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不妖君

22、白莲血潭16

　　少年远比叶无妄所想的更沉得住气，也更狠绝。

　　在柳凝儿满怀期盼的准备嫁给某位富家子弟时，城始传出柳夫人遭受贼匪玷污，早已不是处子的消息。

　　其实是否是处子，新婚之夜一试便知，只是柳凝儿过于沉迷男人们的甜言蜜语而一再自欺欺人，真以为自己寻到了真情。

　　美人虽美，但是名誉、脸面更为重要，那位富家子弟迫于家中压力，向柳凝儿提出娶妻变纳妾的想法，说到底还是舍不得美人。

　　柳凝儿当场就怒了，不可置信的望着面前自己满心欢喜即将要许诺终生的“良人”，心如刀割落下泪来，质问道：“你娶的到底是我这个人？还是我的身份？”

　　“良人”一脸为难道：“凝儿，我娶得当然是你这个人，但是我家家教森严，实在是……幸而我父母深明大义，哪怕你没多少嫁妆，只要你以后谨守规矩，侍奉亲长，我父母还是愿意接受你的。”

　　“接受我？”柳凝儿泪如雨下，一咬牙，甩袖掀翻桌上茶盏，“我不接受你们！滚！给我滚！我柳凝儿还轮不到你们可怜！”

　　若说那些传言只是扯掉一块遮羞布，那么男人的轻贱与诋毁彻底将柳凝儿拽下云端，踩在泥里。

　　“一只破鞋而已，还以为自己是柳家大小姐，也不看看柳家成了什么样？”

　　“柳家有好几位貌美的小姐，为什么贼匪偏偏留了她？莫不是那贼匪头头是她相好？”

　　“若是娶了她，是不是就可以知道柳家的宝藏藏在哪儿？”

　　“小爷是看你长得不错才愿意收你入房。做主母？也不瞧瞧自己什么货色？”

　　柳凝儿双目猩红，癫狂无状，又哭又笑，“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身边伺候的丫鬟见柳凝儿大势已去，生了二心，私下贪了不少财物，被柳凝儿发现，柳凝儿彻底崩溃，抓着丫鬟的头拼命撕扯，又打又骂，最终将丫鬟按进水盆中，活活溺毙。

　　柳凝儿的疯癫残忍让叶无妄既同情又心惊，随后他便发现，不只是柳凝儿，城中之人或多或少都在发生异变。

　　有慈眉善目的老者因不满小孩弄脏自己的裤腿，用手中拐杖当街殴打小孩；有原本相处和睦的邻里一言不合相互咒骂，自此紧闭家门不再往来；有侍奉公婆的温顺媳妇不给家中老人吃饭，存心将老人饿死家中；有勤劳能干的短工抛弃手头活计，钻进了赌坊，输掉了一切。

　　如此变化不一而足。

　　叶无妄与花辞站在街道转角，看着面前几个华服少年对一只街头野狗扔石子，狗呜呜咽咽在哭，人嘻嘻哈哈在笑，叶无妄实在不知这样做有何快乐可言。

　　碧云蓝天下，花辞指了指地下，叶无妄看了看脚尖，忽然意识道：“你说的是肉身莲？”

　　柳家大宅荒废，被一百二十八具尸体掩埋的白莲池成了鬼地。

　　当地官衙原本打算放一把火烧光，无奈点了几次火都天降大雨，于是这地方被传得神乎其神，说柳家冤魂未散，就等着抓来哪个擅自闯入的倒霉鬼夺舍复活，吓得再没人敢上门。

　　叶无妄无法控制瑶仙境中看到的内容，只能继续看下去。

　　昔日柳府卑贱的少年转瞬间长大，因着刻意积攒的好名声被亲生父母认领回去，并赐予一个十分讽刺的名字“胡怀恩”。

　　胡怀恩被领回家的第一天被下人梳洗干净，带到当家主母面前。

　　当家主母威严刻薄，眼神十分挑剔的瞅了瞅他，尖细着嗓子道：“你身生母亲是我身边伺候的大丫鬟，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勾引了不该勾引的人，这才有的你。所谓母债子还，你之前十几年在外所受的苦也算是把这债还清了，如今既已回来，就该摒弃过去心怀感恩，重新开始。记住了吗？”

　　胡怀恩伏地跪拜，道了一声“孩儿谨记。”

　　主母见此很是满意，随后道：“既然明白，那么你身边的人也该处理下，免得往后走出去被人指指点点。”

　　胡怀恩知道所谓身边人指的谁，而胡家必然不会接受一个出身低微，又容颜尽毁的小丫鬟。

　　昔日的小丫鬟也在长大，依旧散发遮面，只夜间出没。

　　胡怀恩回了胡家做胡家六少爷，小丫鬟继续守到两人共同居住的简陋茅舍中。胡怀恩只当这里是一个暂时的停留处，可小丫鬟俨然已经当做了栖身之地。

　　小丫鬟坐在塌脚，穿着浆洗的发白的旧衣裙，手里是从别家收来的针线活。小丫鬟自小在柳府长大，生来便是伺候人的下人，如今除了一手针线活，她实在想不出能有什么傍身的本事。

　　胡怀恩没有说什么。实际上自从被柳凝儿拒绝后，胡怀恩就很少和小丫鬟有只言片语的交流。小丫鬟以为胡怀恩是被柳凝儿伤透了心，不爱说话，后来才知胡怀恩是打定了注意要抛弃她。

　　胡怀恩问她：“你有什么愿望？我可以帮你实现。”

　　小丫鬟低垂着头，过长的刘海挡住面容，先是摇了摇头，而后点了点头，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道：“我想找到我的母亲。我知道她早已不在人世，但我想知道我母亲活着的时候是在哪儿生活的。我想去看看。”

　　胡怀恩答应了，并且很快兑现承诺，他趁着一个晨昏，外面光线不足的时候带着小丫鬟去了城中最有名的烟花巷柳之处。

　　年老色衰的老鸨收了钱财，对胡怀恩身后裹着黑色斗篷的柔弱身影投去探究的一瞥，识趣的不多问，领着两人上了楼。

　　小丫鬟的母亲曾经是楼里的头牌，受无数男人追捧，在这些男人里挑选了最有钱最善解人意的一位成就了一段风月韵事。只可惜那男人家有毒妇，得知男人夜不归宿，在外有了孽种，便毒酒白绫，了断一桩丑事。

　　“哎呀，我们这里的姑娘哪一个不是人精，毒酒灌入肠，白绫脖上绕，只要阎王爷不让你死，你就死不了。”老鸨说的是唾沫横飞，桀桀的笑的像只老妖精，说罢又叹了口气，道：“可既然已被写上阎王爷的生死簿，今日不死，明日也逃不了。逃过了毒酒白绫但终究伤了根基，没有挨过十月怀胎，还是我们几个老姐妹冒了忌讳，生生剖开肚子，将孩子取出来的。”

　　老鸨又领着两人去到郊外一处坟地，指着其中一处无名坟，道：“每年经我手落地的孩子不知多少，其中死的死活的活，像你们这样既不敢见人又想知道真相而寻回来的人我见得多了。”

　　小丫鬟恨不得整个人隐在黑暗中，胡怀恩则声音清冷的询问道：“那个孩子后来如何？”

　　“还能如何，在楼里生下的孩子注定低人一等，姿色好些的就留下来，兴许养熟了又能出来接客，姿色不行的，或者那种一看要花很多钱才能救活的，要不直接扔了，要不就随便送给谁家去。”老鸨特意瞄了一眼胡怀恩身后的黑斗篷道，“也有走了霉运被当做野种接回去的。那家主母是个狠角色，知道孩子被生了下来后就将孩子带走了，至于带去哪儿谁知道呢。”

　　这时有一个身穿红衣的疯女人赤着脚在坟头跳舞，老鸨哎哟哎哟的叫唤，赶紧叫人来将疯女人绑起来带回去。

　　老鸨指着那个疯女人道：“天下的男人都死绝了。你们刚问的那个，和这个，看上的是同一个男人，然后一个生下孩子便死了，一个得知男人被杀后便疯了。”

　　小丫鬟禁不住开口问道：“这个男人是谁？”

　　老鸨道：“还能是谁，当然是昔日城中首富，柳家家主咯。”

　　小丫鬟如遭雷劈。

　　旁观着这一切的叶无妄看着被五花大绑，口里念着“明郎”的疯女人，这才知道“明郎”到底是谁。

　　花辞看得有些无趣，一直在东张西望，叶无妄问道：“你在找什么？”

　　“一些有趣的东西。”花辞果然在隐蔽处发现一个偷听的影子，道，“哥哥还记得胡家一共有几位少爷？”

　　叶无妄回忆道：“胡怀恩行六，不算往后还没出生的，怎么着也有六七位吧。”

　　“可最后便是这位新来的六少爷得到了胡家。”花辞又问道，“胡家还有其他亲友吗？”

　　“不曾听说。”

　　“也就是说这些人都死于非命了。”

　　叶无妄不信，“也许只是被赶走了，不一定都死了吧。”

　　“亲手收敛过一百二八具尸体的人，手上再多沾点血又何妨？”花辞笑眯眯道。

　　叶无妄不寒而栗。

　　就像花辞所猜想的，胡怀恩成了胡家其他少爷的眼中钉，每一天都在想方设法引他犯错，好寻到理由将他驱赶出去。很快胡怀恩花钱为那个疯女人赎身，养在外面宅院里的消息被传了回去，胡怀恩被问责。

　　贪图虚名的胡老爷根本不重视这位多出来的六儿子，厉声命令他将养在外面的女人轰走。

　　耳边尽是责骂与嘲弄声，胡怀恩斜眼瞧了一眼旁边幸灾乐祸的兄长，头一次顶撞道：“兄长在赌坊欠债不还，偷卖家中财物，在外包养数名外室，如今又想盗取‘玄阴刀’高价售卖，对于这些父亲又打算如何处置呢？”

　　两鬓斑白的严父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旁边兄长急头白脸想上前狡辩，胡怀恩大声喝道：“是与不是，父亲一查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