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谦如玉 ...
-
“这汤药服下之后,无法立即见效的,”荆如蕴回答,“小将军不妨稍待片刻。”
粗粝的鞭柄夹着风,指向荆如蕴,与她光洁的面颊仅仅毫厘之差。
“怎么,你是在命令我?”
荆如蕴垂着眼,没有向后躲:“奴婢不敢,陈述事实而已。”
方鸿展打量着面前的医女。这姑娘身上有一种奇怪的特质,相互矛盾而又意外的和谐。
她在行礼,身板却始终挺得很直。言语恭谨,态度却不卑不亢。
“你们太医院,不会又打算敷衍了事吧?”
荆如蕴心中没底,但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面对:“将军静待药效便是。”
方鸿展哼了一声,收起长鞭。
众人安静的守候着,方老将军的呼吸频率终于有了波动。
他眼缓缓睁开了眼。
距离最近的是荆如蕴。
老将军看着她,嘴唇微动。
悬在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荆如蕴缓缓舒出一口气。
“老将军醒了!”周围的军士们大喜过望。
方鸿展跨步冲到床前,“祖父!”
荆如蕴及时撤身,以免被他带起的劲风给撞到。
“展儿。”老将军咳了两声。
方鸿展丢掉手中的长鞭,给他拍背。
荆如蕴从旁递上温水。
方老将军注视着她的眼睛,不由得有些发怔:“你,你……你是……”
“奴婢是太医院的使唤医女。”
“你唤作何名?”老将军许是刚刚苏醒,神色有些惺忪。
“奴婢荆如蕴。”
老将军闭了闭眼,喝过水便半卧在塌上。
祖父的病情有所好转,方鸿展心情肉眼可见的好了许多。
“你有功当赏。”他走到荆如蕴身前,“说说有什么想要的?”
“送药煎药,乃是奴婢职责所在,”荆如蕴欠身,“不敢居功领赏。”
方展鸿“啧”了一声,“怎么又唯唯诺诺起来了,你方才的能耐劲儿呢?”
“但有一事,须向小将军禀报。”
荆如蕴没心情揣摩这位多变的脾气,“奴婢在来大营途中,遭遇刺客劫车。对方心狠手辣,意在劫药。”
“哦?对方既然这般厉害,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荆如蕴对方展鸿的关注点有些无语。
她避重就轻的回答:“奴婢只是侥幸逃脱,但驾车侍卫死于非命,随行医女不知所踪。”
“劫药么……”方展鸿思索片刻,“我知道了。”
“奴婢此刻该回去交差了,但车马均毁于半路,若徒步而行会误了时辰。”
荆如蕴提出请求,“不知将军可否行个方便?”
没车没马只是借口,人身安全才是目的所在。
京郊大营里不乏精兵悍将,如果能与他们同行,回去的路上也不担心遇见什么意外。
“没问题,”方展鸿爽快答应下来,“包在我身上。”
荆如蕴欠身,“谢过小将军。”
她一路跟在方展鸿身后,走到哪里都有人上前施礼,但方展鸿始终脚步未停。
军将不选,亲信不选,亲兵不选,普通军士也不选。
荆如蕴不由得有些奇怪:方展鸿究竟要找什么人,把自己送回太医院?
在马厩旁,方展鸿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绕进内侧,牵着一匹汗血宝马走了出来。
方展鸿挽起缰绳,绕成几圈攥在手中,冲荆如蕴晃了晃:“来,上马。”
荆如蕴十分错愕,“这……”
她怎么也没想到,方展鸿会亲自送她回去。
“小将军,万万使不得。”荆如蕴后退两步。
她在太医院的日子本就水深火热,如今是嫌她活的太舒坦了吗?
与小将军同乘一骑,无疑会令荆如蕴大出风头。而这种风头落在当下的她头上,与把她架在火上烤无甚区别。
“怎么,不愿意?”
方展鸿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荆如蕴,“与本将军同行,难道会委屈了你不成?”
“当然不会,”荆如蕴道,“只是奴婢身份低微,与将军同乘,折煞奴婢了不要紧,但若是有损将军威名的话,奴婢万死难辞其咎。”
方展鸿挑眉,毫不避讳的与荆如蕴对视。
二人僵持数秒。
方展鸿神色中添了几丝兴味。
瞧瞧,口中说着万死难辞其咎的人,眼睛里却没有半分退缩之意。
“本将军才不担心什么威名。”
他向荆如蕴伸手,“上马吧,小医女。”
荆如蕴没有应答,依然恭谨的立在一旁。
方展鸿笑了一声,挥出长鞭。
看着朝自己而来的鞭尾,荆如蕴闭了闭眼。
她心中暗道不好。
许是自己拒绝得太过了,让方小将军失了耐心。
但愿这鞭子不要抽到自己的脸。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那鞭尾十分灵活,在荆如蕴腰际一卷一缠,把她直接给带上了马背。
荆如蕴惊呼一声便身体腾空,紧接着就跨坐在马鞍之上。
“怎么样?”方展鸿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荆如蕴向前缩了缩,与他拉开距离:“小将军好武艺。”
克刚易,制柔难。方展鸿对长鞭的控制能力,堪称炉火纯青。
“我又不吃人,”方展鸿道,“你再躲我的话,可就要掉下马背了。”
荆如蕴向前倾身,压低自己的重心。
“抓稳扶好了,摔下去我可不负责任。”方展鸿扯紧缰绳,手臂环过荆如蕴身侧。
他勾起一侧唇角,“驾!”
这是荆如蕴第一次骑马。
山路颠簸,她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了马背上。
方展鸿的手臂环在自己身侧,荆如蕴努力避开与对方的肢体接触。
察觉到对方的目光,似乎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荆如蕴有些如芒在背。
即便如此,她始终将自己的不自在掩饰得很好。
两人沿着来时的路返回。
没过多久,前方便出现了不少人影。
此处正是劫车现场,大理寺的官兵已经赶到。
马车的残骸依然散落在黄土路旁,四角被人做了标记,圈在中央。
驾车侍卫的尸体被蒙了白布,地上的血迹已经干涸。
婉娘跌坐在地上,掩面而泣。
她显然受到过不小的惊吓,整个人都在颤抖。
一旁的司务试图和她沟通,但也无济于事。
“人已经没了,哭也是没用的。你冷静些讲一讲当时的情况,我们才能早日破案。”
婉娘哭得更厉害了。
方展鸿拉住缰绳,马便停了下来。
拐角处驶来一辆马车,挂着大理寺的标牌。
众人齐齐看向那边:“殿下来了!”
方展鸿利落的翻身下马,不等荆如蕴反应,就再次用长鞭给人卷了下来。
荆如蕴随着众人止步于马车几步外。
骨节分明的手指,将车帘自下而上掀开。
车内之人微微弯腰,缓步走出。
他一袭白衣,被日光照着,肤色如同上好的瓷釉。
那人踩着矮凳,衣摆便随着抬足的动作,于微风中绽开。
即便素未谋面,荆如蕴也能够认出,这便是大理寺卿,当今端王府的世子殿下。
她早就听闻,端王世子谦谦如玉,今日见到果真名副其实。
方展鸿抱拳躬身,“见过殿下。”
荆如蕴站在其后,随众人行礼。
“听闻此处发生了命案。”杜濯看向画过标记的位置。
便有人上前,同他讲清了目前的情况。
见司务依然试图问话,而婉娘抽泣不止,荆如蕴从人群后侧走了过去。
她半蹲下丨身,抚了抚婉娘的肩。
“敢问各位大人,可有甜口的吃食?”
婉娘瞧着处在脱离的状态,心神俱疲。如果能够补充甜食,便可以得到快速有效的缓解。
那司务问了一圈,从同僚手上拿来了糕点。
“姑娘看看,这个可行否?”司务将油纸包递过来,“王兄弟买给老婆的,我先借来用用。”
荆如蕴拆开,发现是入口即化的马蹄糕,“可行的,谢过大人。”
“婉姑娘,吃一些吧。”荆如蕴递上糕点,拭去对方脸颊的泪痕,“便是他还在,也必然不希望见到你这幅模样。”
始终毫无反应的婉娘,神色终于动了动,接过马蹄糕,小口吃了起来。
“我知道你一定心痛如绞。”荆如蕴温声安抚,“那种失去至亲之人的滋味,我同样经历过。”
豆大的泪水从婉娘眼中落下来。
“大哭一场也好,免得过悲伤肺。”
荆如蕴耐心的等对方痛哭,瞧着马蹄糕只剩下碎渣,时机应该差不多了。
“婉姑娘,你是重要的证人,大理寺办案十分需要你的协助。”
“你想不想为他报仇?”
婉娘回答得不假思索,“当然想。”
荆如蕴把她从地上扶起来,“那便和这位大人讲一讲,当时发生了什么,你看见了什么,那刺客又对你做了些什么。”
司务见这姑娘终于肯配合,朝荆如蕴递来感激的目光,“有劳了。”
荆如蕴在附近转了一圈,也没有发现其他的可疑痕迹。
黑衣刺客当时分明被她药倒在地,而那个位置如今平滑整洁,似乎被妥善的处理过。
莫非这家伙还有同党?
荆如蕴垂下眼。
不然的话,怎么可能把所有相关痕迹抹消得一干二净?
“这不,”方展鸿正与杜濯交谈,“我将证人给你送过来了。”
他冲着荆如蕴招招手,“小医女。”
荆如蕴快步走过去,向二人行礼:“殿下,小将军。”
杜濯示意她平身。
“你叫什么名字,今日当什么值?”
“奴婢荆如蕴,送药差遣的使唤医女。”
荆如蕴顿了顿,还是没忍住:“敢问殿下,附近是否还搜到了其他的可疑人物?”
“并无。”杜濯回答。
听到对方的肯定回答,荆如蕴心中懊悔。
失策了,竟被那刺客给逃了。
早知道自己就应该下几味毒药,让那家伙吃尽苦头。
“荆医女,”杜濯明知故问,语气中带着些恰到好处的好奇,“你看起来,似乎有些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