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记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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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窗外，鸟雀落在桃树枝头，唧唧啾啾叫个不停。
屋内，身盖锦被的少年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
入目是雕刻精细的房梁，身侧不远处是一扇花鸟屏风，细看可见其间云雾缭绕，飞鸟翱翔，山间白鹿奔跑。
有些眼熟。
余舟迷茫地揉了揉眼，试图弄明白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他脑子里很乱，太过纷杂的记忆搅在一起，塞满了整个思路。
记忆片段中一会儿闪过他身处“宿暮谷”，半靠在魔物簇拥的高台边的画面；一会儿又到了哪家学堂，他自己就坐在案边，台上是个仙风道骨的老头，正滔滔不绝的讲着什么。
这都是些什么鬼？
余舟蹙眉，扭头又望见窗外一树半开的桃花。
远处是一道烟灰色的矮墙，其外隐约可见群山万壑，白雪覆盖在山巅，以及那一座矗立于顶端的凤凰形状的钟塔。
思绪在一瞬间清晰了片刻，随后而来的是一幕幕模糊却无比熟悉的画面。
是了，他记起来了。
这里是凤栖山——世间数一数二的名门正派。
回忆如同逼仄过道中的行路人，一点一点出现在脑海中。
凤栖山处于极北之地，常年积雪封霜，唯有这外围的一座闲云峰勉强可见四时风景。
而他叫做余舟，是凤栖山一名普普通通的外门弟子，在某次意外中死去……
等等，什么？
他死了？
余舟愣在原地，回过神环顾四周时，却发现周围一切正常，院内阳光明媚，透过稀疏的花瓣和半掩的竹帘到达他眼前，全然不似传闻中鬼怪横行的阴曹地府。
他看了看自己手心清晰无比的掌纹，又试探着摸了摸自己的脸。
指下触感柔软，温热的体温从面颊传递至指尖。
很好，看来他也不是什么鬼怪。
那么问题便来了，他究竟为什么会记得自己已经死了？
还是万箭穿心这种绝无生还可能的死法？
还没等他从这片混沌中清醒，并彻底想明白这个问题，外间便忽然窸窸窣窣起了一阵响动。
余舟向外看去，就见一名黑衣少年挑帘而入，手中端着个白瓷碗。
那少年一头白发束起，银眸半敛，眉心与眼尾各一道细长的绯色妖纹，如同覆雪之巅生出了一抹红梅。
冷淡，昳丽。
这便是他对这少年的第一印象。
少年捧着瓷碗径直走入屋内，见余舟半撑起身，眼中微微流露出些讶然。
然后重新归于平静。
“终于醒了。”少年没什么表情的将手中瓷碗放下，“昏迷了三天。”
余舟不知如何作答，只能沉默着，顺道偷偷瞥了眼放在小桌上的瓷碗。
里面粘稠的黑乎乎的一团，似乎还有些不可名状的物体。
这个……是药罢？
余舟被这碗东西惊得无语，那少年没太注意，还在说着：“下次再莽撞，活该你死在里头。”
他在说什么？余舟一头雾水，但一时想起自己死因，下意识反驳道：“我没有。”
“没有。”少年立在榻前，俯视使得那副本来毫无波澜的神情莫名显出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来：“那你做什么往那恶鬼身上乱贴符？”
啊？
余舟听他说的这话，又细细回忆起来。
他说的不是自己被万箭穿心那件事，也不是自己记忆中的任何一件事。
又或许是他一时半会儿没记起来。
余舟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决定继续保持沉默。
见他不语，少年也只当是他心虚，语气越发理直气壮起来：“大师兄下回再犯这毛病，也该看看场合。”
“可不会再有第二个及时赶到且将你平安带回来的人了。”
看不出来这人居然这样啰嗦。
余舟心中暗想，后知后觉地发现哪里有些不对劲。
他叫自己……大师兄？
自己从前只是名普普通通，不知道排到第几号的外门弟子，什么时候成了大师兄了？
余舟心中怪异的感觉越来越重，面上却半分不显，只道：“那便多谢师弟这些日子的照顾了。”
这话应该没问题吧？
余舟暗想。
眼前少年叫自己大师兄，那必然是他师弟。再看这架势，大抵多多少少也是照看了他一些时日的。
这么说，肯定保险。
谁料那少年闻言蹙了眉，神情古怪地看了他半晌，问道：“你又想做什么？”
余舟怔住，他哪里说得有问题吗？
思路急转间，余舟装作一副茫然的模样，不答反问：“怎么了？”
“别装了。”少年冷笑一声，“每次你这么客客气气跟我说话，绝对有问题。”
“……”
原来是栽在这里了是吗。
余舟讪笑道：“这回真不是……我头疼。”
“……”少年没说话，狐疑地看着他。良久，转身出去了。
看来是没事了。
余舟松了口气，随手端过一旁的瓷碗，习惯性地放在鼻下嗅了嗅。
就是这浅浅一下，他仿佛看见了自己死去那日，阴云密布，破败的城墙外飞来无数箭雨，而他被吊在墙头，避无可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利刃直直穿透自己的身体。
可想而知，要是他直接喝下去会是什么下场。
余舟忽然就明白了，大概刚刚少年那个眼神不止是因为自己语气太过客气。
他迅速打开窗，顺着缝隙，手法娴熟地将那碗“药”泼了个一干二净。
余舟做完这一切，重新靠回床头望着窗外发呆。
他现在还是“余舟”吗？
或者说，他是否是死后无意上了别人的身？
可就方才那位“师弟”而言，他从未听说过凤栖山上有一位这般样貌的人。
白发银眸，毫无疑问，他是名妖修。
若凤栖山当着有这号人物，他怎么能没有印象？
余舟想起方才见到那名少年的感受。
……其实，也有些眼熟。
只是依旧记不起那是谁，也没法从自己那一团糟的记忆中再分辨出些相关的记忆来。
余舟思索片刻，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书架。
说是书架其实也不准确，那上面杂七杂八堆了许多东西，倒是本该占据大部分的书籍，实际上只有小小两三层的地盘。
余舟的目标，正是那堆杂物中的一面铜镜。
他倒是想要看看，自己如今这张脸究竟会是谁。
对于一名修仙者来说，取下那面铜镜简直不要太容易。他甚至不需要多走一步，只用靠在床头招一招手，铜镜便能手到擒来。
镜中人眉目清隽，如同名家笔下的水墨丹青，温文尔雅，唯有那对漆黑的狐狸眼流转间泄露出几分不羁。
这分明就是他自己的面容。
怎么会这样？
余舟对着镜子，再度怀疑起自己的记忆来。
如今暂且有两种可能。一是他的记忆有问题，二是他所处的世界有问题。
余舟眼底神情渐暗。
无论是幻境，还是些别的什么……既来之则安之。
“余舟？”
耳边忽然传来一道略带疑惑的男声，余舟心中一惊，拿着镜子的手随之微微一抖。
方才想事情想得太过入迷，居然没注意到进来了人。
这回来的是名衣袂飘飘的白衣青年，刚刚离开的少年就跟在他身后，两人的目光带着如出一辙的担忧。
在青年余舟记得，他是凤栖山的三长老，姓常，单名一个渝字。
余舟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明知故问：“怎么了？”
常渝意有所指地望向了他手中的镜子。
“我这是……”余舟一时找不到借口，只得含糊道，“欣赏一下。”
常渝神情一滞，扭过头问那少年：“他这是……？”
“回师尊，我觉得他不太清醒。”少年答道。
余舟假笑道：“谢谢，我很清醒。”
“是吗。”少年上下打量着他，道，“那你说，我是谁？”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余舟竟一时没能分清他这话究竟是敷衍调侃还是当真发现了什么。
无论如何，这个在别人看来简单到不用想就能说出口的敷衍问题，对余舟来说，却是没法回答的。
——他对眼前白发少年毫无印象，仅仅是潜意识里觉得熟悉。
这一丝半缕的熟悉感，没有半点记忆的支撑，还不足以猜测出一个人的姓名。
“这还用问吗。”余舟故作镇定的挑了挑眉，笑道，“真当我傻？”
少年没接话，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余舟。
那副神情仿佛明晃晃写着，“难道不是吗”？
余舟无法，只得硬着头皮照着脑海中那些对不上号的名字一个个念。
“顾云舟。”
少年眯了眯眼。
看来这个不是的。
“莫云衡。”
少年眉毛一点点皱了起来。
唔，还不对吗？
“洛清遥……？”
“余、舟、”少年那副一贯冷淡的神情终于裂开了一条缝，他似笑非笑地紧盯着余舟，“你故意的？”
“陆青枭。”常渝及时开口打断了他，转而看向余舟，“这只碗里的东西呢？”
余舟顺着他的手看去——是他刚刚泼掉的那碗“药”。
他余光瞥见端来瓷碗的少年也正看着自己，张口便道：“喝了。”
说完，还违心地夸了句：“味道不错。”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