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江行云

6、好友

　　几个小年轻来打人的这件事在邹亮公司里还是闹出了不少的动静，前台小姑娘收拾那些瓷器碎片和半垮的书架就收拾了一下午，谁经过的时候都得看一眼，看一眼就想起来那场闹剧。
　　员工之间难免议论，那几个小子来闹的时候说话声音一点儿没收着，好多人都听见了，什么“那女的谁啊”“你长了几个鸡儿”，句句直指邹亮出轨。但当然不会有人去问邹亮，关系没到那个份儿上，投行不是能把同事处成朋友的地方。
　　大家表面上不说话，眼神里还是带东西的，很复杂，反正邹亮觉得是鄙夷和怀疑。所以他窝在自己工位那儿，一动不动地工作，脸上还带着伤，涂了点儿药，这会儿颜色难看得很。他觉得面子都丢光了，抬不起头。
　　韩修上楼之后要回办公室，经过邹亮位置的时候忽然停了一下。他就站桌子边上，这么低头看着邹亮。
　　邹亮叫了声“韩总”，但韩修还是一直看着他，到最后邹亮都站起来了。
　　邹亮就是再尴尬也得维持着笑容，又说：“韩总。”
　　韩修还是不说话，脸上也没有表情。
　　邹亮私底下是什么样的人他不了解，反正专业方面不属于成绩很突出或者特别聪明有天赋的。韩修仔细地审视了这人一小会儿，很难想象他和刚才那位骆先生站在一起的样子。
　　不般配，一点儿也不般配。
　　韩修双手一直插在兜里，带着那股领导范儿站得笔直。他最后看了邹亮一眼，一个字没说，转身走了。
　　邹亮一头雾水，慢慢坐下了。他连连深呼吸，莫名觉得背后发凉。
　　“我去。”旁边有同事忍不住，看着韩修的背影，脸上写了四个字。
　　这逼装的。

　　韩修这人吧。
　　是个很惹人嫉妒的上司，因为太优秀了，活得像是小说里的霸道总裁。海归，二十多岁的时候不要命地忙，基础打牢之后直接跳槽出来当合伙人。
　　而且他没有背景，凭实力做出来，当了这么大的领导，一直都非常冷面，很严厉，很少夸人。公司里的人就没怎么见他笑过，但是韩修的能力又让人只能望其项背，不服还不行。
　　让周围人看不惯他还干不掉他，这是一种能力。
　　韩修回办公室之后洪秘书跟着进来了，手里还拿着写着骆泫名字和电话的那张纸。她其实就是想汇报一下，这事儿太小了，韩总肯定懒得管，要不是今天看着打人，韩总恐怕根本不会出手。
　　谁知道韩修抬起手，说：“这件事我来处理。”
　　洪秘书愣了一下，然后立刻把纸交给韩修。
　　“这件事人事那边已经记录了，”她说，“估计后续会找邹亮谈话调查。但好在当时公司里并没有客户在，没有过分地影响公司的名誉，也没有造成过大的损失。”
　　韩修说：“嗯。”
　　“那韩总，”洪秘书很有眼力见儿，说，“那我就先出去了。”
　　韩修没抬头，又“嗯”了一声。
　　他好好地看了看纸上的内容，不是洪莉莉的字，那就是骆先生写的了。字很大气，稍微带点儿连笔，漂亮，果然字如其人这话不错。
　　韩修把骆泫这个名字记住了，然后把骆泫的号码存进自己的手机。

　　存完了骆泫的电话，韩修就又开始工作，连着开了三个会，六点离开公司，还要去一个应酬。风投行业里很多生意都是朋友之间介绍，或者直接在酒桌上敲定，从进包间开始，每个人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带着潜台词。
　　一边喝一边绕着圈子说话，四五十度的酒往胃里灌，人还不能不清醒，这是需要练的。商场上的人谁不这样喝，醉几次吐几次也就练出来了。
　　今儿晚上这局纯粹就是应酬，来的人里和韩修原本就认识的只有两个，然后就是朋友带朋友，但大多都是这个圈子里的。其实这桌上想要找人办事的就一个，要找的也不是韩修，但越是要办事就越要组局，是撑场也是见证，还为了热闹，让场面看上去没那么功利。
　　韩修大衣已经脱了，里面西装扣子解开了，领带还是那么整齐，下面西裤显腿形，标准的大长腿。
　　一桌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但因为工作要久坐晚上还经常喝酒，一个两个都有了啤酒肚。韩修一个长得跟明星似的往这儿一坐，真的非常显眼。
　　“哎呀，韩总保养得是真好，”有人就说，“眼瞅着咱这一群人里就韩总能看了。”
　　“什么叫能看！”旁边人说，“人家比能看还要高级了不知道多少，你别自己放弃形象就羡慕嫉妒不会说话。”
　　先前说话那人就笑，韩修斜靠着椅子扶手，笑了笑。
　　“这跟保养没关系，主要得锻炼。”那人是很认真地研究身材问题，说：“韩总是不是老去健身房？”
　　“也没时间去，本来办了张卡，后来都废了。”韩修说，“就自己往家买了一个跑步机，每天跑跑。”
　　“你看看！每天跑！”对方立刻竖了下大拇指。
　　“谁年轻的时候还不是帅哥了嘿？”有别人说，“但工作之后是真没时间了，我两个月前刚体检，高血糖，嘌呤还超标了，真吓着我了，就只能少吃了。”
　　这人今天晚上真的吃的不多，除了喝酒就吃菜了，主食和海鲜没怎么动。
　　“嘌呤超了就少吃豆类少吃火锅，”桌上其他人说，“咱是真得注意了，转眼就四十，到时候身体上的毛病全压下来了。”
　　健康问题永远是全员参与讨论并且不太会有不同意见的，有人提了一杯，说敬“身体健康”，所有的人都喝了。
　　“年轻的时候不觉得，”提酒的那个人坐下说，“到现在这岁数真觉得体力跟不上了。上学的时候一宿宿熬，睡两个小时爬起来该干嘛干嘛，当时觉得没事，果然都是要还的。”
　　桌上没有富二代，这一群人都是自己奋斗出来的，于是话题免不了要到各人的艰苦史。韩修全程没怎么参与，他在这里地位不低，坐那儿听着就挺给面子的了。
　　“当年看着华尔街高楼大厦羡慕，现在咱金融街CBD不是也起来了么！”有人说，“都想移民留纽约，其实真留那儿的现在都后悔了。”
　　旁边人摇头，说：“也不是都想，韩总就从来没想留外边儿。”
　　出去留学的人里有很多都想毕业了直接留在西方，不回家了，还说回国工作的都是在外边儿留不下的。尤其是商学院的人，上学的时候心思就没全在学习上，各种面试去校招找工作，目标就是混张绿卡。
　　但韩修没有，从没毕业的时候就计划回国工作，从来没有过移民的念头。
　　现在他发展得比谁都好。
　　绝不能说他算计，因为那个时候谁也不可能料到今后，顶多是太有前瞻性。能做出和大多数人不一样的选择，这是需要定力的一件事。
　　席上有一位是高盛中国区的总裁，过的是北美时间，直接把这顿当早午餐吃，吃完了去上班。他就是前几年才回来的，之前一直在纽约工作，累得要死还要忍受人种歧视，现在说不上和韩修哪个在行业里地位更高，所以看韩修的目光很复杂。
　　韩修对于所有的评价和眼光照单全收，不过一律不予回应，明明一直带着微笑，眼里却像是谁也没有。

　　一伙人散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办事的办成了，聊天的也都挺尽兴。好几个原先不认识的都给韩修递了名片，微\信电话什么的也都交换了。
　　基本上都是有司机的主儿，用不着代驾。韩修也是，上了车之后司机就把轻音乐打开了。
　　他在市中心有套公寓，再远一点的地方还有套别墅，有时候周末回去。第二天就是周末，但应酬太累，韩修直接回了公寓。
　　韩修坐车里才好好地看了眼手机，韩母晚上七点多来个了电话，他在酒局上，没听见。于是韩母接着又来了个短信，说是补品都已经收到了，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回家一趟。
　　韩母也住在首都，但补品是由韩修的司机送过去的，这挺奇怪。而且她和自己儿子发信息的时候用词也很客气，字里行间都有小心翼翼的意思。
　　韩修给母亲回了一条，说最近太忙了，等过年回去。
　　然后他开启新的对话框，把骆泫的号码调出来，打了几个字，忽然停住想了想，又删了。
　　这么晚了，好像有点不合适。
　　其实朋友之间不管多晚都能联系，无非是早回晚回的问题，就算是稍微打扰了也没关系。但韩修心思不对，所以做事反而拘束。
　　韩修把手机扔回大衣口袋，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觉得挺幼稚，挑眉笑了笑。

　　应酬太累人，韩修非常不喜欢，一回家就睡了。第二天周六，他也不赖床，比平时多睡了会儿，七点起的。
　　还是比一般人要早。
　　洗漱晨练吃早餐，这是韩修每天早上雷打不动的三件套，他是非常自律的。但这天早上韩修还惦记着别的事，吃早餐前用手机号搜到了骆泫的微信。
　　骆泫的微信名字就是真名，头像是一片竹林，很浅很怡人的绿，不和其他人一样赶潮流。
　　韩修申请加了好友。
　　然后手机安静了一天，一直到下午响了下，韩修拿过来一看，是骆泫通过了。
　　韩修当时在书房，加班间隙看了眼，没忍住挑了挑眉，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惊讶。骆泫拖了这么长时间，他原本都以为不会得到回复了。
　　他给骆泫发消息，其实先前加好友的时候已经自我介绍过了，他还是又说明了一次。然后发了不长不短的一条，为伤了那几个男孩的事表达了歉意。
　　这次骆泫回复得挺及时，但是就五个字。
　　“谢谢您，不必。”

作者有话说

　　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