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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喋血宫变 ...

  •   一时有婢女上了马车,看装扮是代国女侍,纤纤玉手从黄花梨的食盒中端出几样碗盏,摆在马车里的案几上。

      黑色的敞口漆盘上书三个小篆“君幸食”,盛着秋叶黄的花形栗子酥,青釉贴塑双耳盘中是水晶皂儿,祥云纹碧玉盏中放着月牙饼……

      苻玉珩不喜甜食抓了块紫苏膏递给孩子,孩子捋了衣袖伸出一双手灵巧、白皙,紫苏膏捏在手里甚是好看。

      孩子是不哭了却也无意离开,棕褐色的皮制革带坠着黑色的曜石从发间穿过,一头黑发束在脑后,深靛蓝的短袍上没有刺绣,束着同色腰带只是缀了些玉石饰物,一双乌面白底靴是代国孩童的装扮。

      苻玉珩不免叹息,代国位于长白山脚下,祖先以放牧为生,游牧民族出了能征善战的首领,攻城略地,攻下多个城池,终成为一方霸主称帝建国。

      而前朝内乱,外族攻入、前朝遗民南下避祸建立南朝,长江以北各民族群雄逐鹿,战争不断,代国渐渐势弱朝不保夕,直至现在需要他国驰援、送子结盟才能自保。

      拓跋楚然听见了这声叹气看向苻玉珩,虽然小却也看出了这眼中对自己的怜悯。

      战场上苻玉珩浴血拼杀,污血浸银甲,青面獠牙的面具罩在脸上,完全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悍将,可此时他会给自己喂糕点,会心存怜悯轻声叹息,拓跋楚然感觉到这个人心中的柔软,人心最怕坚固但有裂缝就会生出血肉。

      他没有下车反而坐到了苻玉珩身边,苻玉珩其实不太习惯,不太习惯有人与自己这样的亲近,战打的太多本能的对近身之人有种防备,向外侧靠了靠。

      孩子似是没有察觉又往苻玉珩身边靠了靠,挨着苻玉珩,因着苻玉珩不喜欢熏香,马车内只有糕点淡淡的甜香。

      烈日高照,正午时分,马车缓缓前行四角坠着的銮铃发出轻响,苻玉珩生出困意用手去撑额角,这才发现一旁的拓跋楚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孩子靠在自己身上睡成一团,苻玉珩自是不习惯想叫人抱走,但想想还是把孩子扶起放在自己腿上,差了马车外的高以达,拿来件黑色的披风盖在孩子身上。

      拓跋楚然已经睡熟,闭着的双眸睫毛纤长,有光从窗□□入,印的他肤色如雪是鲜卑人特有的白,这般躺着小小的一只。

      苻玉珩用手遮住落在孩子眼睛上的光,摘下了窗边的帷幔。同是皇家子嗣推己及人,他自己也不过是刀头舔血,日日搏命而已。

      苻玉珩是皇室血脉,本该皇权富贵、锦衣玉食此生无虞却偏偏事与愿违。

      三年前,当时的陛下是魏昏帝苻扩萧,此人天生就瞎了一只眼。

      苻扩萧还是孩子时,因为混闹被自己的父亲也就是后来的魏景帝打了一巴掌,这孩子站在那非常怨恨的哭,正好高祖皇帝过来想哄哄孙子便说到。
      “我听说瞎小子哭,只会一只眼睛流泪!让爷爷看看是不是真的?快让爷爷看看?”

      谁知那孩子操起身旁的利器就从那只瞎眼上划下来,当时就血流如注,一副极度仇视的表情:“爷爷,你看这不是泪流双行吗?”

      高祖大惊完全没想到一个孩子,小小年龄竟会如此残忍,便命人拿来鞭子来抽,这孩子抽打多时混身是血,居然一声不吭,根本不求饶。

      高祖一死苻玉珩的叔叔魏景帝登基,魏景帝功勋卓著、带着魏国兵士开疆扩土,才能不断地壮大魏国,有了今天魏国的版图!

      魏景帝应该也不喜这个独眼残暴的孩子,但是嫡长子继承制是天下正统,从周朝起“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

      最终还是这个残忍的孩子苻扩萧继位,继位不久中书令上奏,天有异象不出三年内,国内将有大丧。

      魏昏帝稍一思索,“有大丧?皇后与我是同等礼制,她死就是大丧;太傅、车骑将车、仆射都辅佐与我,亦可谓是重臣,如果他们都死了是不是可以应验了天象?”

      想想又觉得还是少了,便还杀了侍中、丞相及其九个儿子,二十七个孙子,菜市口血流如注,血腥味冲刷不去。

      苻扩萧杀人不讲对错,只在乎自己是否顺心、是否舒服,一句不得心意的话,便在大殿之上把人拖出去斩首殿外。满朝震惊,人人自危无人敢多说一句,大臣们上朝都是白天有命去,晚上没命回,惶惶不可终日。

      陛下的母舅实在看不过去,又觉得自己是皇后的亲弟,实该尽到劝谏之责,在朝堂上觐见“陛下为当世之君,受万民敬仰,做事理应为民着想,为天下苍生着想,如此处事罔为君父。”

      魏昏帝听后哈哈大笑转而变脸,声音如同地狱飘出的恶灵,“这般训诫于朕,朕倒要看看你的脑子里装了什么?”

      当即命武士上前捆住自己的母舅,在朝堂上文武百官面前命武士刀劈斧凿,凿开这位母舅的头盖骨,浓稠血水流满大殿,沾到朝臣足衣,胆小的文臣面如纸色、双膝抖如筛糠。

      浓重血腥味弥漫整个大殿闻之预吐,魏昏帝凿开母舅的头颅还不满意又命武士将头盖骨承了上来,亲自拿在手里把玩。

      头盖骨尚未清洗,骨头沾着肉,发丝还没有拔干净,魏昏帝将骨头拿在手上,里外正反看了多次又用两指摸进头盖骨。

      头盖骨放在面前满手是血,一双眼睛如同血滴进眼里一般红的发赤,字字句句如锻铁,“古书上有记,天灵盖若有不平生了凹凸,则是此人身有反骨,我今日摸之果然如此,众臣见此当为戒!”

      “哐”的一声头盖骨被狠狠扔在大殿之上,落在东林王脚边。上殿不能穿靴,脚下蚕丝足衣早就被鲜血浸的透湿,便是东林王苻鸿义常年征战,如此灭绝人性之事也是少见,心中一片寒意。

      皇太后得知此时当即晕死,那是她亲亲的胞弟,同父同母的亲身弟弟!悔的要难刀割开自己的肚子,看看究竟是如何才会生下这样一个孩子,悲愤、追悔、羞愧不久含恨而死。

      陛下听到母亲死讯,毫不在意依旧喝酒、嬉戏,与宫女、嫔妃终日作乐,直到有太监报停灵太久,夏日高温,尸身发臭,魏昏帝才想起此事无比厌弃的将母后下葬先帝陵寝。

      ……………………

      有一人行色匆匆从后门进入东林王府宅,胸前揣着宫中秘信。

      东林王苻鸿义见信后,思虑片刻便唤来了苻玉珩,苻玉珩当时还不带兵刚领了城门都尉的职。

      苻鸿义将秘信递给苻玉珩,当时还是王府谋士的王修己也在侧神情如常。

      屋外骄阳如火,烈日炙烤下庭院内的树木都生出萎蔫,翠叶低垂,室内门窗紧闭却是一团阴暗。

      苻玉珩猜测必有变故,展开面前书信,“今日宫中,听到陛下对尔多有不满,请君防备。”

      一看便知是宫里传出的消息,瞬间寒意袭来连面色都变了。当今陛下没有丝毫人性可言,重臣可杀、妻儿可杀、母舅可杀,太后因他而死却因懒怠无心安葬,对至亲都是如此,对外人更是视为蝼蚁,父亲必然难逃一死。

      父亲是武将,战场上冲锋陷阵,砍人头颅不眨眼,此时神态中带着慑人的威仪,不怒自寒。“在他杀我之前,先杀他,方可保一命,吾儿可敢跟我同行,胜则为王,败则必死。”

      苻玉珩那时不过少年身量并未完全长开,居所幽暗但见他剑眉英挺、眼眸如漆,金冠束墨发,说话之声断铁烁金。

      “孩儿的命本就父亲给的,今日若为父亲而死亦是自然。父亲何需问我愿不愿、敢不敢?”

      东林王苻鸿义将手放在孩子肩上,“你哥哥文弱,此事无需告知他反生变数。”
      随后,父亲安排了苻玉珩些许事情便让他先行下去。

      门上的卷草纹如同绿植茎叶蔓延向上,苻玉珩开门的瞬间,明光盈室落在墙壁上的秋夜落月图上。

      父亲当时正值盛年,王修己大父亲十余岁,发间掺杂着几缕灰白。

      父亲向王修己端正一拜,“先生博览群书、精通兵法有不世之才、堪比管仲,今日我父子身陷困境。今夜宫变生死一线,赢,可得天下,败,必累及三族,先生为我谋士非我同族。”

      停了须臾终是定了主意,“我为先生寻一藏身之处,现在可速速离开,若明日我兵败身死。当今乱世,先生可另投明主;若胜了,先生再返还府中,亦不至于累及先生性命。”

      苻玉珩关门,居所再次陷入幽暗,父王的话一字一句他都听的清楚。

      东林王苻鸿义身高九尺,身量魁梧,多年行武出身,气宇轩扬,剑眉深目、龙章凤姿。

      这袭话说的真切,在放和杀之间,苻鸿义给这位自己敬重的谋士选了条生路,是真心怕宫变失败会连累王修己性命。

      王修己当即跪地,“我与殿下识于微时,修己不过一介草民、出生贫苦,略读了几本书,能得到东林王赏识已是此生大幸。”

      宫变当前,生死难料,王修己面上是一贯的神色自若。“东林王欣赏我之才华、真心待我,今日遇到如此大难竟还在考虑我的安危,修己何德何能?”

      语言真切、句句真心“当今天子不仁、暴虐无度,山河倾頽、社稷沦丧,人民流离失所、百姓易子而食。”

      王修己向东林王磕头,行的是面见君王之礼。“修己愿辅佐明君,立不世功业。胜,将辅助东林王成千古明君、扫清河山、还万民一个太平;败,修己愿随东林王一同伏诛,修己不才但也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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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薄纱遮月、万籁俱寂,父亲带着府里的护卫、豢养的门客不过千人涌进太极宫。

      宫中禁军果已安排妥当,禁军众将伴在皇帝左右,早就受够了这朝不保夕、人头落地的日子,无人愿为魏昏帝而战,大获全胜。

      次日清晨将这位毫无人性、杀人无度的皇帝斩杀,宫人们在其死后竟将其身体剁成肉泥,因为他对宫中宫女、侍从、宦官更是残忍,随意虐杀、羞辱,使大量宮人丧命、致残,宫中侍从对他才是大恨。

      父亲在这样的人手下为官,称帝后每日坐在朝堂之上,就能想起大殿上魏昏帝命人凿开自己母舅的脑袋,也是坐在自己现在坐的龙椅上把玩头盖骨的样子。

      对其恶行深恶痛疾、严以为戒,立志不能重蹈覆辙,宽以待民。重用王修己,竟连续五次晋升其官职,中书监、尚书令、开府仪同三司、都督中外诸军事、最后官至丞相。

      王修己本就是汉人,大力推行儒家汉文化、启用汉人官员、选拔廉明。

      父亲施行仁政,命宫中一切用度节俭、禁止大兴土木,释放大量宫女回乡,与民休息、开垦良田,大魏这才能国力恢复,这才能有兵力自保,方能用兵驰援他国。

      驰援虽是各方实力角逐、相互博弈、权衡利弊的过程,但他终是救下了这个孩子,天气燥热孩子又盖了披风,额上生出薄汗,脖颈上也是汗津津一片。

      苻玉珩去了披风,手边有把细竹丝大漆饰面的麈尾腰扇,凉风习习落在孩子身上。

      车行月余方才从代国到长安城,月余时间里,这孩子几乎日日在苻玉珩的马车上,一声声哥哥叫的亲切,关系倒也亲近不少。

      大军返程,驻扎在城外中军驻地南郊大营,不得带回京师,违者视为谋逆。

      苻玉珩带了少量将领、亲随,领了拓跋楚然的仪仗进了京师,长安城门外十里就有仪仗在迎接将军凯旋,帜、旌、节、幡,高耸绵延、伞盖如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喋血宫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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