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江行云

49、可怜

　　韩修听见人在医院的时候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怒气不爽别扭全没了，先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
　　惦记一个人，不只是想要分享他的喜悦，观赏他的荣耀，也想帮他度过无助和难关，帮不了的也要陪着。但现在骆泫在医院，身边的人不是他。
　　韩修走得太快了，冯兆津和洪秘书都没反应过来。冯兆津原本也想跟着去，但想了想还是算了，人家正主儿心疼着呢，他去凑啥热闹。
　　“这俩人要是能好，我占一半的功劳。”他站在窗边，眺望着城市，摇头的时候颇有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风范。
　　人间月老独自感叹，那边儿韩修都到医院了，直接去的骨科诊室。他进去的时候给骆泫打了个电话，这次连涂洋也没接。
　　好在到了那一层就看见人了，骆泫正巧在往电梯这边来，身边有个挺高的男人，应该就是涂洋了。骆泫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处或者包扎，走路也没什么异常，涂洋想扶着他，但伸了两次手都被骆泫躲开了。
　　骆泫穿着白色的t恤和牛仔裤，涂洋也是运动服，两个人看着都像大学生。涂洋脱了外套想给骆泫披上，还是被骆泫抬起胳膊挡开了。
　　他还是想再试试，有人猛地过来，隔开了他的手。
　　韩修一把抓住骆泫的胳膊，说：“泫儿。”
　　骆泫有点愣，看了他好半天，才说：“韩修。”
　　“嗯，”韩修还抓着他，“伤着了？哪儿？”
　　“没事儿。”骆泫还看着他，低声问：“你怎么来了？”
　　韩修盯着他的眼睛，问：“怎么，我不能来？”
　　这是太急了，说话一句顶一句的，骆泫就觉得他气还没消。于是骆泫抿了抿嘴，垂眼说：“不是。”
　　韩修看着他的样子，心就软了，还有点疼。
　　走廊上人挺多，韩修怕再撞着，就先拉着人到了电梯厅的角落。涂洋一直跟着，在打量他，韩修感觉到了，但他这会儿顾不上。他让骆泫站在角落里，用身体给骆泫隔出了一个三角形的空间。
　　他还握着骆泫手臂，说：“泫儿。”
　　骆泫抿嘴嗯。
　　“刚才冯兆津给你打电话，我就在旁边。”韩修离骆泫很近，低声说，“怎么回事？”
　　“真没事。”骆泫还是稍微垂着眼，“就是被踩了一下，太小题大做了。”
　　排练的时候有个舞蹈演员要站到一个台子上去，没踩稳，眼看着要掉，骆泫在边上，立刻扶了一把。结果演员掉下来的时候脚半崴半踩在了他膝盖下面一点，带着在桌子腿一磕，骆泫当时就倒了。
　　屋子里立马就乱了，郑磊就差把桌子掀了。
　　裤子卷上去，已经见了血，而且是右腿，有老伤。掉下来那个演员都快吓哭了，一直道歉。但骆泫很快地站起来说没事，他觉得连医务室都不用去，但所有人都说往医院送，郑磊本来说要陪着去，可是涂洋站出来，说什么也要跟着。
　　这人明显是有话想说，骆泫看出来了，就同意了，也没带助理。
　　但现在韩修来了，涂洋就得靠边站。
　　韩修蹲下去看了眼，就是膝盖和小腿正面的位置破了。他看的时候骆泫说：“真的没事。”
　　韩修站起来，说：“别回剧院了吧。”
　　骆泫本来是想回的，但此时改了计划，摇了摇头。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韩修先脱了大衣给人裹住了，然后扶着人进电梯。涂洋也跟着进，在后面里默不作声地把他刚才脱给骆泫的外套又穿上了。
　　出了医院之后韩修把骆泫往自己车那里带，涂洋站在台阶上喊了声“小泫”。
　　骆泫回头，涂洋的神情说不上是低落还是痛苦，总之情绪很低。涂洋走下来，看了眼韩修，问骆泫：“我能和你说句话吗？”
　　骆泫问：“怎么了吗？”
　　韩修的手始终揽在骆泫背后，看向涂洋的眼神很冷。涂洋笑了下，说：“小泫，我想单独和你说两句。”
　　骆泫说：“改天吧，我今天不回剧院了，我一会儿告诉郑团。”
　　“好，”涂洋声音有点哑，他说，“那你好好休息，然后……注意腿。”
　　骆泫点了下头，说：“谢谢。”
　　然后骆泫转身就和韩修走了，涂洋站在原地看了很久，看见韩修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让骆泫上车，也看见韩修投给他的很不友善的那一眼。
　　韩修上车之后看见骆泫稍微低着头坐着，从挡风玻璃侵透到车里的阳光闪落在这人的睫毛之间，脸上的小阴影有点细微的变化。
　　韩修不急着开车，心里都是乱糟的呢。他伸手就捏了骆泫的下巴，轻轻地扳向了自己。
　　骆泫的眼是真的好看，大大的清明。韩修心头紧揪着的情绪在两个人对上视线的那一刻就开始消散，松了劲儿之后的那种后怕猛地翻上来，他呼吸都打了颤。
　　“泫儿，”他咬牙切齿地说，“你是不是要搞死我。”
　　骆泫被他捏得有点疼了，微微蹙着眉，抬手轻轻拉住了他的袖子，小声说：“不是。”
　　这一下可真太可怜了，像是受了委屈的长毛猫，软乎地撒娇。其实这人似乎知道自己的魅力，所以露出这样的神态，知道韩修就不行了。
　　韩修也的确不行了，他坚持着绷了一会儿脸，长叹一口气，缓缓松开了手。然后他伸手抱住骆泫，闷着脸在骆泫肩头说：“跟你生气了你就这么折腾自己，嗯？”
　　骆泫的声音还是很低，他说：“没有。”
　　韩修说：“那是什么？”
　　骆泫伸手回抱在他后背，说：“不小心的。”
　　“这么多天，”韩修不高兴地说，“也不知道联系我，受了伤也不和我说。”
　　他背部起伏得挺大，骆泫抚了一下，说：“我其实，前几天去你公司楼下了，看着你下班开车走了，有司机送你......我就回家了。”
　　“什么？”韩修扳住他的肩，“什么时候？怎么没和我说？”
　　骆泫抿了抿嘴，韩修等不到回答，低声问：“为什么来？”
　　骆泫睫毛颤了颤，终于说：“想见你，想看看你。”
　　“你......”韩修反而说不出话了，认命地闭着眼点了点头，然后俯首亲了亲他。

　　这天韩修先开车到了自己家小区，停好车之后也没看骆泫，就说：“在这儿等着。”
　　这可太霸道了，而且说完就开门出去，转身进小区，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他身上还带着类似怒意的决绝，走路的时候步子很大。
　　骆泫就很听话地在车里等，过了会儿韩修回来，手里推了个箱子，二话没说放后备厢里了。
　　然后韩修上车，也不等骆泫问，就说：“我到你那里去住。”
　　他声音本来就低沉，再这么果断，没给骆泫反驳的余地。一直等到了骆泫家的时候韩修才开始有点无措，刚才的霸总行为太上头了，这会儿静下来了反而不好处理。上一次他们在这里闹得并不愉快，他把人凶了一顿，起来走了。
　　这事儿不能逃避，何况现在是白天，也不能一人一个屋直接睡觉，得清醒着面对面。
　　而且上回韩修抛下个问题，要不要在一起，骆泫还没回答。
　　但骆泫是准备好了要回答的。
　　气氛沉热，骆泫坐沙发上。韩修坐他身边挽衬衫袖子，就是上回把骆泫弄出来的位置。
　　骆泫想说什么，但韩修先在他面前蹲了身，说：“我看看腿。”
　　其实真没事，就是被刮破了几道。但韩修简直要心疼死了，何况骆泫那条腿还带着老伤，一到冬天是要贴膏药的。
　　韩修拇指落在伤口边上，最后还是没忍住顺着手术的疤走了一遍。当时这里的肌肉和骨头得多疼他不敢想，但这背后藏着骆泫失去的那些时光和热爱，那得多疼，这件事韩修得想，所以也觉得疼。
　　指腹的温度一路往上去，韩修就这么蹲着，仰起头看向骆泫。
　　“对不起，”韩修说，“那天我话说得重，说完了就走了，泫儿别生气。”
　　他这么看人，气势一矮，别说骆泫本来就没生气，就是原本有气可能也没了。骆泫摇摇头，想说什么，被门铃打断了。
　　韩修先站起了身，看着骆泫去开门。
　　邹亮站在外面，很焦急的样子，看见骆泫就叫了声“骆哥”。
　　上次他来还是大年初一，场面很难看，最后被韩修打了一拳，揪着领子扔出去了。可现在在他身上看不出来什么不痛快，就是很着急，盯着骆泫上下看。
　　“骆哥，”他声音殷切，“你受伤了？”
　　骆泫皱眉，先问：“你怎么知道？”
　　邹亮没回答这个问题，还是问：“你是不是受伤了，还去医院了？我看看伤哪儿了，我......”
　　邹亮说着就要往里进，但骆泫一手扶着门把手，明显就是不愿意。两个人僵持了一下，骆泫身后的韩修就咳了声，然后也走过来了。
　　他过来之后也没说话，就站在了骆泫身后，两个人的肩膀几乎是贴着的，姿势说不出的亲密。邹亮脸色变了变，说：“韩总，也在？”
　　这句是废话，骆泫没回答，还是问：“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
　　“我......”邹亮答非所问，“我就是来看看你，我很担心你。”
　　“谢谢，”骆泫稍微拧着眉，“我完全没事，你回家吧。”
　　然后骆泫想要关门，但邹亮似笑非笑，伸手抵住了。他看了看韩修，然后又看回骆泫，沉默了一小会儿，说：“你们在一起了。”
　　骆泫胸前起伏了一下，没回答。
　　他不知道这段时间邹亮发生了什么，三番五次找到他这里来。反正这会儿邹亮看着他，眼睛里的悲哀是藏不住了。
　　韩修看得懂，邹亮后悔了。这个人在想念骆泫，可能是骆泫的温柔，体贴，宠爱，也可能是骆泫的善良，成熟，稳妥，还有那种能让人静下来的感觉。那些都是邹亮曾经拥有过的，但现在骆泫要把它们全部给别人了。
　　给韩修。
　　邹亮受不了。
　　这个想法让韩修心里生出了一种颇为恶意的快乐，他在骆泫背后和邹亮对视，甚至轻轻挑了下眉。
　　邹亮的表情果然更难看了，但骆泫还是没有表示。邹亮终于垮了肩膀，说：“骆哥，我真的，我后悔了。之前是我错了，我以为咱俩就是闹闹别扭，没想到......骆哥，我是真的没想到。你以前对我那么好，总是顺着我，我怎么样你都是喜欢的，可其实你脾气很大，而且走了就真的没回头。一点小矛盾，你就真的不理我了，不和我好了。”
　　其实小伙子还是没意识到他没能和骆泫走到最后的真正原因，他只是放下了脸面，不端着了，但并不代表他成长了，成熟了。
　　“韩总，现在是私人时间，所以我还是想说一句话，”邹亮粗声说，“我原本可以追回骆哥的，但我现在没机会了，因为你。韩总，你这是趁虚而入。”
　　韩修没有回答的意思，邹亮太幼稚，要是真对上了反而让自己掉价，也不值得。
　　然而骆泫忽然嗯了一声，让邹亮和韩修都一愣。
　　“你说的对，他趁虚而入，”骆泫笑了下，对邹亮说，“所以我现在不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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