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美小狗》好芒椰

1、第 1 章

　　方月昭从眼科诊室出来时看到一个小女孩坐在长椅上候诊。
　　他刻意站在一旁上下打量了一番，小女孩无神的双目并没有望向他，她穿着漂亮的碎花连衣裙，手紧紧攥着导盲棍，双腿够不着地，就那样安静地垂着，像一个没有生命力的洋娃娃，但似乎因为感受到了陌生的气息显得有些坐立不安。没有视觉的人其他知觉会更加敏感，方月昭有些心疼，消毒水应该成倍地侵袭着小女孩的鼻腔。
　　他是幸运的，至少现在是。他想。
　　方月昭患有夜盲症。五岁时他开始脱离妈妈的陪伴独自睡觉，一个夜晚他起床想去洗手间，却发现自己处在一片黑暗之中，怎么也摸索不到夜灯开关，便向窗户透出来的一点光爬去，他不是爱哭的孩子，但掉下床摔在地毯上的那一刻他还是嚎啕大哭起来。而妈妈循声而来打开灯后，他又渐渐恢复了视力。
　　从那天起，方月昭成了眼科的常客。虽然只要有光他就可以正常地生活，但夜盲就像埋藏在自己和妈妈心里的没有倒计时的定时炸弹，而他那严厉的父亲对于独子有这样的生理缺陷只表现出了失望。
　　一阵脚步声将方月昭拉回现实，小女孩的母亲手里拿着缴费单往这边走来，他看起来温和，女人可能误以为他是在陪女儿等自己回来，便冲他笑了笑，卸下了坚强的伪装，她脸上的憔悴一览无余。
　　“宝宝，这里有个大哥哥一直在陪着你等妈妈，快说谢谢哥哥。”
　　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还以一个理解的微笑，然后抬手看了眼表——下午两点，时间尚早，他决定去拜访一个一直想去的地方。
　　四十分钟后，方月昭将车停在了市导盲犬训练中心的大门外，他近几年经常给训练中心捐款，但从来没有了解过它具体长什么样。训练中心的大门并不气派，一只拉布拉多的剪影便是训练中心的标志。虽然远在郊外，但这里并非江月昭想象中那样杂草丛生，反而像是一所温馨的幼儿园，显然工作人员十分珍视训练中心的存在。
　　天气非常好，太阳犹如一颗火球，毫不吝啬地释放着刺眼的强光，方月昭为保护他这双脆弱的眼睛戴上了墨镜，心想没有必要进去，便绕着训练中心走了一圈来到操场外围，透过围栏他看到了五只拉布拉多宝宝在绿色草皮上无忧无虑地奔跑跳跃。根据方月昭的了解，这群宝宝应该马上就要前往寄养家庭接受第一次考验，通过层层筛选后，它们的一生都将奉献给人类。
　　成为别人的光与黑暗的世界被点亮哪一个更幸福，方月昭更倾向于后者，他并不知道别人是否愿意点亮他的世界，但他确实在黑夜里需要一个依靠，尽管现在他已经接受了自己的依靠是便携手电筒这个事实。
　　拉布拉多宝宝们你追我赶，竟然跑向了方月昭所在的方向，它们作为天性温和镇静的导盲犬预备役，发现陌生人时也没有惊慌，而是摇着尾巴表示友好。
　　“你们几个小家伙真能跑啊。”
　　方月昭正伸手跟狗宝宝们打招呼，注意力又被一道好听的男声吸引，那声音非常年轻，有些冰凉的疏离感，却在与小狗说话时不自觉地将语气放得柔和，让方月昭心跳漏了一拍。
　　穿着训练中心志愿者制服的男生跟着小狗走来，想必便是声音的主人。虽然对方看起来非常年轻，但借助了场地内外近五厘米的高低差方月昭才得以和这个至少一米八五的大高个儿面对面，因为戴着墨镜，他肆无忌惮地盯着那张脸看。
　　方月昭觉得这是一张画报中才会出现的脸，面部线条干净流畅，像是一笔雕刻而成的版画。最勾人的是那眉眼，他拥有着天生漂亮的眉形，优越的眉骨与鼻梁让眼角微微上扬的桃花眼更加深邃。视线下移他望向对方的唇，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因为大学毕业时有过一段失败的情感经历，方月昭正处在恋爱空窗期的第六年，连一见钟情的怦然心动都没有再体验过。早几年他还有过床伴，但到现在他也不想再去折腾，毕竟成年男性在不走心的宣泄后还要对方担心自己能不能在黑夜里安全回到家中也太奇怪了。
　　所以他又一次很好地扼杀了自己心动与欲望的苗头。
　　“您……需要帮忙吗？”那好听的男声再度响起，语气里带着惊讶、犹豫，甚至还有些害怕。兴许是看到方月昭戴着墨镜出现在导盲犬训练中心，出于关心男生选择了礼貌的试探。
　　惊觉此情此景有些奇怪，方月昭哑然失笑，故作潇洒地伸手将墨镜摘下来以证明自己并不需要帮助。
　　“不需要不需要，我看得见，我只是怕……嘶……”
　　他突然卸下眼睛的盾牌，那刺眼的光便像岩浆迸发一般冲击着眼球，方月昭感到一阵眩晕，好在他及时抓住了围栏才没有在陌生人面前丢脸，期间他好像听到几声焦急的呼唤。
　　好几秒后双眼才恢复了聚焦的能力，方月昭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到可以闻到对方身上干净清爽的洗衣液味了。太近了，那双美丽的眼睛吸引着他，他飘飘然仿佛踩进了甜蜜的陷阱之中却不愿抽身，一会儿就好，自己的心脏太久没有这样激烈地鼓动了。
　　但自己和陌生人扒拉着围栏相望的场景怎么想都很诡异，没有浪漫，反而像是探监。方月昭轻咳一声退后半步，扬了扬手里的墨镜说：“我看得见，现在不是流行戴这个嘛，我还在适应阶段。”
　　“那就好，我很担心，你这张脸摔坏了有人会伤心的。”男生笑了笑也后退了半步，似乎对着陌生人说出这样暧昧的话比呼吸还要简单，方月昭权当他在开玩笑。
　　“哈哈，非常谢谢你，世界上还是好人多。”说完方月昭就后悔了，他像是被帅哥蛊惑而失去了社交能力，如果一场完美的艳遇满分一百分，他今天一连串的表现值负一百分。当然这只是黄粱一梦，因为他觉得对方百分百跟自己不是一路人。
　　男生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一阵叫喊声打断了。
　　“小江，来帮忙给狗子们洗澡啦——”
　　“你去忙吧，我也该走了。”方月昭笑笑，他没说谎，自己确实该走了，冬天的夜晚来得更快，要赶在天黑之前离开才能保证安全驾驶。
　　男生冲他点点头，便和赶来的工作人员一起抱着小狗走远了。
　　坐回驾驶位时，方月昭还在回想那个男生的身材、脸蛋、声音，每一项对他来说都极具吸引力。特别是他的声音，方月昭说不上来有什么不同，但气息、吐字甚至情感都像是经过培训的。
　　不会是什么演员吧？
　　他又想到看起来年纪也不大的工作人员叫男人“小江”还是“小姜”，对方可能只是个大学生。
　　那就更不可能了！就算美梦成真，方月昭也无法想象自己和一个大学生谈恋爱。比起主动，他更希望做被牵着走的那个人。他晃了晃脑袋企图把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抛到九霄云外，然后开车离开了训练中心。
　　回到家时太阳刚刚被夜幕完全吞噬，方月昭做了顿简单的晚餐，处理完该做的事情后爬上了床。

　　“明天晚上老地方，我生日不会有人忘了吧？”
　　方月昭醒来打开手机看到的第一条消息是张辰发来的。张辰是他早些年在gay吧认识的朋友，因为性格合得来，所以一直有保持联系。张辰属于是绝不容忍自己感情经历留白的类型，起初他也曾想过追求方月昭，但结局双方都心知肚明，便索性选择做朋友。
　　“有人觉得我是会忘记朋友生日的人，我好伤心。不过谁生日去猎艳啊？是不是有大病。”
　　因为懒得打字方月昭就发了一条语音过去，然后起身去洗漱。今天他要赶去花店处理一些事情。花店是方月昭开在大学城内的一家小有名气的“网红店”，他学的是景观设计专业，但两年前他从事务所脱身出来，思来想去选择了开花店。
　　说起离开事务所的原因，归根结底还是他这人没有什么主见与斗志，做项目的日子他熬夜赶稿，眼睛布满红血丝，妈妈望着他也红了眼，说妈妈要是能给你一双健康的眼睛就好了。
　　手机在桌子上连续震动了三下。
　　“什么鬼？”
　　“我说的是去迷城啊！”
　　最后一条是猫咪打拳的表情包。
　　迷城是大学城内的一家清吧，因为营销成功、价格适宜且有驻唱歌手成为了周边大学生们放松的最佳去处，而它成为张辰和方月昭口中的老地方则是因为迷城的老板是他们的好友。
　　方月昭来到花店时，有两个女生站在门口跟兼职店员交谈。
　　“真的不行吗？拜托拜托，明晚我们有不能翘的课……”
　　“晚上十点我们真的没有办法配送啦，不好意思。”店员的语气听起来也有些无奈，显然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怎么了？”方月昭走过去站在她们身旁问道。
　　“方哥你怎么来啦——”店员看到救星来了好不惊喜，“这两位小姐姐想让我们明晚十点送花去迷城，但是那时候我们都下班了……”
　　方月昭挑挑眉，迎上两个女生期待的目光。
　　“我明晚倒是要去迷城，可以帮你们带过去，你们信任我的话就把收花人的信息告诉我吧。”
　　他能理解女生的心情，因为迷城晚上八点才营业，而花店的配送时间六点就结束了。她们大可以自己来将花带走却又有课要上，但是花束就是要在特定的时间场合送给特定的人。
　　女生们欢呼雀跃，不停地对方月昭说谢谢。
　　其中一人从包里翻出一个信封递给方月昭，“收花人叫江遥，他明晚在迷城唱歌，因为学长帮助过我们很多，所以花和信一定要送到他手上，如果不是明晚那门课的老师出了名的爱考勤，我们一定会去捧学长的场。”
　　“江遥……”方月昭重复了一遍对方的名字以表示自己记住了。
　　“我要不要把他的电话号码给你？但我怕他手机不放在身上，有号码也没用，你问问现场的人或者自己找找，长得特别帅那个绝对是他。”女生说着向方月昭俏皮地眨眨眼。
　　“以防万一你还是把号码告诉我吧。”方月昭无奈地笑笑，打开了手机备忘录记下女生告诉他的号码，然后让店员与她们商量花束的造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