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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舞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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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泫一只手被韩修握着,另一只手曲着放在吧台上,不停地转一只空玻璃杯。酒吧里音乐暧\\昧,但骆泫什么也听不见,有种刺耳的瓮声刺穿了一切,疼痛翻上来,一路钻到心脏里。
他又回到了那个时候,疼得蜷在地板上,再到病房和手术台。身上不疼了,就是麻木了冷。天之骄子跌落神坛,躺在病床上只听得见仪器声响,眼前除了空洞的白以外再没有别的颜色。他躺在那儿听医生交代他下一步手术方案,然后给他有关舞蹈的未来宣判死刑。
“好可怕,”他朦胧地看着韩修,眼睛被五色的灯点亮了,他喃喃地说,“我真的很讨厌医院。”
因为医院总让他想起母亲,她当时就是那样躺着,曾经起舞的、美丽的、充满生气的身体一点点枯萎下去,到最后她甚至无法回应骆泫的一声声“妈妈”。九岁的骆泫落寞地扒着床边,听到心跳成为一条直线的哔声,妈妈闭上眼睛,灵魂要去真正地跳永远的舞了。
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跳舞就成为了骆泫的坚持,接近偏执的热爱。他做到了坚强,追随着母亲的脚步,不断地起舞,要做最好的舞者,累了疼了就看看天,有了进步也会仰颈,因为他希望妈妈可以看到。看到他的仰望,看到他的梦想,看到他的成就,还有他的执着。能跳舞就够了,那些在骆家受的委屈就都不重要了,他大步向前,跳舞是他的救命稻草。
然而涂洋把它夺走了,当年骆泫反复地询问医生,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看不到未来,也抓不住希望,他坚持了十七年的事戛然而止,这让他无所适从。过去的目标全部作废,没有梦想,没有光明,也没有生气。
没有正义可以伸张,因为发生的就是动作失误。所有人都清楚,涂洋当时就是故意没有接住的,但那又怎么样,涂洋伸了一下手,指尖过了一下骆泫的衣角,到最后就可以全身而退。学校调查了一下,陈老力争无效,到底还是没有惩罚谁。
但最后涂洋也没能如愿进入国家剧院,因为在面试的时候表现得不好。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没人理解舞蹈对骆泫有多么重要,郑磊和冯兆津曾经不止一次地在医院住院部的天台发现他,一开始坐在轮椅上,后来有一次站在很边沿的位置。当时郑磊冲过去把人扛下来,红着眼吼,冯兆津哭得像是自己受了委屈,但骆泫双眼干涩,在风里一言不发。他带着病态的悲伤和绝望,他有过行为,试图拥抱寒冷的风,想要推开那道隔开生死的门,然而他最终还是收回了迈向远空的那一步,放下了已经陷入腕间皮肉的刀。
他恨自己,一边懦弱地活着,一边深陷过去无法自拔,一边知道不痛快的所在,一边回味着无法抽身。
自虐一样的人生,太拧巴了。
“很多时候都觉得自己没用,和时间一样,没用。”骆泫对韩修笑笑,说,“我现在明明在以另一种方式起舞,许多人都告诉过我这句话。他们也告诉我说时间可以抹平一切,我已经是很幸运的那一个......可我就是忘不掉,我无法向前看。”
韩修手掌下滑,用拇指指腹贴住了骆泫手腕内侧。那里曾经有过伤口,都已经随着时间痊愈并且脱落,但心里的缺憾不会,那些不只是疤痕那么简单。
那些是无底洞,把骆泫的一切都夺走了。
现在的骆泫已经接近一无所有,而涂洋偏在这个时候出现。那是从洞里冒出的魔灵,要把骆泫剩下的那一点点也吞舐干净。
“矫情死了,”骆泫自我评价,“真的没意思。”
“泫儿。”韩修把骆泫拉向自己,低声说,“别听那些人的,你的感受不需要任何人的允许或者赞同。”
骆泫侧身倚在他身上,不说话也不点头。
“当年发生的事,我很遗憾。”韩修看着他的眼睛,“冯兆津给我看了你跳舞的视频,那是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我从头看到尾,”他抬手点到心口的位置,“看得这里疼。”
“没关系的,”骆泫低缓地说,“别......别疼。”
他像是恍惚,伸出空着的手,很轻地碰了碰韩修的指尖。
很亲昵的一个动作,碰得韩修心里好软。
“你现在是舞蹈界的领军人物,是人人只可仰望的大师。”韩修一把捉住了骆泫的手,说,“你不再跳舞,可你让无数人可以跳舞,比如唔珈。你跳舞时候身上有光芒,如今也在的,而且更厚重,都在你的眼睛里。你的经历,你过去的所有痛苦和快乐,你的灵魂,还有你的母亲,一起造就了今天的你,也造就了你的作品。它们永生不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在做一件比跳舞还要伟大的事情。”
他附在骆泫耳边说话,热气呵得骆泫觉着痒,但这人的嗓音太蛊惑,让骆泫相信,而且还想要听更多。他陷在韩修的声音里,陷在韩修的眼神里,也陷在韩修的胸膛里。韩修让他觉得安定,明明那么疼的伤口,韩修抚上去,他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周围欢声交谈的人群和他们无关,这个场景和那天在瑶寨里的是一样的。黑暗隔出空间,他们沉浸在的小世界只有彼此的位置。
骆泫挣了一下被韩修握着的那只手,轻轻地皱着眉。韩修看着他的表情就松了指,到底还是有点怅然若失。
但是骆泫只是调整了一下,细长的指滑进去,就实在地扣住了韩修的五指。
韩修几乎是立刻就回扣过去,两人跟小情侣似的以很牢固的方式牵着手。酒喝完了又点了一杯,面前那一小篮鸡米花也吃得见底了。
“你今天见着涂洋了,”韩修把新到的酒推给骆泫,问,“是不是?”
骆泫指尖点着杯壁,说:“是。”他垂着眼,“来面试我的新舞剧。”
所以他被唤起了太多不好的记忆,但是还不止。韩修轻轻晃了下他的手,说:“你在纠结。”
骆泫把嘴唇浸在酒边,点了点头。
涂洋是一位优秀的舞者,如果只从业务角度来说的话。骆泫甚至可以说是最了解涂洋能力的一个人,他们朝夕相对地训练了四年,搭档间的默契没有人可以抹去,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的意思。
这次涂洋来面试的角色是剧里的头号反面人物,不仅需要力量,情绪表达和表演也得到位。涂洋擅长这个,他往那里一站,稍微侧点儿身,骆泫就已经对这个人物的形象有轮廓了。
人品还是技术,是否不计前嫌,骆泫的确在纠结。
吧台那边儿的酒保打开喷枪,火焰照亮了骆泫的眼,所以他看向韩修的时候眼神也是有温度的,他问:“我要怎么做,才会对得起我自己?”
灯色也暖,韩修注视着骆泫,说:“你这样问,心里应该已经有了选择。”
“我很懦弱,”骆泫轻声说,“我不喜欢这样。”
“你没有懦弱,你只是太好了。”韩修俯身,空着的那只手碰了下骆泫的眼角,说,“我看得没有错,舞蹈赋予你的光是一直在的。不管你怎么选都是对的,都可以。”
《Let’s Misbehave》响起来,两个人几乎是鼻尖相对的距离。韩修牵着骆泫的手很热,他说:“你不知道自己的魅力,这是个很神奇的毛病,当然,这也是另一种魅力。你总是太过谦逊,我想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就算是之前不了解,也不妨碍我被你吸引。我喜欢直接,一开始也是很担心的,怕你没准备好。”
骆泫轻轻地笑了,说:“我一开始,的确没准备好。”
韩修也笑了。
“但你很好,”骆泫说,“所以当时你问我,我说行。但我没那么好,我其实有很多毛病的,你到时候就会知道......你不一定会喜欢。”
“这得我来定,”韩修说,“我太久没谈恋爱了,但我相信我的眼光。我从来没有这样坚定地想要过一个人,所以我肯定我会喜欢。”
他很真诚,眼神和话一样烫人,让骆泫受不了地别开脸,一口一口闷不作声地喝酒。韩修的拇指缓缓刮在骆泫手掌侧边,两个人就这样等这首歌完。
带着厚重时光感的声音唱起“We’re merely mammals”的时候韩修捡走了最后一块鸡米花,但是喂到骆泫嘴边。骆泫颔首从他指尖把吃的叼走,然后小声说:“我想走了。”
这话其实放平常他不一定会说,因为他一定是考虑别人的,聚会吃饭的时候朋友不说走他就也不会提。但今天不一样,他状态放松,而且身边这人是韩修。
是韩修,那就可以任性一些。
“好,”韩修说,“走吧。”
他们站起来,各自穿外套的时候自然是要松开手的。然而往外走的时候两个人就又把手拉上了,韩修稍微伸手,骆泫握过去,很默契也很自然的一个小动作。穿过桌椅的时候韩修稍微走在骆泫前面一点儿,也没松开。
酒吧里的客人有不少都认识韩修,纷纷起身叫“韩总”。韩修稍微点头,手一直牵着骆泫,根本没有松开的意思。
别人肯定看见了,但不敢多问什么,就是装作不是故意地着两眼,一直到两个人出门。
万年铁树开了花,韩总要谈恋爱了!
话题中心的两位不想那些,掌心贴着彼此的肌肤,这是个很让人心动的感觉。其实他们以前都不是那种会在大庭广众下做出亲密举动的人,毕竟身份地位在那儿,性子都不是很热烈的。
可现在不一样了,就是想牵着。这里离韩修工作的地方很近,于是韩修竟然生出了一种很傲娇的心态,像是不经意地成功炫耀,暗戳戳的高兴。
而且骆泫回握着的手也是带着力度的,他能感觉到。
韩修先前说要把人拐到自己家,但最后还是去了骆泫家。两个人一辆车走的,骆泫的车直接停韩修公司楼下了,明天再说吧。
除了韩修开车的时候他们的手是一直牵着的,从下车到电梯,再到家门口,骆泫开门都是单手的。他喝了酒,手心一直在发热。
进了门之后换鞋脱外套过门厅,然后两个人都没坐,就靠着墙站着,韩修俯身叫了声“泫儿”。
骆泫站他面前,手还在人家掌心里,嗯着应了一声。
“泫儿,”韩修一手揽住他后腰,说,“今天说要聊,本来就是想再告诉你一次我的心意,也想问问你对我、对这段关系的想法。但我现在觉得不用了。”
骆泫看着他,张了张嘴,没说话。
韩修颔首,说:“说什么都是虚的,你太不平凡,我没有资格指教。但我还想说一次,在你之前我从来没这么坚定地想和谁好,和谁在一起,我其实也没相信一见钟情。但看见你第一眼我就没能忘掉,所以一直惦记着,一直靠近,也一直撩拨,对不住。”
骆泫指尖动了动,轻轻摇了摇头。
骆泫身上还带着酒气,韩修换成两只手拥抱着他,说:“我今天打定了主意要进一步,也许是我自大了,要是我感觉错误了你就说。”
骆泫缓缓摇了下头,然后伸手回抱住了韩修的腰。
“泫儿。”韩修的声音不能再低沉了,他俯首,在吻到骆泫前说:“不喜欢了就说,我让你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