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妖》元夕夜灯

8、第八章

　　（白山很后悔把这个异族救了回来，摸不清这人到底在算计什么，身份是假的，来历不明，面上天天对着自己示好，背地里，还在想方设法地接近小鸟儿。

　　乌朵和小鸟儿，他们到底什么关系。

　　白山看见了，小鸟坐在树枝上晃着腿晒太阳的时候，乌朵好像被抽了魂一样，目光赤裸地钉在她身上，逆光站着的乌朵，对着光亮里的云轻，像个虔诚的信徒。

　　但这么说也不对，乌朵与其说是像个虔诚的信徒，不如说他像个感应号召的野狼，被莫名的力量吸引，不受控制地望向月亮。他还是急于逃离这种号召，想要摆脱束缚的那一只。

　　小鸟儿飞走的时候，那种控制随之抽离，乌朵也跟着回了神，他狠狠甩了自己一耳光，把气都撒在了旁边的石头上，足有一个人高的石头，被他砸得稀碎。

　　乌朵不只是偶尔不受控制地用目光追随小鸟儿，他们之间有某种联系，小鸟儿有次磨药的时候，手腕磕到桌角，在外面砍柴的乌朵突然掉了手里的刀，白山揉着小鸟儿的手腕，看见窗外的乌朵也在揉自己的手腕“怪事，怎么感觉磕到什么东西了”白山心里很不快，他很讨厌乌朵和小鸟儿之间的这些关联。

　　这种联系是什么，因为乌朵祭司的身份？如果乌朵是祭司，那小鸟儿是什么？

　　神？

　　白山八岁的时候得到的这只小鸟儿。

　　父母从商，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他就从小长在自家的大宅子里，见得最多的就是教他的先生，再就是做事的下人，因为他长得好看，下人总不自觉地靠近他，小的时候是府里做事的老人总摸他的脸，大一点之后，便总有做事的小丫头凑得很近地跟他说话。

　　白山不喜欢不熟悉的人离他太近，就渐渐养成了一副冷脸，但蜜蜂一样围过来的人却仍不见少，只不过从大方地来占他一点便宜，变成了小心翼翼地过来跟他说话，总之没个清净。

　　过了好几年，父母才终于惊觉，那个活泼可爱的奶娃娃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冷小孩儿，连面对父母都是周全又疏远的客气。

　　父母愧疚有余，却无法弥补，手头的事还得做，不能扔下不管，只能在外出的时候，给他带来各种各样的稀奇玩具，可白山每次都是淡淡地收下礼物，并不显得十分惊喜。

　　直到白山八岁那年，他父母带来了一只受伤的小翠鸟，是在回家的路上捡的，白父看着毛色漂亮，就想着看能不能养活。

　　白山看着那只受伤的小翠鸟，小小一只，在父亲的手掌里虚弱的呼吸，翠羽上沾着干涸的血块，他觉得这只小翠鸟和自己很像，好像他就应该有这样一只小翠鸟。

　　眼眶不知什么时候湿了，大串的水珠划过白山的脸颊，其实他也没想到什么，心里空空的，可眼泪就是止不住地流。他双手从父亲手里接过小鸟儿，带着它出门找大夫疗伤。

　　包扎过的小鸟儿缩在白山做的小窝里，小小的胸腔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白山趴在桌前看着它，小小的翠鸟身子又暖又软，白山想起了捡到过的死麻雀，不知道是饿死的还是冻死的，灰扑扑的羽毛，僵硬的身子，好像一个坏掉的木雕，他突然很怕眼前的小翠鸟也变成那样，赶紧又给小窝加了一圈衣服。

　　没想到这只小翠鸟如此通人性，伤好了也没有飞走，每天就围着白山转，白山自己都没发现，他看着在院子里乱飞的小鸟儿，笑得异常温柔，他只是享受着亮亮的阳光和暖暖的春风，看着秋千顶上蹦跶的小翠鸟，好像有人悄悄搬走了压在他胸口的大石头。

　　“少爷，您给这小鸟儿取个名字呀”看白山心情好，有人跟他搭话。

　　白山趟在秋千上，仰头看着小翠鸟儿，今天天气确实很好，小鸟背后是极干净的蓝天白云。

　　“就叫云轻吧”

　　小小的白山突然有了自己想做的事，他对父母说以后愿当个自由的赤脚大夫。但白景韵和苏凉就这一个孩子，偌大的家业需要一个继承人。

　　父母和孩子之间的僵持，总要有一个结果。白景韵倒比苏凉先一步想通。闪烁的烛光映在白景韵脸上，他对苏凉说“我们百年之后，留下的钱财足够山儿日后衣食无忧，至于这好不容易打通的商道，那是我们此生的志趣所在，我们已经完成了，山儿有自己的追求，只要他过得好，旁的身后事……我们也管不得了，既管不得，我看索性就不管了。”

　　于是白父白母为白山开了一间药房，而白山则在药理医术上展现出了非比寻常的天赋。医书看过一遍他就能全部记住，每天在药材堆里摸摸捻捻，很快就记住了药房里所有药材的特性，9岁的时候就一脸认真地站在师傅旁边学习，看师傅医病疗伤，一看就是一天，10岁的时候有病人见站在大夫旁边的他生得好看，便开玩笑说，瞧这小大夫多认真呀，学得怎么样了？要不你给我瞧瞧？原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小小的白山竟真一脸认真地应下了。

　　他挥挥手，当值的大夫便让出了位置，白山端正地坐到了桌前，示意见那病人伸手，见病人有些犹豫，值班大夫解释到“小少爷学得极快极好，平日里府上的下人有些小病疼的，都是少爷给看好的。”

　　“噢!可真看不出来，那小大夫给我瞧瞧吧。”

　　白山就这样，正经当起了大夫。他开的方子，药效总出奇地好。可他没注意到，他只是对症下药而已，除了到他手里的病人，他只在意肩膀上站着的小翠鸟。

　　不给人看病的时候，白山就给小鸟儿当师傅，他一边拿起药材给小翠鸟看，一遍学着自己师傅的样子，认真地给小鸟儿上课，讲解药材的特性，介绍药材的生长环境，还学着自己师傅的样子，举着本医书，在小翠鸟面前来回踱步，小翠鸟儿就站在凳子上，歪着脑袋看着他，看小翠鸟呆呆的样子，白山觉得自己简直无所不知，每天给小鸟儿上课，成了他每天疯狂吸收新知识的动力。

　　白景韵和苏凉特别惊喜，小大人似的山儿，难得露出这个年纪该有的小孩儿模样，每天拉着小鸟儿玩过家家，给小鸟儿当师傅，跟小鸟儿一起玩的时候，他总是那么开心，白景韵觉得那只小翠鸟，就像神仙送来的礼物，为了感恩，夫妻俩给贫苦的地方送去了不少药材粮食，只求神仙能让那小鸟儿陪山儿久一点。

　　白家的药房只是个小药房，没有太过复杂的伤病找上门，白山开的那些出奇有效的药方，终究只在他们那一片地方有名，当时并不能给他冠上举国闻名的神医称号，比他医术更早出名的，是他的外貌。

　　十四五岁的白山，身高不受控制似地拔高，媒婆开始轮番上门，白家只能吩咐管家，今后不再给媒婆开门。白家闭了门，药房却是大门敞开的，白山发现多了很多脉象并无异常却说自己身体不舒服的人，他开始很疑惑，师傅只让他看看问诊人的眼睛。白山看了，有大胆赤裸地盯着他的，有羞怯低头避开他目光却心如擂鼓的，甚至有表情猥琐的官家老爷，在他把脉的突然捉住他的手，恶心地揉搓。

　　白山觉得烦，于是就再也不去坐诊了，现在他又成了那个只能在院子里给小鸟儿介绍药材的孩子，也还好他还能成为那个给小鸟儿介绍药材的孩子，他一直都很担心哪一天小鸟儿就不在了，白山已经习惯了和这个叽叽喳喳的小家伙形影不离。

　　不再坐诊，白山确实消沉了一段时间，但有父母的庇护，他只需要考虑自己开不开心的问题，不接诊也好，他就又找了些古籍，在自己院子里研究。白山确实天生和药有缘，他找的古籍中有几本制毒的方子，他自己玩着也做出来了，就是不知道效果如何。

　　小鸟儿每天陪着他看书，陪着他炼药，太阳好的时候，白山躺在草地上，小鸟就落在他胸膛上，一人一鸟就这样无忧无虑地晒太阳。

　　噩耗传来的时候，正是秋天一个光线柔和的下午，白山那年16岁，管家带着送信人送来的消息和一张皱巴巴的信，泪流满面地看着白山，白山问他“怎么了？”“少爷……”管家说不出口，放声痛哭。

　　白父白母的商队在路过一个悬崖的时候，发生了意外，连人带马车坠下了悬崖，尸骨没有找回来。

　　收到这种消息，白山觉得是做了个噩梦，眼前的一切都成了重影，就在这种恍惚中，来了一个县里的官老爷，白山在药房见过他，官老爷脸上堆着虚假的关心，白山看着厌烦，挥挥手想让人把他赶出去，谁知官老爷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你要不跟了我吧，商人家钱财再多，也不如官家势大呀，你父母留下这么多的钱财，你一人如何守得住，你跟了我，我替你担着，你家的钱财我一分不贪，我……”“是你？”白山的视线突然聚了焦，充血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眼前这个年近半百的人，小翠鸟正在狠狠地啄官老爷的手，想让他放开白山。

　　“你在说什么呢？什么是我？”官老爷一副不解的样子，白山抽回手，却抚上了官老爷的鬓角，替他捋了一捋碎发到耳后“没事，许是我认错了，您请回吧，我白山，不需要旁人的帮助。”

　　白山通红湿润的眼睛，低垂的眼帘，遮挡了眼中情绪的浓密睫毛，落在官老爷眼里，成了致命的诱惑，他没捉住划过鬓角的那只素手，又向前一步想靠近白山，却被一柄长剑抵住了咽喉，白山握着剑，冷声道“滚”官老爷不想惹恼了这小美人，这么快就来找他，的确心急了些，便说道“好好好，你节哀顺变，我先回去了，你再好好考虑考虑。”

　　望着官老爷离去的背影，白山捻捻指尖，轻蔑又嘲讽地略一勾唇角。

　　三日后，那官老爷死了，好好的走着路，就突然倒下死了，仵作什么也没验出来，只能说恐是上了年纪，发了什么急症。

　　16岁的白山担起了白家，他懂得树大招风的道理，与其被奸人算计父母的心血，不如将这些产业妥善安置，于是他将大多数旁的产业托付给了父母一起做生意的好友，只留下了京城的几间大商铺和父母送他的药房。

　　白父白母常说起京城的繁华，白山想着，有空定要去看看。

　　他保留着父母卧房的原样，让人照常打扫，好像父母只是出了趟远门，还没回来。

　　他收拾好了一切，在干净的院子里徘徊，觉得院子从来没有这样空，小翠鸟飞了过来，落在他肩头，白山伸出手，小鸟便跳到了他手上，他看着小鸟，想起父亲捧着小鸟的双手，也像捧着他自己。“我只有你了”白山对小鸟儿说，小鸟好像听懂似的，飞过来，用小嘴巴擦了白山脸上的泪水，那天，白山双手捧着小鸟，在院子里呆坐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