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江行云

8、窘遇

　　“啊？”郑磊排骨可不啃了，“什么时候的事儿？真分了？”
　　骆泫喝汤，点了点头。
　　化妆镜前的灯开着，照下来显得人的脸很紧绷。骆泫白，被当头照射的时候能看到皮肤底下的血管。
　　虽然他面无表情，但郑磊看他情绪不高，就知道这事儿是真的了。
　　“你没什么事儿吧？”郑磊问。
　　“我能有什么事儿，”骆泫笑了下，侧脸看师兄一脸介于关心和八卦之间的表情，警告说，“别烦啊。”
　　“啧，我在你那儿咋就这形象了。”郑磊摇头，“我说句话行不？”
　　骆泫说：“说。”
　　“反正都是自己人，咱俩都认识这么多年了，我就跟你说实话。”郑磊说，“我觉得分了挺好，邹亮那人，反正这么长时间我看过来，觉得不般配。因为你这个性格......这么说吧，你宠着你对象当然没问题，但是邹亮不值得。”
　　骆泫不怎么社交，朋友不多，郑磊算一个，但就算是对着朋友他也不太谈感情上的事情。郑磊就和邹亮一起吃过一顿饭，当时一桌四五个人，去的都是骆泫最近的朋友，然而邹亮那个人太傲慢，对他们这些跳舞的不是很热情，一直都是高人一等的神态。
　　可是劝和不劝分，有的话郑磊不好说。
　　不值得三个字用得好，不用再加什么细节，已经总结了骆泫和邹亮交往的这两年多。
　　其实骆泫以前没想过要用这个词，毕竟时间和经历已经付出了，爱情也不是做买卖，当时觉得好就行了，他很少回头看。但他没反驳郑磊的话，“嗯”了一声。
　　“坐办公室的瞧不上我们学艺术的，尤其是唱歌跳舞，好像比画画的还要低人一等。”郑磊摇摇头，说：“这种区分从上学的时候就开始了，没办法。但是两个人这样的事就不应该了。光跳舞挣的是不多，但你不一样，没必要让他那么压一头。”
　　骆泫说：“不是拿钱那么算的。”
　　“可是他是那么算的。”郑磊说。
　　“其实他知道我挣多少，”骆泫声调很缓，“还是骨子里价值观不一样吧。”
　　“他是自卑，”郑磊犀利地说，“贬低别人的十有八九自己瞧不上自己。”
　　“不知道......也许吧。”骆泫喝汤，没再谈关于邹亮的事。他不太会在背后议论别人，前恋人更不会提，就踏踏实实地放下，让往事过去是最好的。
　　郑磊也明白这点，适可而止，不再说了。

　　郑磊当时是不说了，但心里记着这事儿，想给师弟找点儿事情做。于是第二天早上一个电话就把骆泫叫起来了，让中午出来一起吃饭。
　　骆泫声音一听就是没醒透，他的确是还半躺着，说：“不了吧，晚上还有演出。”
　　“今儿就一场，”郑磊没放弃，说，“我不上台，再说咱又不喝酒。就出去吃顿饭，下午过去完全来得及，你不是要给小孟他们两个抠动作么，正合适。”
　　骆泫半闭着眼从床上坐起来，有点犹豫。
　　“就这么说定了啊，”郑磊说，“正好凤爪也去。你甭开车了，我过去接你。”
　　凤爪是郑磊高中同学，叫冯兆津，名字谐音所以从小就有这么一个外号。这位是妥妥的富二代，大学留在首都上，离舞蹈学院很近。他和郑磊是好哥们儿，大学时候认识了骆泫，他自来熟，就算是遇见骆泫这么慢热的人也能处成哥们儿，几个人关系一直不错。
　　冯兆津现在做影视投资，生活有声有色，有钱，会玩儿。骆泫一听郑磊叫了这人就明白了，分明是知道他分手的消息之后，要帮他度过情伤期呢。
　　三个人在停车场遇上，冯兆津开了辆最新款的超跑，打扮得和骆铠他们那帮小子不分上下。他朝骆泫和郑磊挥了挥手，把墨镜往头顶一推，小跑着就到门口了。
　　“兆津，”骆泫可能是唯一一个不叫他凤爪的，“好久不见了。”
　　郑磊直接叫了声“爪子”。
　　“我说你咋那么不着调呢！”冯兆津拍了下郑磊的背，一起往餐厅里走的时候看了看骆泫，皱眉说：“是挺久没见了啊，小骆怎么又瘦了。”
　　出入都有车，骆泫没穿羽绒服，驼色的长呢子外套压着白毛衣。这样的浅色在他身上不显臃肿，反而让人看着修长，身体就是薄薄的一道。
　　今天三个人约的是一家中餐厅，江浙菜，在市中心的一家商场一层。桌子就在落地窗旁边，光线很好，冬天的中午，坐在温暖的环境里看外面行人裹得厚厚的，是种很舒服的体验，仿佛时间都能慢下来。
　　于是骆泫就多往外看了会儿，他其实是带着笑的，但这神情落在另外两个人眼里就是落寞了。冯兆津用茶杯底轻轻地磕了下桌面，骆泫回头，三个人以茶代酒喝了一杯。
　　他们都非常熟了，又没有利益关系，聚一起聊天可以很随意，非常放松的一个状态。饭吃一半冯兆津相好还来了个电话，他直接在桌上接的。
　　那边是个刚出道的小明星，和冯兆津介于真恋爱和依附之间，听着挺黏人的，冯兆津就一直“嗯”，脸色说不上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挂了之后说：“上了个选秀节目，成绩不好，撒娇呢。”
　　郑磊和骆泫都没有面对这些事的经历，都笑笑不说话。冯兆津是情场老手了，身边小相好天天换，骆泫觉得他应该和翟奇思交流一下。
　　这个电话之后话题走向就往感情那边去了，郑磊说起了女朋友，两个人处了很多年，已经订婚了。小两口感情很好，女孩也是剧院的员工，做舞美设计的。
　　“小骆呢？”冯兆津问，“什么把你那位再带出来呗？”
　　“不了，”骆泫倒是很坦荡，说，“已经分开了。”
　　冯兆津下意识先说了声“我去”，然后和郑磊对视了一眼。
　　“什么情况啊你这是，”冯兆津把杯子伸过去，和骆泫的碰了一下，说，“恢复单身了也没和我说一声呢！”
　　“刚分没多久。”骆泫今儿挺有意思的，笑得依旧很浅，但说话非常直，都有点不像他了。
　　“好事，这是好事！”冯兆津大手一挥，说：“晚上出来喝酒不？我最近发现了一个好地方，带你重温一下单身的自由和快乐。磊子你就别去了，你这有主儿的人，消停点，自觉点，别让弟妹担心，听见没？”
　　他这么一说骆泫和郑磊就都笑了，又喝了一杯。
　　冯兆津的确很懂人情世故，而且应该是已经提前从郑磊那里获得了一些信息，闭口不问骆泫是为什么和邹亮分手。然而骆泫放下杯子，自己说起来了。
　　“好地方就不去了，先前那场恋爱谈得太累，现在就想躺平休息。”他还是很淡地笑着，语气很平淡。
　　“躺平也得有起来的一天不是？”冯兆津稍微正经了点儿，说，“小骆，你跟哥说实话，是不是在那个什么什么亮那儿受委屈了？”
　　“邹亮。”骆泫眨眨眼，回答：“都是男人哪儿那么容易受委屈，没有。”
　　“你自己都说累，”冯兆津认真地看着他，说，“咱认识的时候你还没到二十岁，天天跳舞但是比现在精神多了，我见了面说你瘦了是真的。”
　　“所以这不是躺平了吗，”骆泫说，“这就养肥。”
　　他表面上没有露，心还是揪了一下的。因为冯兆津说得没错，他现在的确有点疲惫，二十几岁那会儿的精气神没有了，当然这不全是邹亮的错。但这两年真的很耗精神也很耗感情，他和邹亮在一起的时候是没有什么保留的，走到分开的这一步，他看着淡然，心里不可能没有波动。
　　他现在心里有点阴影，但具体是什么他不会告诉任何人。

　　他不说，但状态大家看得出来。所以饭桌上冯兆津一直给他夹菜，说：“你啥时候起来了一定要告诉哥，三条腿的男人遍地跑，喜欢什么样的哥分分钟给你介绍。新欢嘛，得顺心意，诶这回别找比你小的了，年纪大的会疼人。”
　　这话骆泫觉得有点露骨，咳了一声，没说哈。
　　接下来话题就没再停在骆泫身上了，冯兆津分享了点儿娱乐圈的趣事，不是内部人士不可能知道的。什么偶像演员明星在他们这群商人眼里都得和钱挂钩，郑磊也说起来团里演员想转行去拍电视剧的事，冯兆津听了一个劲儿地撇嘴摇头。
　　“年轻人，”他挺感慨，“一步错步步错啊，好好地当舞蹈艺术家不好吗？凡是这种，我把话给你放这儿，十有八九得后悔。”
　　可惜团里的年轻人听不到他现在这番话，说到底也都还是自己的选择，外人插不上手。名和利是人人都想要的东西，但是光凭拍部电视剧踏进娱乐圈就想得到，这个想法太幼稚了。
　　过了会儿冯兆津又接了个电话，郑磊白他一眼，说：“一顿饭就看您这接电话了。”
　　“那是，哥这日理万机。”冯兆津已经挂了电话，抓过包取了个信封出来。
　　然后他朝骆泫扬了扬手，说：“就是我找你要的你那个舞剧的票，下周五晚上的。”
　　骆泫想起来了，上个月冯兆津找他要了两张票，还特意说要小剧场的。像这样的场次票很贵，价钱小几千，而且基本都是一出票就被抢光了，但总导演自然可以留票出来，所以骆泫让宣传部留了两张，位置都很好。
　　骆泫研究生毕业的第一场舞剧，冯兆津直接资助了最先进的舞美设备，又包了两场。又有朋友关系在这儿，所以他开口骆泫不会拒绝，冯兆津也不会客气地一直道谢。
　　“也是有人找我要的，那人住的挺近，直接过来拿。”冯兆津穿外套，“做风投的，也是为了接待客户用，客户喜欢舞蹈，尤其是古典舞。我跟他说了这是一票难求的，毕竟是小骆的舞剧。”
　　那人说已经在停车了，冯兆津出去送票，让骆泫和郑磊先吃着，马上就回来。风投圈的都是大忙人，也只有趁着周末跑一趟。
　　有人从停车场走出来了，个子很高，穿了件黑色的外套。骆泫往外看了一眼，当场就愣了。
　　冯兆津就站在屋檐底下招手，那人就走过来了，和冯兆津先打了声招呼。两个人站的位置基本和骆泫他们那桌平行，那人随意地这么看了一眼，也愣了。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笑了一下，但是没挪开目光。
　　骆泫还在尴尬，但已经没地方躲了。两个人隔着玻璃对视了几秒，韩修先对骆泫点了下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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