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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21年7月11日,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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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方晨,八个月前我的爱人钱错出了车祸。
出车祸的地方是我们经常去的酒吧门口,那里有一条坡度很大的马路,一边通向我们的家,一边通向城郊的殡仪馆。
从前,钱错总是指着这条路跟我说不吉利,然是我总是嘲笑他一番,吐槽他这个重点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怎么那么迷信。
“钱错,你看这条路多好啊,我们每天都慢慢地走,最后走到尽头的时候我们就彻底过完了这辈子……”
“说什么呢?”钱错这时候总是喜欢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糖果或者其他什么小零食塞给我,然后佯装生气道,“赶紧呸呸呸,天天生啊死啊,多不吉利。我们永远都走不到尽头,以后我们就做两个不老不死的老妖怪。”
他的话,总是幼稚得让我心疼,我们心里都知道,我们之间注定会离别,而且,离别到来得会很快很快。
我有阿尔茨海默症,而他有先天性心脏病,我们之间的爱情就如同在钢丝上舞蹈,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方晨,晚上我们去酒吧吧,据说你最喜欢的地下乐队一会儿·在那里有演出。”
钱错这人在细节上很是敏感,他总是能觉查到我细微的情绪波动,然后小心翼翼地提出解决办法,就比如现在。
地下乐队?我微微一愣,我喜欢得地下乐队是哪个来的?
最近的记忆总是更加混乱,关于过去的记忆开始一点点变得模糊,就像是一场已经泛黄的电影,让人总数看不真切。
我快要记不清了,我真的要记不清了。
关于失去的恐惧让我选择更长时间的沉默,脑子里不停地过着我还有记忆得那部分回忆,我想记住一些什么,比如那个小学时给我一块糖果的女孩。
“去吧。”我沉默了会儿,终于克制住内心的恐惧,像平时一样转过头看向他,视线在他脸上对焦的一刹那,突如其来的陌生感让我整个人颤抖了下。
一种不详的预感开始在我的脑海里升腾——我快要忘记他了,对么?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钱错听到我肯定的回复整个人高兴得如同一个孩子,他手脚利索地收拾着东西,我的DV还有他经常吃的几个药品,还有……一把透明的雨伞。
那是他喜欢的。大概是小时候就生病的缘故,他总是把很多事放的很开,就像是生死,他说:人生嘛,总是要离开的,不如趁着能看的时候多看一眼,看少了总是会觉得自己很亏。
我不懂他的理论,却也任由他把所有能换的东西都换成了透明的。
对我来说,记忆这个东西总是会消失的,多看他一眼,也许会记得久一点。
到了酒吧,不停闪烁着的灯光一让我有些睁不开眼,池里的人群随着音乐摆动着肢体,我跟在他身后走着,两只手紧紧地拽着他的衣摆。
“要不要去前面一点的位置?”他转过头问我。
“什么?”酒吧里的噪音很大,我们两个的聊天几乎都要依靠喊才能做到。
“去前面吗?”他在我的耳边放大了音量。
“好。”
钱错最后挑了一个舞台旁边的位置,酒吧里的人几乎已经满员,舞台上乐队的几乎成员也在不停地调试着手中的乐器和话筒。
“方晨,好久不见了。”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黑色半袖的青年人忽然走到我面前,他熟络地在我身边坐下,而后冲着适应生招手点了一杯血腥玛丽。
“好久不见。”
我对这个人没有什么印象,只能尴尬地点点头应付着他的热情。
“方晨,这是你最喜欢的血腥玛丽,怎么不喝了?”
我没想到那人的酒是给我点的,犹豫着接过那人手中的酒杯,正考虑着要不要喝下去做做样子。
“哎呀,是宽儿啊。”钱错的出现总是让我觉得异常安心,他双手按着我肩膀,在肩胛骨处轻轻捏着,“前几天阿晨还跟我说要去看你呢,你看,这不就见到了嘛。”
“钱错?敢情是你们两口子一起来的啊,你看,这误会可不就闹大了。”
从李宽的反应看,这人应该跟我还有钱错都很要好,我看着钱错熟练而热络地和那个人聊天,忽然间觉得是自己拖累了那人。
钱错和我说过,我和他相识的时候还是一个半大的孩子。
我因为阑尾炎要住院一段时间等待手术。而他,从小便是医院里的常客。
我的父母那时候还都是大学教授,他们很忙,忙着带学生上课,忙着带学生做实验研究,甚至忙到把我扔在医院里,然后一整天一整天的见不到人影。
医院里的护士总是怕我孤单,他们把我带到一个病房前,病房里坐着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孩子。
护士对我说,“方晨啊,他叫钱错,以后就是你的小伙伴啦。”
于是,枯燥的住院生活因为多了一个玩伴的原因而热闹起来。
我总是喜欢在上午太阳最晒的时候来到他的病房,从他成堆的玩具里找到自己最想玩的,然后闹着他陪我玩上一会儿。
“钱错你怎么总住在医院里啊。”小时候的我还不懂应该少问多看,总是把那些简单的关心用嘴说出来让两个人都难受。
“你说,你前几天偷偷藏在笔盒里的七星瓢虫会死么?”
那时候的钱错几乎一个上午都说不出一句话,他整日整日地数着窗外那个绿植上的树叶。
每掉落一片叶子,他都会悲伤上很久。
“会的吧。”那时候的我认认真真地回答,“就像是我的姥姥,妈妈说死就是再也见不到的意思。”
“方晨?方晨!”
钱错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对于记忆消失的恐惧让我习惯性地想要抓自己的头发。
手臂,被钱错自然而然地勾住,他手指轻轻捏住我胳膊内侧得软肉,示意我不要在熟人面前露了破绽。
“最近晨儿他身体一直不太好,这不他最喜欢的乐队来这儿演出,央求我好半天我才答应带他过来。”
钱错说得有模有样,他接过李宽手里那杯酒,笑着喝了一口才又接着说,“宽儿自己来的嘛,咱们也在这站着聊好半天了,要不我叫适应生加个位置,咱们一起看?”
“不了不了,你们俩好好享受二人世界吧。”漫长的聊天在钱错三言两语间结束。
目送着李宽离开,我装作心情不好的样子,一个人闷闷地盯着舞台。
“怎么了?”他总是很快就能感受到我的情绪,他轻轻搂住我的肩膀,让我整个人都靠在他的怀里。
“刚刚那个人是李宽,你五年前刚大学毕业那会儿的同事。”
钱错向着李宽几块的方向努努嘴,然后才靠近我的耳边八卦兮兮道,“不过,你当时跟我说啊,这个李宽猥琐得很,咸爪子摸完小秘书就摸你衣服,还把你恶心得差点把衣服扔了。”
还有这事儿?钱错的描述总是让我对过去的自己有几分奇怪的期待。
过去的方晨,好像是一个有趣而张扬的人,但是……现在的我,失去了关于过去的大部分回忆,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沉闷而呆板的样子。
“那我有没有说,你现在搭在我肩膀上的样子就很咸猪手啊?”
我笑着看向他,开了今天的第一个玩笑。
日子嘛,总是要过的,何况,还是我们两个这样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
“我怎么咸猪手了?方晨,你给我讲讲,我作为你的合法恋人怎么咸猪手了?”
钱错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冲着我叠声地抱怨,他整个人黏糊糊地靠在我身上,大半的重量压在我肩膀上。
“方晨,你是不是不爱我了啊?怎么感觉你对我没那么多兴趣了呢?”
夏天的酒吧里空调空调几乎就是一个摆设,那人黏糊糊地就如同一只失去主人宠爱的巨型金毛,不大一会儿,我们皮肤接触的地方就生出一层水渍。
“钱错,这么多人呢。”我象征性地推了推他,弯起嘴角笑着抱怨,“你多大了,能不能收敛点儿啊。”
“那可不行,我们钱家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一个贤惠持家的媳妇,我不得天天学着那个谁来的整个金屋藏娇嘛。”
钱错的话越来越不着调起来,我红着脸有些不知道应该怎么接下去。
最近的几个月我的记忆似乎越来越差了起来,连带着对他的记忆都开始模糊起来。
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人用生锈的刀子捅向心脏,虽然不能马上死掉,却每时每秒都在体会着失去的痛楚。
“怎么又不说话了啊。”钱错皱皱眉,把我从恐惧里短暂地拉了出来,他从背包里拿出药就着水服下,而后才在我关切的目光中,笑着打着哈哈,“医生说了,情绪激动的时候一定要加点儿剂量,老公还想多陪你看几年风景呢,可不能早早就挂了。”
他的玩笑并不是很好笑,我抿着嘴唇看着他喉咙做出吞咽的动作,整个人在八月的闷热里如坠冰窟。
他的药物剂量又加大了,看来,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脏跳动起来越来越困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