问：“你不回桂枝巷？也对，桂枝巷只是一个落脚点，风华园风度广场哪里不能去！”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几不可闻。

　　晚上十点，成理匆匆扒下白大褂，飞奔出医院，直接打了飞的到风华园。黎岳晔正趴在沙发上摆弄着魔方，音响在播放抒情歌曲。

　　成理歪倒在另一个沙发上：“你东西都收好了？悠闲自在得一点都不像要出远门的人。”然后埋怨她不仗义，明明早就打算外出留学，却一个字都不肯透露，完全不把他们当朋友！

　　黎岳晔为自己辩解：“要是早早说了，生日会上气氛定然变得很沉重，我喜欢大家开开心心的。”

　　成理作出勉强相信她的样子，表情夸张：“月殿乔樵也常远行，你看大家哀哀戚戚了吗？你不会以为我们会抱头痛哭吧？”

　　黎岳晔看着他，承诺道：“我会回来的。”

　　成理猝不及防，夸张的表情收不住，讪讪道：“你当然会回来！”

　　过了会儿，成理问她：“为什么突然想去塞西利亚？”黎岳晔自小生活优裕，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为何会想去塞西利亚那种资源匮乏的地方，她根本不会习惯当地的饮食。

　　黎岳晔说不突然，她想去很久了。有些事的初衷并不愉快，或许后来成长了，又或许了解得更多，塞西利亚不再只是个避难所，反而平平常常地成为一名大学生梦寐以求的科学殿堂。

　　成理与黎岳晔约定，待她到了塞西利亚，一定要将当地的风土人情告诉他。

　　成理定的闹钟响起来，他艰难地从软绵绵的沙发上爬起来，黎岳晔也起身送他。

　　成理站在她面前，伸手比划了下，不无感叹：“月华终究长大了，明明七人中年岁最小，却最先离开我们，下次再见或许都各自成家立业了……”絮絮叨叨地说外星球的人不好，大家观念不同不能长久，容易受伤。

　　黎岳晔低头笑了下：“要是长得很好看呢？”

　　成理瞪她：“好看能当饭吃吗？”

　　黎岳晔眉眼弯弯：但她不差一口饭啊。黎岳晔在阳台送成理离开，并顺手支付了费用。

　　成理一回到医院套上白大褂就开始查房，一刻不停，将护士的活儿也做了。

　　言教授早上来到科室，本待嘲讽他事多，一会儿哥哥一会儿妹妹，但看到成理挂着厚厚的黑眼圈还在规划治疗方案，将到嘴的话咽下去了，也不是朽木完全不可雕嘛！

　　如此连续三日不眠不休后，言教授先顶不住了，暗示手下医生劝成理休息。他是要练兵，不想将人弄废了。

　　成理两眼都是血丝，却拒绝师兄的好意：“我回去也睡不着，还不如在院里值班。”

　　言教授沉声道：“是病就治，科室没你就不行了吗？”这么年轻就失眠，可不得好好查查。

　　成理觉得在理，直接在院里挂号问诊，没查出所以然，开了少量安眠药，吃后终于睡了。

　　三月二十四日下午三点，江渚渚何淼结伴来到风华园，两人不惯说体贴煽情的话，三人干脆看了场喜剧电影，羌姨照例做了丰盛的晚餐。

　　何淼感叹往后他会怀念羌姨的手艺，高级家政的费用，现在的何淼等人还承担不起。

　　羌姨面露犹豫，黎娴的意思是让她跟去塞西利亚。她舍不得黎家开出的薪水，可塞西利亚的情况已经不是远离故土能简单概括，是会没命的！有钱还得有命花。

　　黎岳晔让他们以后想吃什么就请羌姨过来做：“不解聘。”江渚渚闻言反而心疼钱了，他们肯定不会天天出校吃饭的。

　　羌姨高兴地应承下来，保证会将这群公子小姐伺候得妥妥贴贴！十多年间打过不少照面，每个人的口味禁忌她都记下了，除了挑嘴，没别的缺点。

　　三月二十五日清晨，黎岳晔登上天台时，何淼、江渚渚也醒来送行：“一路顺风。”

　　黎岳晔点头：“不送，快上课了。”黎岳晔只带走自己当做卧室的那套房的钥匙，风华园另一套房、风度广场的公寓钥匙都留给他们了。她登上飞行器向他们挥手，很快飞行器消失在天空中。

　　何淼羡慕嫉妒恨：“全星际欠我一个岳爸爸。”老何不争气啊！

　　成琅盯着江阑七子联络群，眼睁睁看着黎岳晔的头像变成灰色，状态由登录变为掉线：这是飞行器飞出地球2号后开始跃迁的标志。

　　章程轻声提醒：“教授来了。”

　　成琅默默关闭手环，开始听讲。傻子都能看出来他在走神，教授咳嗽了一声，又咳嗽了一声，成琅撩起眼皮看向年轻的教授。

　　古茗尴尬地收回视线继续讲课，一副想弄死谁的模样真是自矜自持的成琅吗？不想听就不要坐在前排嘛，都吓到旁边的学生了，古茗上完两节课卷起书飞快地跑了。

　　章程失笑：“古教授本就胆小，你还吓他！”

　　成琅打开手环，没有意义地点开黎岳晔的头像，仍是灰色，朋友圈干干净净。

　　章程劝道：“分手后还能做朋友，你就知足吧！”

　　成琅冷笑：“特意找到我就为断绝关系，如此迫不及待奔向新人吗？”分手？谁承认了！全然忘记是他自己开的头。

　　章程点头：“挺好的啊，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不留心结，不必等待，不会怨念，这样的女生还有吗？

　　成琅深呼一口气，难以置信自己竟未去送行。

　　孟茜找到信息院的教学楼，在某间教室里找到成琅，赶紧溜进去将一张存储卡放在他面前：“有视频有相片。”

　　章程不解：“上午没课了，她跑什么？”成琅不动，他也懒得动，这个教室后面没课，他们有时会原地自习。

　　成琅默默将存储卡夹在课本里。

　　三天后，黎岳晔的头像重新亮起，发了第一个朋友圈：塞西利亚。配图是格朗德学院的正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