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江行云

4、心动

　　十五分钟后，公司会客室。
　　棒球棍扔在角落，两个保安站在旁边，四个男生挨着坐在沙发上，跟被押着似的。
　　几个人里除了翟奇思，都耸着肩微微低着头，气势没了，蔫儿蔫儿的。骆铠一直捂着右边肩膀，刚才被擒拿的时候扭到了，这会儿还疼着呢。
　　他身边的翟奇思已经脱了风衣，衬衫领子都被扯大了，脸上带着一片红，一看就是挨了打。可是骄傲的小男生还是不肯低头，和骆铠一起愤愤地盯着茶几另一边。
　　那边站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秘书，拿着个笔记本，在对一个男人低声汇报。男人很高，一米八五绝对挡不住，穿了身黑色的西装，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全程沉默着听秘书说话。
　　这人气势太不一般了，邹亮和他一比，就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弱\鸡。
　　秘书说完了，男人最后点了一下头，抬起手调整了一下领带夹。
　　就是刚才抓棒球棍的那只手。
　　这真的是个硬茬，冲出来之后也不说话，二话不说拦了人。他一出手骆铠他们就知道不一般，是练过的，但既然都对上了，他们也绝不怂，谁知道这人真的就是传说里穿着高定西装也能打架的人，而且是一打四，把他们都教训趴下了。
　　至于邹亮，跑得比谁都快，往公司里面一钻，再也没露面。
　　男人和秘书交代完，居高临下地看了骆铠他们一眼。他脸上冷，眼里更冷，这么一扫眼就让人觉出了高傲和不屑，他根本懒得和这几个小子废话。
　　果然，在骆铠和翟奇思不断喷着怒火的目光里，男人走向门口，是真的没打算和他们说一个字。
　　“嘿你......”骆铠看他就要这么走，有点坐不住。
　　但会客室的门先被人从外面打开了，有股很柔和的凉风先进来，然后是修长温润的青年。
　　男人停住了，和骆泫打了一个实打实的照面。
　　两个人没撞上，就是彼此对了一下目光。骆泫走进来，门还开着，但男人就此站住了，没出去。
　　无论情况有多么紧急，骆泫也没有失了稳重，背脊永远是笔直的。他进屋后看了一圈，立刻就把局势摸清楚了，再加上在墙角扔着的那几根棒球棍，这明显是几个年轻人上门暴力找茬结果反过来被收拾了。
　　骆泫微微低头，目光落在骆铠和翟奇思那边儿。
　　骆铠原本有点驼背地坐在那儿，在看见骆泫的时候直起了腰，眼睛也亮了。他皱着眉，瘪了一下嘴，神情有点低落，低落里还带着难堪和委屈，还有那么一点儿有人撑腰了的激动。
　　他站起来，说：“哥。”
　　翟奇思也站起来了，软着嗓子喊：“大哥哥。”
　　这一声非比寻常，一直很冷酷地站在一旁的男人表情变了一下。
　　但这变化没人看见，另外的那两个男生觉得不出声不合适，毕竟都是跟骆铠玩得好的，不然今天也不会来打这场架。于是他们也跟着起立，随着骆铠的称呼，向骆泫叫了声哥。
　　场面实在有些滑稽，刚才还不可一世叮咣打架的男生这会儿都变乖了，反而像是他们受了欺负一样。骆泫面色挺冷，没说话，先看了看骆铠捂着的肩膀，还有翟奇思的脸。
　　“哥，”骆铠小声说，“我......”
　　但是骆泫抬起手，没让他说完。安静站在门边的那个男人一看就是管事的，骆泫转身过去，把后背留给四个孩子。
　　男人的双手早就从口袋里拿出来了，他看着骆泫，脸有一点紧绷。
　　骆泫的神情始终很平和，但眼睛里是带着不悦的。他对这人点了下头，说：“我是骆铠的哥哥。”
　　男人嘴唇动了动，他的秘书先说话了：“骆先生，这是我们韩总。”
　　骆泫转头看了秘书一眼，韩修没说话，喉结动了动。
　　“韩总。”骆泫没有要知道这人全名的意思，他说：“几个孩子不懂事，一时冲动，给您和贵司带来了麻烦，耽误贵司各位办公，真的不好意思，我代他们道歉。”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还稍微欠了一下身。
　　骆铠站在后面愧疚死了，本来是给哥出气，结果铩羽而归，闯的祸又得让骆泫处理。他想说话，但被翟奇思拉了一下，终于忍住了。
　　“今天的事是我们的错，”骆泫根本没等韩修回答，继续说，“贵司今天的经济损失我一定会赔偿，另外，如果贵司或者贵司的员工有任何名誉损失，我也愿意配合澄清。”
　　韩修肩头有一点起伏，他比骆泫高，微微垂着眼睑看着骆泫。
　　这人像是专门来做公关的，说话滴水不漏。如果韩修公司这边真的要追究什么，无非就是道歉和赔钱两件事，结果人家上来就都做了，直接把韩修堵得死死的，想闹也闹不起来。
　　但这人的姿态又不是这么回事。
　　身姿挺拔极了，穿着高领毛衣也能看出脖颈修长，下巴颏始终抬着，但不会让人觉得刻意或者傲慢。这人身上的气质真的太不一般了，皮肤还白。
　　而且他态度这么客气，不是因为他真的觉得理亏，而是因为他根本懒得和韩修这边纠缠。韩修在满是人精的商场上混了这么多年，一眼就看明白了。
　　骆泫说完了，眼里温和，嘴角也是一直挂着笑的。他等着韩修回答，然而面前这位韩总一直没说话。
　　韩修注视着骆泫，沉默了几秒，转身走了。
　　这个事儿让韩修给做得可太狂了，骆铠肩膀也不疼了，瞬间抬手指着韩修的背影，直接骂了出来。
　　骂声韩修听见了，但他脚步没停，出去的时候还给带上了门。他站门口往公司里边儿看了眼，邹亮就站在过道上往这边看，明显是在担心，又不敢过来面对，看见韩修的时候露了个挺虚的笑。
　　韩修扫了邹亮一眼，抬脚走了，也没回办公室，直接坐电梯下到一楼。
　　韩修走路很快，主要是靠着腿长和雷厉风行的做派，沉稳里又带着犀利。他的长相也是这样，眉眼都是带着锋的，鼻梁挺直，嘴唇很薄，看着就冷峻，不好靠近。
　　其实。
　　其实这会儿韩修心里是乱的，下了楼也没完全冷静下来。一层大堂里的确有个咖啡厅，他索性过去点了一杯。
　　等端着杯子坐到了沙发上才开始缓神。
　　急促的心跳骗不了人，韩修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就是因为感觉到了慌和乱，刚才才直接走掉，因为骆泫把所有的话都说了，他没得接，总不能真的跟人谈赔偿。
　　就这么走了韩修自己心里也有点没底，不过没关系，说不定歪打正着，能给骆泫留下印象。
　　他向后靠，喝了口咖啡，端杯子的姿势很优雅。
　　韩修高中那会儿就知道了自己的性\\取\\向，大学正式出\\柜。他是学金融的，现在是投行合伙人，年薪八位数再加分红——精英，妥妥的精英。韩修年轻的时候当然谈过恋爱，但身边已经很多年没有人了，工作太忙，先前跟着纽约那帮人做的时候工作都是日夜颠倒的，是真的先事业后家庭，于是一直单到现在。
　　他各方面都优秀，从来都豪不费劲，因为喜欢他的人很多，所以他从不含糊，也从没在面对谁的时候这么乱过。但骆泫有点不一样，有气质，好看，而且是不可定义的好看，整个人很耀眼，还有临危不乱的镇定。
　　总之韩修从没见过这样的，而且非常欣赏。
　　很神奇的一种感觉，面对面第一眼的时候就忽然觉得胸膛那里空了一下。想和那人彼此了解得多一点，才能填满。
　　韩修靠着沙发背坐，过了会儿摇着头笑了笑。
　　一把年纪，还一见钟情了。

　　不过韩修这心思楼上的人自然都不知道，那间会议室里的人，包括骆泫，都觉得这个韩总太傲了点儿。
　　不过骆泫就算是被甩了冷脸也没生气，反倒是洪秘书还在震惊中。她在这里工作四年，知道韩总性子冷，但像刚才那样一言不发直接走掉的还从来没有过。
　　最后还是骆泫先转向她，说：“那我来和您对接？”
　　“诶，好的好的。”洪秘书带上了笑，说：“骆先生，我叫洪莉莉，是韩总的秘书。您看您方不方便留个名字和电话？”
　　其实不一定要赔偿，那几个碎掉的摆件不怎么值钱，他们公司没有敲竹杠的习惯。只要邹亮本人不闹，公司大概率不会怎么样。但韩总没给留话，保险起见，洪莉莉也不能就这么把人放走。
　　骆泫出门出得急，没带名片。他抬手示意了一下，说：“我写给您。”
　　洪莉莉把本子翻了页新的，连着笔一起递给骆泫。骆泫写了姓名和手机号，然后把本子还给洪莉莉，又说了声“抱歉”。
　　洪秘书也是人精，不替韩总说没关系，但态度一直很好，要把几个人送到楼下。
　　“不用了，”骆泫笑了下，“我们自己下去就行了，今天给你们添麻烦了。”
　　正好还有两个保安，七个人塞满了一部电梯。进去的时候骆铠还在嘟囔，骂了韩修和那个前台小姑娘两句。
　　小姑娘看着单纯很好糊弄，其实挺机灵的，在翟奇思抡第一下棍子的时候就给刚才那个什么韩总打了电话。
　　骆铠说：“大意了......下回得找人看住前台！”
　　还想有下回？
　　骆泫站在角落，转头看了一眼，骆铠就闭嘴了。
　　到大堂之后骆泫又好声好气地把保安给打发了，然后站在原地闭了闭眼。现在都过了晌午了，他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没吃东西，又到这里一通折腾，这会儿脸有点白。
　　“大哥哥，”翟奇思立刻挽住了他的胳膊，说，“我们错了，你别生气。”
　　他边说还边踹了骆铠一下，骆铠在一边揣着兜儿跺了跺脚，说：“哥，我错了。”
　　骆泫头有点晕，但睁开眼的时候又带着了笑。面前的都是成年人了，他哪能真的教训。
　　这事儿毕竟是因为他和骆铠才出的，骆泫先给那两个跟着来的男生说了声抱歉。
　　那两个人肯定不敢接这话，骆泫把事情处理得太漂亮，谁也不欠谁的，何况骆铠在一边儿脸黑得和什么似的。
　　两个人笑笑，说：“骆哥你这话说得，我们得谢谢您。”
　　骆泫让他们先开车回学校，那两个人听话地走了，临走的时候说回学校等骆铠约饭。
　　“去去去，就知道吃，”骆铠吃了败仗本来心情就不好，站他哥身边，没好气地说，“滚滚滚。”
　　骆泫警告地看了这小子一眼，然后说：“小奇，我看看伤。”
　　翟奇思的伤在颧骨那一片，他平时最注重形象，这会儿看骆泫没生气，立刻开始喊疼。玻璃都是落地的，三个人刚好站边上，光线充足，骆泫仔细地看了看。
　　“大哥哥，你不知道那人出手有多重。”翟奇思闭了一只眼，另一只眼半睁着去瞄骆泫，“你快看看，我是不是要毁容了？”
　　骆泫抿了抿嘴，说：“该。”
　　“别啊！”翟奇思知道怎么逗骆泫开心，故意说：“我这脸要是毁了我就去起诉他们！赔钱！至少一个亿......啊我的脸......大哥哥......”
　　“行行别贫了，”骆铠烦躁地说，“毁不了容，这要毁了你还拿什么发骚啊？”
　　“不会毁容，”骆泫在翟奇思肩上拍了拍，“没破，回去涂点药。”
　　翟奇思原本精心抓过的头发也趴了，看着怪可怜的，对骆泫点了点头。
　　“大哥哥，”他小心翼翼地问，“你没生气吧？”
　　其实生气谈不上，骆泫就是觉得糟心。先不说打架给各方都带来了麻烦，他本身也不想再提起任何跟邹亮有关的事，结果几个小子直接闹人家公司去了，让他想赶紧忘记都不行。
　　心里乱得慌。

作者有话说

　　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