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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张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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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三人兵分两路,侯三去探张家主人踪迹,霍凌恒带着苏皎入了主街。经过前一日的探访,他们大概厘清了这座城池的构造,狭长的城池像条青蛇盘卧在两侧山谷之中,城内军民商混居通婚,却又泾渭分明。
一条主街将城池切割得更窄,城南住富商,城北居平民,兵士驻扎在东西两处,不间断地开展巡视。因地形因素,这里的人们不善农事,主要以种茶、买卖为主,主街上热闹非凡,到处都是买卖人的吆喝声。
霍凌恒带着苏皎很快穿过这片闹市区,朝城北深处走去,身边的景物随着他们越走越破败,很快,他们到了一处破巷深处。
只见巷子尽头两丈宽的城墙底下蜗居着十几号人,衣服破烂,头发污糟,懒洋洋蹲在一处,霍凌恒用手指稍稍挑起一块铜板,艳丽阳光之下铜板漂亮旋转,最后又稳稳落入主人手中。还未等苏皎反应过来,霍凌恒就拉着她转身入了旁边巷子。
“爷可是有甚想知道的?”未走几步,一个乞丐就跟了上来,谄媚地笑着。但一听是要打听张家的事,眼睛骨碌转两圈,摆摆手,一溜烟跑了。
霍凌恒想将其逮住,却被苏皎拦住,“良民不愿说,乞儿不敢说,咱的身份莫节外生枝才好。”她们是混进城的,动静越小越好,还是暗暗打听为上。
一旁墙角,两个半大的孩子探出头,紧扣着青石墙沿的手指发着乌青,污脏瘦弱的小脸上一双黑眸格外突出,她从荷包里拿出块碎银子递过去,大点的孩子一把抓过银子,拉着小些的孩子转身就跑。
……
这趟出来,两人一无所获,好在侯三带回来了个消息:张家今日双喜临门,新办的私学和茶府同日开张。
“今儿个早上,城南可是热闹非凡,私学和茶坊都挨着张家大宅,那个气派!有不少人当场就把自家孩子送了进去。这私学好说,但你们知道那茶府用作甚的么?”侯三眼珠提溜一转,故作高深。
“快说!”霍凌恒无甚耐心,语气不虞。
侯三毫不在意,仍旧兴致勃勃、压低声音,“这张家老爷可真真是个贤人,私学里聘了不少名师教那些垂龆小童,而这茶府就更绝了,是个专习制茶之道的地方,这城里凡是十二岁以下的小童都可送过去!最要紧的是——”
侯三故意拖长声音,“全都不要银子!”
“不用银子?”霍凌恒与苏皎对视一眼,又颇为疑惑地转向侯三,“那他开这些是为何?”
侯三很满足两人的诧异神情,继续道,“所以说张家老爷是个贤人啊!不仅入学不用银子,吃住也通通不用……”
“吃住?”霍凌恒敏锐地抓到线索,“那学堂里可还能留宿?”
“不是可以留宿,是入学之人都得住进去,那片院子建的规模可不小……”
“这城里就一条主街,除去军士驻扎的区域,民居范围从北走到南也不过半个时辰,还需特意住在学府里?”苏皎打断了侯三的滔滔不绝。
霍凌恒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盘腿坐上了椅塌,朝前方示意道,“说说张家以前的事,打听出什么了?”
一看大当家这架势,侯三不敢再卖弄,老老实实道出打听到的张家底细,“这城里的人嘴忒严,也就是今天热闹,方能打听点信息,说是这张家是三年前才搬来的,以前的茶园是各个商户分包,从去年起也不知道怎地,老商户迁的迁、走的走,没过多长时间,茶园就都归张家了。”
“那官府什么反应?”苏皎道。
“这……”侯三踟躇。
“这里属于川中边界,军机要地,地方署衙也就判判银钱官司,地界上只要没闹出大事,他们不会也不能管得太严,官府那边应该没什么动作吧。”霍凌恒接话道。
“对!对!买卖转手也属正常。对了!今日县丞和教谕也来了。”
“那看来张家跟官府的关系不错。”霍凌恒转头朝向苏皎继续道,“川中的士农工商,苏王府都管着吗?”
苏皎思躇片刻道,“川中是我父王的封地,下辖7个县,军政应是都归王府管,只是父王怕朝廷多心,对于政务并不上心,官吏也多依照旧制。近几年我也未听说闹出过什么大事,每年的税银贡品都能按时上缴。这几年收成好,父王还主动加大了对朝廷的进贡。”
霍凌恒听完皱着眉头,习惯性地摩挲手指,片刻后又神情释然,“等会再出去逛逛,难得进趟城,看看有什么要置办的。”
苏皎和侯三有些诧异,但也没多问。三人招摇过市一下午,在霍凌恒的指挥下,侯三大包小包挂了满身,刚回到客栈,未及坐下,就有人络绎不绝地上门送货,都是霍凌恒这趟采买的。
不及一炷香时间,房间就被塞得满满当当,锅碗瓢盆、丝绸布料应有尽有。
“大当家,你是不是忘了咱是偷进城的,买这些东西怎么运出去啊?”侯三一边把货物挪开,腾出过道,一边抱怨道。
“放心,自然有人会送我们出去。”霍凌恒跨坐在软塌上,又朝苏皎说道,“今日夜里我去探探,你和侯三就在屋里呆着,哪都别出。”
苏皎揉了揉酸痛的小腿,心想谁还愿意出去抛头露面。一路上如此招摇,离他们被赶出城也不远了。
——
这一次,虽是夜里,但霍凌恒大摇大摆地进了张家,之前阻扰的管家满脸堆笑,迎着他进了堂厅。
主人张老爷看起来就像个矮小版的白脸菩萨,体量颇为敦实,但笑意满满,给人极为亲近之感。
这一高一矮、一白一黑在堂厅里边吃边聊足足一个时辰,还时不时传出笑声。张老爷又带霍凌恒参观了府学、茶坊,只道是时间太短,未让自己尽地主之宜。
酒足饭饱后的霍凌恒一踏进客栈房间,就见神情凝重的苏皎和侯三围坐在木桌前。
他放下手中食盒,笑道,“张老爷家的厨子不错,可别说我没想着你们。明早咱就出城,马车也都安排好了,到时候把这些东西都带上,咱这趟就算了了。”
“这一顿饭就把你收买了,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了事的。”苏皎没好气地白了一眼霍凌恒,又对着高叠的箱子处招了招手。
两个脏兮兮的孩子从箱子后面探出了头,骨瘦如柴的,大点的最多不到十岁,小的也就五六岁的样子。
霍凌恒定睛仔细一看——这不是早上乞丐窝里的那俩孩子嘛!
——
张家老爷名叫张来,原本在楚西做生意,三年前带着全族三十余口人来到定原县。当时的川中对行商、迁户都十分包容,张家很快就在这片地方扎下了根。因为常年行商,他带领县里的茶户打通了不少外售通道,还拿到好几封茶引,在商行里的威望越来越高。
头两年,张家借着声望只是在蒙顶山下收购零星茶园,大家并未在意,但是去年,定原县最大的两家商户在一月之内接连带着全家迁出,谁也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这时才发现,蒙顶山茶区全部姓了张。
这种事本与普通茶户农户没有关系,在这之前,茶户与佃户相似,自己租种茶地,待到收获之时再将新采的叶子送到商户家,由商户雇人炒茶、制茶。
但张家接管茶园后,建立了集中采制的严控制度,组织大家一起种植、采摘、炒制,因为一家独大,茶户们根本没有别的选择,这样就县里所有以种茶为生的普通农户只能牢牢依附张家了。
但凡茶户有异心,张家就会将其赶出茶园,这也就是为何偌大茶园在非采摘季还有专人看护,以及茶户们都不愿多聊张家的原因了。
“我家三代都是种茶的,后来得罪了张家,年初的时候他们将我们全家驱赶出城,没出几日就遇到匪徒,最后……最后就剩下我们两个了。”大点的孩子呜咽道,“外面乱,我们不敢呆,便溜进了城,在乞丐窝里讨点生活。”
“你叫什么名字?”听完这小孩的叙述,加上苏皎的补充,霍凌恒面上倒是十分平静。
“王虎,他是我弟弟王凌。”
“那为何来找我们?”霍凌恒遽然抬头,凌厉的眼神吓得两个孩子哆嗦地往里缩了缩。
苏皎赶紧接话,“两个孩子在城里过不下去了,又害怕被张家发现,这才求上门,想我们收留。”
“哦!”霍凌恒语调上扬,笑得不甚真切,“我可不是大善人,几滴眼泪就能被糊弄住,若是真心投靠,又何必有所隐瞒。”
王虎紧咬着嘴唇,拉着弟弟,却是一声不吭。苏皎有些心软,刚想上前,便被霍凌恒拦住,“行了,今夜就我当没见过你俩,快快出去!今后莫在我们眼前出现。”
话音刚落,王虎猛然跪下,“求爷相救!”嘤嘤地又开始补充自己的故事。
王家原是定原县有名的茶农,世代在此种茶制茶,因着一手高超的炒茶手艺颇受茶商推崇。张来独霸茶园后,对王家也是礼遇有加。
王虎父亲和祖父都在张家茶坊制茶,一开始,也没什么不妥,各种手艺工序都依照前例。但今年年初进贡纳税之时,王虎父亲不小心撞破了张家的秘密——他们偷换了进贡之茶。
“你是说今年进贡的茶是以次充好的?”苏皎大惊失色。
王虎点点头,“我父亲凑巧撞到他们出货,发现要运到王府的那批茶受过潮的陈茶,根本不是父亲新炒制出来的,没过几天,父亲就带着我们出城了,再后来,就……只剩下我和弟弟了……”
“那些茶叶只怕是已经送到了朝廷……”苏皎惊恐望向霍凌恒,声音几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