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江行云

44、旧伤

　　———就是想给你打个电话。
　　韩修的心都化了。
　　这时候漂亮的话反而不合适，所以他就很低沉地叫了一声“泫儿”。
　　骆泫在那边轻声应了一下。
　　韩修又等了等，问：“下午还得在剧院？”
　　骆泫嗯了一声。
　　“那先去吃点东西，”韩修声音很低，“下了班我去接你。晚上一起吃饭吧？或者你想做什么都行，我陪你。”
　　“嗯，”骆泫说，“好。”
　　“去吃午饭，”韩修说，“咱们马上就见到了，好不好？”
　　骆泫还是说好。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应的每一声都小小的，像是受了委屈，也像是乖乖巧巧。韩修心里半痒半疼，又嘱咐了两句才挂了电话。
　　下午开会的时候邹亮坐在下面，韩修看了眼，邹亮没抬头。但韩修有几秒的时间就那么盯着，一想到骆泫曾经喜欢过这个人，很可能也对着这个人软着声音说过话，他心里就不是滋味。
　　这么想完了韩修才挪开眼，很无奈地摇了下头。三十五的男人为了人家前任吃醋，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韩修想下班之后去接骆泫，谁知道下午的时候骆泫直接发了条消息过来。
　　骆泫：韩修，我在你公司楼下，你什么时候下班了告诉我。
　　这会儿不到五点，远没到投行下班的时候，韩修后面也还有个会要开。但他接到信息之后直接就下了楼，在停车场里走了圈就找到人了。
　　骆泫靠在车边，状态很松弛，一手抓着手机，另一只手夹着烟。
　　这是韩修第一次看见骆泫抽烟，依然给人很温很静的感觉，但能看出这人心情不好。骆泫的下巴颏儿一直是收着的，侧脸的曲线看得韩修步伐都快乱了。
　　两个人一个多星期没见面了，一眼就是这样的场面，怎么能不叫人心里难受。
　　韩修走过去，骆泫先看着了一尘不染的皮鞋，抬头就和韩修对上了视线。上班的韩修的确是位霸总，马甲修身，里面衬衫领带整齐服帖，还是那一身不可侵犯的精英范儿。
　　骆泫偏过头去把最后一口烟呼出去，然后把烟掐了。
　　韩修没说话，抬手贴过去，拇指蹭了蹭他的脸颊。
　　骆泫似乎有一个往后缩的动作，但是不明显。他笑了下，嗓音带着点儿哑，说：“韩修。”
　　韩修偏头看他，又摸了摸他半湿的头发，问：“头发怎么湿了？还抽烟？”
　　他的手还在骆泫脸侧，骆泫抬手上来握了他的手腕，说：“没怎么，刚在单位洗了个澡......就是想抽了。”
　　“没关系，抽吧。”韩修说完，伸手臂把人拥抱住了。
　　两个人抱了好一会儿才分开，韩修轻声和骆泫说：“等我一会儿行吗？”
　　“当然，”骆泫还被他圈在手臂里，抬起脸说，“不着急。”
　　他想的是在车里等，但是韩修问：“想跟我上去吗？”
　　骆泫挺惊讶，问：“方便吗？”
　　“方便，”韩修笑了，说，“如果你想的话。”
　　骆泫想了想，说：“那走吧。”
　　于是骆泫就跟着韩修上到了二十几层，两个人出电梯之后都有点恍惚，因为上次骆泫到这儿来还是处理骆铠打架那事儿。那是他们第一次遇见，而现在关系早已经不一般。
　　骆泫是第一次进到所谓的投行，韩修的办公室在最里面，他们走过去的时候有不少人抬头看。骆泫长得好，而且穿得也不一样，这里的人衣着都职业，西服革履各色套装，骆泫一身浅色风衣牛仔裤，一对比还真有食草动物误入猛兽领地的意思。
　　邹亮从骆泫出现的时候就注意到了，眼神是一直跟着动。
　　可是骆泫和韩修并肩走，根本没看他。
　　进了办公室之后韩修让骆泫随便坐，然后指了下侧边的门，说：“里面有张床，你也可以睡会儿。”
　　那是休息间，有时候韩修在公司通宵，就在里面躺躺。骆泫自觉不能第一次来就睡人家床上，就在沙发上坐了。
　　韩修靠着办公桌站，一边剥橘子一边笑着说：“都行。”
　　骆泫趁着喝水的功夫看了眼韩修的办公室，书架上是满的，桌上全是文件，都快把电脑淹没了。静谧里就听着外面员工噼里啪啦的打字声，大家都在争分夺秒地工作，眼看着到下班时间了，没一个人有要走的意思。
　　“你们这......”骆泫嘴唇抿在杯子边沿，笑了一声，说：“压力确实大。”
　　“无良资本家，”韩修把剥好的橘子给他，说，“你眼前这位就是。”
　　其实没什么所谓压榨，只要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阔少爷娇小姐，谁不是自己奋斗到如今的位子，就比如韩修，当年留学和实习时候受的累，现在的年轻人也体会不到了。金融业需要敏锐和果断，直觉要对，同时还要懂分析，能坐到上位的都不简单。
　　到了这个环境似乎不工作都不合适，骆泫坐在沙发上，也没想跟韩修聊天，挂了耳机看舞蹈视频，顺便把橘子吃了。两个人面对面地工作，一抬眼就能看到对方的位置。
　　骆泫工作起来也很投入，还从韩修那儿拿了纸笔来记录。过了会儿韩修忽然过来捏了捏他的后颈，带着劲儿的，按摩似的，把骆泫吓了一跳。
　　“我去开个会，”韩修站他身边说，“马上回来。”
　　“好。”骆泫抬头笑了下，低头继续弄他的。
　　会议室离这里很近，双向的玻璃墙，里外都能看得清。韩修开会的时候坐主位，电脑开着，再近一点的地方放着文件，右手拿着支笔，他抬头看投影，眉头一直是皱着的。
　　这人严肃起来真不是闹着玩的，讲PPT的人很紧张，从站姿就能看出来。这人讲完韩修没说什么，小伙子松气的那一下骆泫都感受到了。
　　接下来是邹亮讲，他走上去的时候似乎看了眼骆泫的方向，韩修看见了，于是也看了一眼。正好骆泫也在看着这边，目光非常直接。
　　就是在看韩修。
　　韩修看回去，轻轻地给了个笑。
　　在他办公室里坐着那样一个人，说他这会儿心里不惦记那是不可能的。
　　韩修自己不知道，但他那一笑可看呆了屋子里的人。帅，罕见，真惊了。
　　别人不明所以，邹亮知道内幕也不得不强颜欢笑，但是讲的方案不尽人意，韩修一如既往地没怎么给好脸，让回去改。邹亮捏着批得乱七八糟的文件回座位，知道今晚加班到半夜差不多能做完。
　　摧残完员工的韩总到点就走，工作狂的心上人就在办公桌对面，而且一看就心情低落，韩修没有继续忙的心情。
　　要的就是这种反差，对外人冷面对骆泫温情，和中央空调不一样，这才让人动心。
　　两个人穿大衣的时候洪秘书进来，给韩修提前报备下周的会议和应酬安排，韩修边穿大衣边听，最后点了一下头。
　　洪秘书是认识骆泫的，送他们出去的时候还说了声“骆先生慢走”。
　　他们走的时候其他人基本都还在，骆泫忍到了电梯间，然后笑了声，说：“好悲惨的员工，好无良的老板。”
　　他看着心情似乎好了点儿，但眼睛里还是不开心的。韩修进电梯之后摸了下他的后脑，无声地安慰。
　　俩人也没找吃饭的地方，就到隔壁清吧坐了。来这儿的都是在金融街附近工作的人，下了班来放松一下，让酒精来冲淡一天的高度紧张和疲惫，健不健康另说，反正是真有效果。
　　进了门就是很暗的灯，墙壁都是黑色的大理石，音乐低缓，想聊天想喝酒都行。骆泫和韩修在吧台最边上找了并排的座位，点单的时候韩修没要酒，他其实是有司机的，但今天骆泫在，他就让司机先走了，一会儿自己开车。
　　骆泫根本没管开没开车这件事，也没吃东西，上来就一杯见底，然后又要了一杯，喝光之后又重复点酒。
　　“慢点儿，喝多了胃疼。”韩修给他要了一小篮鸡米花，说：“想和我说说话吗。”
　　“啊......”骆泫撑着头看他，把杯子挪开了，没让韩修按住杯口，轻声说：“一边喝一边说。”
　　这人今天绝对遇到了事情，韩修想了想，把手收回去了。
　　“喝吧，”他松了领带，说，“喝完了今晚我就给你拐我那儿去。”
　　骆泫笑了，听出了他半暗示半威胁的意思，但是骆泫说：“行啊。”
　　韩修叹了口气，投降地叫了声泫儿。
　　“嗯。”骆泫从酒杯上方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问：“你那天和冯兆津，说我什么了。”
　　“什么都说了，”韩修离他很近，“冯总知道得挺多。”
　　骆泫歪了下头，说：“都是我师兄告诉他的。”
　　“郑磊？”韩修挑眉，“那你师兄知道得也多。”
　　骆泫转着杯子，小声说：“没关系，无所谓。”
　　他这会儿脸已经有点红了，灯光不够亮，但韩修近距离看得很清楚。这人喝酒之后眼尾也是红的，眼睛里有点湿漉的意思，看过来的目光不那么清明了，懵，看着反而更纯净。
　　韩修喉结滑动，最终说：“泫儿。”
　　“嗯，”骆泫回应，“韩修。”
　　听声音还没醉，韩修俯身靠近，说：“我在。”
　　骆泫的确是清醒的，三杯而已，他也没打算再多喝。他就是想要身体的那种热度，酒精滑过喉咙到达胃部，一路的痕迹都是清晰的，稍微带点儿灼烧感，不疼，舒服。
　　“喝完了，”韩修看他放了杯，问，“想不想说话？”
　　骆泫说：“你想听什么？”
　　韩修很深地呼吸了一下，伸手轻轻扣住了骆泫的脸，问：“你今天怎么了？”
　　骆泫看着他，两个人的呼吸交错在一起，难说谁的更热。骆泫侧了下脸，韩修的手就松开了。
　　“冯兆津和你说了那么多，”骆泫垂下眼，“你知道涂洋是谁吗？”
　　韩修指尖敲了下吧台，说：“知道。”
　　他当然知道。
　　那是骆泫大学的同班同学，两个人当年不仅关系好，而且舞跳得也都好，是古典舞班的绝代双骄。平时和骆泫并排走在校园里，总能招来姑娘们跟着拍照。
　　“男子群舞里也是有分工的，”当时冯兆津告诉韩修，“我给你讲个大概啊，咱们平时看舞蹈，总看男孩把女孩举起来，其实男孩之间也是这样的。简单来说就是谁往外飞谁往回拽的问题，这得看气质，也看外形条件，体重什么的。毕竟托举得一起使劲，不能光靠底下那个举，上边儿也得轻，动作也难。”
　　骆泫脸盘儿好看，身材修长，瘦，所以他是被举起来，往外飞的那个。而涂洋块儿足，负责当下面的底座，是把人往回拽的那个。两个人合作了很多次，很多男女生配合都没办法完成的动作他们都做到了，学校里的老师们都说他们是珠联璧合。
　　“我们当时都以为他们会好，”冯兆津说，“谈恋爱的那种好。”
　　骆泫内敛温润，涂洋高大体贴，怎么看都合适，而且彼此太了解了，默契。两个人当时真的就差那么一步，毕业前那几个月，骆泫甚至想找涂洋主动表白。
　　这么一对哪儿哪儿都优秀的年轻人，有人看好就有人贬低。当时国家剧院来招人，两个人作为年级里的第一二名都递了简历，而且希望都是很大的，班主任也说别担心。但偏偏有话传出来，说今年剧院只招一个男生，而现在更看好骆泫。
　　这是撩拨离间，骆泫没往心里去，他平和惯了，也没觉得会影响什么。但涂洋年轻气盛，心思歪就是一瞬间的事儿。
　　毕业演出的一场排练，有个很难的技术动作，两个人差不多已经磨出来了，把握很大。所以骆泫一点儿也没收着劲儿，翻到半空往下落的时候还是带着笑的。
　　但涂洋就是没接住他。
　　全身心的信任，换回了一条断腿和再也不能登上舞台的现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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