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千和月亮》禾花

2、林玉臻（二）

　　入主东宫那天，李获酩酊大醉。

　　林玉臻和侍女一同把他扶到床上，用热帕子给他擦脸，其实林玉臻不太喜欢现在的李获了，他的皮肤有些粗糙起来，眼窝里常带着点乌青，陪伴自己的时间越来越少，好不容易回来了，就是要求一起去太后或者母妃那里侍奉。

　　其实林玉臻也明白，是做样子。

　　她不介意这个。

　　但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李获看她的眼神，会在相对的刹那移开。

　　侍女奴仆全都下去了，林玉臻叹口气，还是把那纤细的手指放在李获的嘴唇上，这柔软曾经令她的心砰砰直跳，让她毫不犹豫地从秋千架上扑下来，落入那人的怀里。

　　李获睁开眼，满眼柔情地唤她：“娇娇。”

　　“娇娇，”李获喘着气，“你等着我……”

　　林玉臻脸色变了，站起来就往外走。

　　秋夜阶凉似水，林玉臻伏在如冰的栏杆上，不出声地哭了一场。

　　这个人，她不要了。

　　但是和离比自己想象中要困难许多，尤其是李获刚刚封为太子，怎么能接受太子妃这样的要求，她红着眼往外走，想要见自己的父兄奶奶，见太后也好，被拽住手腕，狠狠地拉了回来。

　　接下来就是堆鸡毛蒜皮的事了。

　　林玉臻迅速消瘦，坐在东宫的窗前长久地发呆，李获对外传出消息，说太子妃病了，她的确是病了，恹恹地不甚言语，用手指绞着帕子玩，偶尔趴在桌上写写字，打发点漫长的时光。

　　她不再折腾。

　　还有林家呢，再闹下去对父亲不好，林玉臻并不是认了，她只是没办法，同时，对李获充满厌恶。

　　过去的细节一点点地在脑海里浮现，那刻意的相遇，少年玩味的眼神，不合礼法的逾矩亲昵，她听着外面渐无的寒蛩声，心里恐慌极了。

　　该怎么办呀。

　　林玉臻再怎么难过，面子上也过得去，回到宫中后，也挺乖的。

　　所以她没想到，这样的自己，也会令李获忍不住想要除之而后快。

　　为什么呢，因为她代表了他最不愿接受的那一面，尊贵的皇子处处碰壁，不得不费尽心机，步步为营地为自己谋得生路，少女笑得越是灿烂妩媚，就越能提醒当初他为了一步步爬上去，在烂泥中是多么的不堪。

　　他不想被提醒。

　　而令李获迷茫的一点是，林玉臻看自己的表情变了。

　　以前亮晶晶的眼神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漫不经心，偶尔带了些隐隐的厌恶，这种神情他太过熟悉，那种鄙夷的、不屑的、好奇的眼神他都见了太多，但李获不在乎，他最愤怒的，是被人忽略。

　　林玉臻已经忽略了他。

　　父皇的国丧期间，李获手中把玩着凤印，眼角带着促狭地看林玉臻：“你想要这个吗？”

　　“不想。”林玉臻干脆利落地回道，目光看向窗外，没回头。

　　李获一身白衣胜雪，衬得眉眼如画：“你很快就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那臻臻，你想要什么？”

　　林玉臻静静地看过来，瞳仁如漆。

　　她想了好一会才回答。

　　“我想捉小麻雀，”她的唇角微微上扬，“家里后院有处花园，是爹爹特意为我辟的，栽满了白玉兰和腊梅，有很多花，一年四季都会开……我还想和三哥一起去芦苇荡玩，吃婶婶做的红糖糕，冬天的时候屋檐会积很多雪，趁这个时候可以在火炉子里烤红薯……”

　　李获看着她漾出来的笑，一时有些发怔。

　　“殿下，”林玉臻走过来，郑重地向其行礼，“我知道你会有办法的，请成全我。”

　　“成全什么？”李获嗓子发干。

　　林玉臻淡淡地说：“给彼此一个体面。”

　　下巴被捏得很疼，李获的脸因为距离太近，那扭曲的表情显得有些骇人。

　　“无论是生是死，”他笑起来，“你都是我的人，所以……”

　　他猛地甩回手：“这辈子，你都别想着能逃出去。”

　　林玉臻摔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她自小被捧着长大，从未直面过这样赤.裸的恶意。

　　他们争吵得很厉害。

　　全然不像皇室贵胄，没有半分体面，如同最粗俗不过的凡夫俗子，最终李获红着眼从外面回来，在她面前放下一杯酒，说好，我给你成全和体面。

　　林玉臻一饮而尽。

　　鲜血咳得哪里都是，看到李获因为震惊而微颤的瞳孔时，她痛到受不了，伏在地上哭，可是太疼了，喊也喊不出来，哭也哭不大声，只能断断续续地喊娘。

　　她三岁时，娘就没了。

　　但还是本能地喊，娘，好痛。

　　林玉臻的视线逐渐模糊，手指痉挛地向前抓去，喉间凄哑地喊，带我走吧，你给我揉揉肚子，我好疼啊。

　　后来，她就没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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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当那杯酒放在自己面前，再度抬头看到李获发红的眼尾时，林玉臻嘴角抽抽了一下。

　　天老爷啊，怎么回来了。

　　她目光飘忽，看看那已经失去了理智的新皇，又瞅瞅那貌不惊人的鸩酒，终于决定识时务者为俊杰。

　　毕竟真的太疼啦！

　　于是林玉臻直接端起酒杯，啪叽往旁边一摔，双手捂着脸开始嚎啕。

　　“殿下我错了，我后悔了！”

　　李获的胸口仍不住起伏，咬牙切齿道：“你不是说，宁肯死也不和我在一起吗？”

　　“我骗你的，”林玉臻从指缝里露出一只眼，“你别生气。”

　　气氛一时有些凝固，烛火跳动中，李获嗤笑一声，眯着眼睛看向对方。

　　林玉臻咽着口水：“那个……凤印我要。”

　　李获挑起眉毛，神情倨傲。

　　“还生气呐，”林玉臻放下手，讨好地笑笑，“骗你了，我是小狗，殿下别生气，我学狗叫给你听。”

　　她能屈能伸，谄媚地侧着脸：“汪！”

　　果然还是爱我。

　　李获拿起那枚精致绝伦的凤印，感受上面温润的凉意，眸子晦暗不明地看着对方。

　　林玉臻笑眯眯地绞着手指，眼神如初见时一般明亮。

　　几乎就在同时，双方脑海里出现了相同的一句话。

　　那么……就从长计议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