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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酒醒时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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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醒的时候已经睡过去整整一个白天和半个夜晚。
嘴唇干地渗血,沾水带来的刺痛好像水母的触须深入大脑皮层,呛水带来的生理性咳嗽将人逼回现实。
高悬的圆形钟表滴答滴答走动,使我清醒意识到凌晨一点的寂静,窗外斑驳的光影寄托于五彩的霓虹灯,绚烂且毫无意义。
应该再睡一会的,短暂的夜里什么也看不见,不如再睡一会的。
枯坐着,只能发呆。
脑袋空空,猛然一声轰鸣炸响,可能是半夜摩托车在压马路。
我起身走到窗前,向下看去,夜里路灯铺就无边的光路,像时间凝结的流水静止在虚无的长河,明日太阳升起,一切又回归原点,我的窗户背光看不见日出,因此从前总约定着一起去看日出。
去哪里看,什么时候去,就这样来来回回挑了好久,最后一拖再拖,拖到去的理由都不在重要,拖到一切再无法挽回。
既然如此,现在就去吧。
不管什么工作,什么生活,现在就去吧。
已经迟了,没必要再迟一次了。
简单用手捧着水洗脸涮口,披上外套穿袜子穿鞋子,一身的酒臭,头发油腻粘连,踉跄地,狼狈地,离开这个角落。
秋天的凌晨,风一刀一刀催人走,我在路灯下打车,只短短几分钟,脸就已经麻木。
车门合上的瞬间,浑浊温暖的空气里,只剩下窗外嗡嗡的风声,汽车仪表盘莹莹的微光。
松弛的眼皮,皱巴巴的眼尾,司机在镜子里锁着眉头瞥我一眼。
“去看日出。”
我干巴巴地说,太久没说话的嗓子像坏掉的音响,嘶哑抽搐。
“你一个人去?”
“嗯”我偏头看向窗外流逝的路灯:“也不算,和人约好的”
司机好像叹息一般简短地回复:“这样啊。”
“嗯”只是我们都迟到了。
一落静默,下车时司机深深地盯着我。
没有抬眼的力气,我耷拉着眼皮动了动眼珠,看向他:“谢谢师傅。”
他哎了一声就离开了。
冷风还在不停地吹,我本想走到不远的桥上去,身体的力气却好像被抽干。
坐在花坛边上,目光失去了焦距。
想起桃花里微微浅笑的嘴角。
现在还在梦里吗?
往后倒下去,是扎人的草,又湿又凉,我的背后是冰冷的土地,我的面前是刺骨的霜风。
我夹在其中动弹不得,干脆闭眼听风。
身体的热度一点一点消退,我开始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手搭在胸前,感受着轻微的起伏,却冰冷僵硬。
猛地爬起来,眼前昏黑,又栽倒在地,只能坐着,手撑着地。
缓了好一会,爬起来向桥边走去,远远的,远远的天边显出些粉嫩的色泽。
桃花一样,惹人怜爱。
依在桥的栏杆上,眺望逐渐明亮的天光。
以彩霞作为背景,浸湿半面天,眼前是冉冉升起的日出,背后是逐渐消退的迷蒙的雾与白霜。
风吹得脑子针扎一样的痛,我不知道原来日出也能像日落一样瑰丽,可能因为八九点的太阳总像一只过旧的灯泡。
突然很后悔,尤其地后悔,为什么简单的约定总是那样不放在心上,直到一切都为时已晚,才来看这毫无意义的灯泡。
太阳往东走,左边是日落,右边是日出,我们相约的朝朝暮暮不过是这小小圆球的不断回转。
可一切都来得太迟,总说为美好的以后,现在先忍耐,不是忍耐一天,不是忍耐一周,不是忍耐一月,不是忍耐一年,是忍耐直到恰当的时机。
可没人知道什么时候是恰当的时机,于是我们一次一次错过,一次一次地说着没关系,不急。
可生活从不会告诉你,结束的时机是在几十年的时光里慢慢老去还是突然截杀。
我停留在日出的瞬间里,这座城市已逐渐苏醒,路灯熄灭,汽车鸣笛,人们一步一步走出家门,去做各自的事,去履行在过去定下的约定。
我闭了闭眼,往回走。
在路边简陋的小摊解决早饭,老板在腾腾热气里迅速递出一份肠粉。
手指已经冻得麻木,翻不动粘连的肠粉。
我草草夹一块就往嘴里塞,烫地抽气,然后立马咽下,烫地喉咙和胃都刺痛,缓了缓,又夹了一口,咽下去,温暖的食物让冻僵的躯体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垂下眼,等待身体适应一口肠粉带来的温暖。
米白的肠粉夹着青翠的生菜,点缀嫩黄的鸡蛋与淡粉的肉沫,深棕色的酱和半勺辣椒油沿着上边的一层慢慢往下淌,芝麻油的香和白醋的酸搅合在一起,直冲鼻腔。
深深地吸一口气,冷淡鲜活的空气饱涨着肺,身侧渐渐被嘈杂的人声装饰。
剥离交织的人群,我观察他们走动的身影,看着鲜活的人间,头脑发烫,昏昏沉沉。
埋头吃完又去看一眼太阳,脑袋一抽一抽的痛。
转身打车回家,鞋子袜子乱丢,踉跄着洗澡,头发没吹干就昏睡过去,又被吹风机烫醒,扯掉插头。
时冷时热。
冷的时候,是我们彼此冰冷的手塞到对方的脖颈;是冬天里扎手的铁栏杆,是雪糕,是冰淇淋……
热的时候,是夏天看你打球,你在太阳下,我在树荫里;是初次触及彼此的掌心,滚烫的脸颊……
与你短短的两年,好像过尽一生,睁眼是你的音容笑貌,闭眼是无法触底的深渊。
从一见钟情走到相爱相知。
燥热的风从远方走近,贴面而过时已变地柔和可亲。
盛夏的山兜着沁凉的泉水,周遭围绕着深沉浓艳的绿,头顶是碧蓝带青的天和堆叠的庞大的浓积云。
一只白鹭突然飞出,又滑翔落入远处的林木。
身侧的流水哗啦啦地响,我捏着笔和画本坐在突起的大石头上画泉水的来路。
从最底下小小的浅潭溅起点点水花,往上是圆滑的岩石边缘和湿漉漉的苔藓,然后是你。
你半跪着弯腰捧一手泉水,哗地往脸上一甩,水滴顺着你的头发和下巴往下滴,让你的眉更深,眼更湿,皮肤和眼周透着粉的嫩,像山间精怪化了形一样的灵。
我无法出声,五脏六腑都握在手心,心脏乱跳,头脑充血,我忘记应该怎样呼吸。
我是一只被紧捏在手心的雀,已忘记挣扎,松手时直直坠入爱河,苏醒时长眠在河床。
笔和本子伴随我的惊呼滑入水中,拿起时带起一线水流。
第一反应却是偏头看你,于是四目相对,你腼腆地笑了笑,我慌张地乱了手脚。
恨不得泉水逆流将你卷至我身侧。
我的心颤巍巍地跳动,脑袋里是沸腾的浆糊,我原来并不知道心动原来是这样一回事。
发了狂一样的亢奋,疯了一样的紧张,缠绵迷恋紧张怯懦种种情感混乱交织。
我想说些什么,想哪怕多留你一秒的时间。
可我终究什么都说不出口,你匆匆地离开。
就像现在,又一次匆匆地离开。
我想挽留,却只听见时钟在室内转动的回响。
滴答,滴答,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