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少神君的作废婚约 ...
-
冰雪覆盖大地，天空一片死灰色，狂风嘶吼。
脚印在雪地里延伸，笔直整齐。
一个年轻道士着青衣，负长剑，撑着伞，在风雪里踽踽独行。
雪打在伞面沙沙作响。
道士相貌俊美，两道剑眉下是一双异常好看的丹凤眼，寒风强劲，吹得他双眼微微眯着，略显迷离。
道士已经飞升为神，然而此刻他仍然滞留在人间。
二十日前傍晚，天高云阔，京清观上方突然白鹤成群，狂风骤卷，红霞满天。众道士仰头惊叹时，只见师兄从殿室内缓缓飘出殿外，脚踏祥云，手挽长风，通体神光。
众道士惊呼：“成仙了！师兄羽化了！”
“师兄，拉我一把，带我一起飞上九重天吧！”
“做梦吧你!我早就说师兄是天神下凡，早晚飞升，你——凡夫俗子，再修炼几辈子吧！”
“说得好像你就和我不一样，明天就能飞升似的。”
十丈高空之上，道士的肉体凡胎如流沙消失了，与此同时，北海少神君书夜的意识逐渐替代道士的记忆。
书夜像睡了沉沉的一觉，昔日的记忆涌入脑中。
他想起了星月交辉的北海神宫，绿树白烟中的书房，父亲和母亲的慈容，以及自己身着一袭白衣跳入轮回台的时，北海夫人微笑颔首，道：“吾儿道心坚定，必会早日得道，我和你父亲静候你归来。”
苦修二十七载，一朝得道，不负所望。书夜足下聚拢祥云，将要乘风而去。
天界自至高无上的天宫之下，属东山神君、西荒神君、南洲神君、北海神君这四位地位最为崇高，书夜为北海神君之子。以他在天界位列前十的尊贵身份，在未来数千年的时间里，都不必再涉足人间。
然而，就在这最后一刻，飞升突然停止。书夜的心脏像被强韧的丝线牵扯，揪住了血肉，撕扯得疼痛难忍。
痛意从胸口蔓延至脚尖，书夜背脊沁出凉汗，清明的眼睛蒙上疑惑：太上之道忘情，他早已修得心如平湖，在漫长的万年岁月里，也从未感受过如此剧烈的心痛。
片刻之后，足底祥云散去，香风消弭，书夜自空中缓缓落地，一切恢复如常。
众师兄弟围上前来，关怀情切的问：“师兄，没摔着吧？你方才在练什么神功吗？”
“是法术吧？我们还以为你要飞升了呢！又看见你掉下来，真刺激！”
夜色渐浓，书夜微微抬起头，有个眼尖的师弟发现他虽然身着熟悉的道服，却换成了另一张极为威严俊美的脸，玉质金相，神相貌。
他喊道：“哎呀！这不是师兄，你们看他的脸！”
众人几乎吓死，哆嗦着喊道：“天神下凡！快拜！”
“无量天尊！”
“……”
道士们围着他跪了满地，骤然响起洪亮的唱经声，如潮水涌来。
书夜额头微垂，手捂心口，那里的剧痛逐渐消退，丝线变得绵软，始终不断，如风筝线般牵着他，把他束缚在这人间。
他缓缓理清这莫名的牵拉感，那是一种未知的情感，是一种不止因何而起的悲悯之情，那丝线的另一端在远方，似乎是冥冥中注定，他悲悯，却不知悲悯何人。
书夜离开道观，跟随牵引跋山涉水，走进了天界和人间交界处的沼泽地。
此处是苍茫荒原，除了一些顽强的杂草藤曼，连树都长不出来，终年只有毒蛇野兽盘踞，绝无人烟。
千年之前，这片陆地不是人间的蛮荒之地，也不是古战场，而是悬于九重天上的一处神国，名叫南洲。
南洲是天界乐土，有长生之泉，盛行长生之术。这里只有春夏两个季节，阳光炙热，植被茂盛。南洲仙人多为鸟仙，喜穿白衣，常在在参天绿茵里嬉戏遨游。
书夜至今仍记得，当从他的北海神国往下看时，南洲就像是一块璀璨的绿宝石镶嵌在南海上，幽静美丽，生机勃勃。只需多看一会儿，就连他那般清寒的心也变得温暖几许。
可惜南仙们只重视繁衍生息，厌恶兵事干戈，后来魔君大举进犯，南洲全境沦陷，百万天兵覆灭，男丁皆战死。
一片大好的仙土跌落凡间，成为这片渺无人烟的大荒泽。
皑皑白雪覆盖了大地，掩去了山川地貌，冷冽的空气中，书夜嗅到了经年不散的杀气怨气，耳畔风声中仍掺杂着魔兽濒死前的狂吼，若是将层层积雪扒开，便能看到大地上满目疮痍，尽是刀枪剑戟的创痕，脚下踩着横死的妖魔尸身。
“书夜少主。”空旷的雪地里，传来一个陌生老者浑厚的声音。
书夜回头一看，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站在身后的雪地里。
他身着白袍，腰间悬着黄澄澄的葫芦，杵着桃木拐杖，生的额骨宽阔，耳垂饱满，鼻梁高耸。他通身古朴浑厚，像是数万年前开创天庭的一辈才有的气派，不禁肃然起敬。
见老者用来束住银发的乃是一根红绳，书夜抱拳施下一礼，道：“晚生见过月仙。”
老者眯着眼冲他微笑着点头。
书夜问：“尊者暗中设阻，引我来此，何故？”
老者道：“引你来此的是你自身的因缘，也是老朽多年前为南洲和北海牵起的那根红线。”
书夜还记得当年之事，问道：“您是第九代月仙，和合长老？”
老者道：“正是老朽。岁月如流，转瞬之间，我已活了几万岁，天寿已满，近日将是归墟之期。今日少神君回归天界，正好了却一桩前尘往事，从今以后，你高居天界，与凡尘再无牵挂，老朽亦可聊无挂碍，回归天地之间。”
书夜道：“尊者若有吩咐，书夜照办就是，请讲。”
月仙缓道：“一千年前，南洲太子妃身怀有孕，应南洲神君和北海神君的要求，老朽亲自为你和太子妃腹中公主立下婚约。然而就在南洲太子妃即将分娩之际，南洲被魔界攻破，太子妃身死，那公主未曾降生。这些都是少神君亲身经历过的，老朽突然提起，你不会觉得突兀吧？”
因为年代太过久远，这些回忆仿佛远处传来的磬音，往事沉渣泛起。他仿佛看见了当年大战时，他正值少年，身披戎装，骑跨白马，率领北海将士与魔军作战。
每日睁开眼都会看见同袍惨死，他总是冲在前面，英勇无惧，不惜与敌人玉石俱焚。
在那段烈火峥嵘的岁月里，耳边常有异样的议论声：
“书夜少神君是为保护南洲公主才这么拼命的吧？哈哈，虽然她还小，小到还没有出生，但也是你的媳妇。”
“等公主长大，等南洲和北海联姻，派北海的精兵强将驻守在南洲，就没有魔兵敢来犯了吧！”
“为了南洲的安宁，书夜少主，你可得早点把公主娶回家。”
“还催？没看见书夜为了公主，在战场上杀红了眼吗？”
年少的书夜面皮薄，每当有人打趣，总是默默走开。他心中亦明白，出于公心，他是为了保卫天界，可出于小小的私心……他也是真心真意想要守护那位尚未出生的南洲公主的吧？
毕竟将来她不仅会是他的妻子，更是令六界尊崇的北海夫人，不可遭受灭国之辱——这竟然成为了年少的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时的信念。
最终天兵不敌，当魔军重兵包围南英宫时，他奋不顾身的挡在宫外，拼劲最后一丝力气阻拦魔军，直至倒下。
这些都是三千年前的旧事了。
南洲灭国后，天界的秩序重组，六界山河换了一副容颜，人心也是。
三千年后，书夜已不再是那个浴血奋战的少年。
而且……书夜的额头冒了一层细汗，道：“公主已死，重提旧事，何益？”
月仙微笑道：“她若没死呢？你认为将你牵引至此的是谁？”
书夜瞿然睁大了眼，问：“是她？她还活着。”
月仙道：“她就在这片雪地沼泽中。当年整个南英宫坠入凡间，胎儿得神器庇护，多年来虽未化成人形，却也没有消亡。若非见你的红鸾星有异动，我也不敢相信她还活着，一路找到这里。”
书夜当即施展凝魂之术，在空中新手勾勒出一女子的画像，再口念咒决，召唤原野上的仙魂仙魄，注入画像中，然而魂魄如烟，一旦聚集又立刻被风吹散，如水中捞月。
这些都只是残碎的魂魄而已。
月仙道：“她是一息胎灵，无肉身立足于世，苟活于世千年，不知化成了什么山精鬼怪。生死造化，大道在天，何必强求，随她去吧。”
书夜素来知道月仙只司姻缘，法力浅薄，历代月仙皆有胆小怕事的通病，然而乍然听到山精鬼怪，何必强求之词，甚是刺耳难听，忍不住眉目深沉，薄有怒意，道：“若不救她，月仙在此处等候我，所为何事？”
月仙察觉少神君不悦，笑道：“少神君气魄非凡，老朽见识浅薄，少神君勿怪。老朽只司分内之事，敢问少神君，如今南洲公主一息尚存，你是否打算和她再续前缘？”
书夜坚定而清晰地说道：“不必。”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少神君的作废婚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