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throned·神冠依旧》真夜彗星群

145、守城战·序

　　城墙上人声嘈杂，纵使士官无数次怒吼要求安静，也无法让士兵们消停——他们很多都没有穿上护具，甚至还有没有拿上弓弩，因为事发突然，很多前几日才加入城卫的人，自然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了。

　　匡阔的东城墙上，着装邋遢的众人们主要挤在前方。被迪哥尼拉着的伊莱根，也慌慌张张地冲入了人群，靠着他们较为娇小的身材，以及与同龄小孩相比，优秀的身体素质，他们最终挤到了众人前方。

　　“诶呦，这个该死的小屁孩——”

　　“注意点啊混球！”

　　“——诅咒之子！！”

　　当然，强行挤到前方，还是遭到了补上谩骂，迪哥尼笑嘻嘻地不为所动，伊莱根眉头微皱，也没有做出什么回答。

　　最终，他们眼前的终于开朗起来了，东部的荒原，从未如此的空阔与悠远——因为他们从来没有从这么高的地方瞭望过。

　　此时，空阔悠远的远方，被苍白的雾气掩埋了，荒原早上会有晨雾，这是吉安母底大多数人都知道的常识，尤其是在春夏之际，如果仅是晨雾的话，众人不可能这么惊讶。

　　——问题就是，那里的不仅仅是漂浮在地面上的雾，而像是从天空中倾斜下的烟尘一样，而且那也不是往日清澈冰凉的形态，日光洒在其上，只能反射出石灰一样的苍白。

　　“那，到底是……”

　　吵闹声都是从被挤在后边的人传来的，前面的人，多已哑然，他们看着眼前巨大的尘墙，只能暗自吸气，虽然远去之地，让那白烟墙幕没有那么巨大，可是仅仅是这样远远地望着，恐惧就闯进了众多卫兵的肺，像潮水一样让他们窒息。

　　虽然烟雾静止于前，并不像是会前进的样子，可是只是想象那烟墙缓缓逼近，众人的双腿就感到酸软无力了。

　　——而藏在那苍白之尘烟之中的，就是……

　　苍之尘烟，最前吞涌之处，一丝截然不同，但似乎同时与烟尘共生共利的漆黑出现——一个小黑点，三个小黑点，七个小黑点……

　　陆陆续续，远处的荒原之上，淡黑的地毯从苍白之中生长出来，城墙上的人们，视力大多数无法看清那么远，迪哥尼眯着眼睛，一手遮去天空中太阳刺入眼睛的光线，仔细地看着。

　　但在数次尝试之后，他只能叹了口气，移开了手——什么都看不见。

　　“那块漆黑的玩意……感觉像是人形，我是看不清——”

　　他感慨着的同时，缓缓扭头看向身边的伊莱根，然后，就被这个沉默的优雅少年脸上的忧愁给吓到了。

　　伊莱根只是比迪哥尼稍稍好些，当他集中注意之时，能依稀看清漆黑物体大致模糊的形，但是更近一步，也做不到了，城墙塔上应该有使用特殊道具的人，他们应该看的清，不过就算他们知道是什么，也不会立刻告诉底下这帮卫兵。

　　就在他数次眯起眼，想要看清远处的一切时，一种清凉的，几近甘甜的“触觉”，从腰间涌入眼睛。

　　他从来不觉得用眼过度——曾经有一次，他熬夜，借着灯火看书，过分痴迷地看了一整晚，眼睛也只是微微酸了一会，看到日光也没有其他人说的刺目不已。

　　而现在，随着那清流涌入眼中，他的眼睛是那么清爽——于此相比，过去的每一瞬，自己眼睛习以为常的感受，其实就是酸痛。

　　——这是，父亲的剑所寄宿的魔力吗？

　　没时间惊叹了，眼前瞬间清晰的世界，传输而来的信息让他无法发出一丝惊叹。

　　漆黑的地毯，不是地毯，而是不死者，每一个身材都十分魁梧，身高至少在七米以上，他们身上都披着华美而漆黑的铠甲，从缝隙之中，勉强能看见这个负向生命过分粗壮的骨骼，它们仅仅从大小上就能与寻常不死者做出巨大区分，更不用说，漆黑的骨骼无比光滑，几乎闪烁着金属的光泽，它们的手上，则捧着巨大的长弩，弩箭粗大到无法称之为弩箭，而在它们身后，则是巨大的箭袋，内部囊着粗壮的“长箭”，伊莱根还依稀能看到探出，没有被削去的，枯萎的叶子，或许这弓箭就是直接将树拔起，然后粗糙地削磨就拿来用了吧。因为太远了，所以即使这么魁梧的存在也缩成一点了。

　　远去的事物，仅凭人自己是很难分辨大小的，如果没哟参照物，人自然就会把远去的巨物认作为小巧的玩具——纵使伊莱根再怎么经验丰富，再怎么博学，也难以分辨。

　　能这么轻吟分辨出来的唯一原因，就是，那里有再明显不过的参照物，人。

　　像是装饰一样，挂在那巨大的憎恶存在胸口，战利品一般地交织着的，正是人的身躯。

　　不过，那里的身躯，扭着，交织着，他们延伸出躯干的四肢，柔软的好似绳子，大概里面的骨头已经碎裂成无数段，无法支撑起一丝一毫了。

　　那些失去了坚硬的四肢，成为了优秀编织物的原料。于是，在巨大不死者的前胸甲之上，编织着奇妙的围巾：人的前肢与头前另外一个人的腿缠绕在一起，打结的部分，已经皮开肉绽，结外的肢体，已经变成紫色，尖端的肢体已经肿胀，甚至有碎裂的。而腿部则又是以一种相当柔软的方式交织在身后之人的前肢上，伊莱根能看到的一个最显眼的，似乎是穿着高雅长裙的人，现在那原本应该至少是健美的腿，沦落为了肿胀的粗绳。

　　以同样方式交织在一处的男人女人，老人，青年，他们变形变色的身躯，织成了一道多彩的残酷围巾，围绕在漆黑的“死亡”之上。

　　那些围巾的“纤维”，那些人们，尚且没有死去，大多数都是奄奄一息的状态，嘴边时不时流出一两句微弱的声音——他当然听不见声音，但是从他们偶尔张开一丝的嘴唇，可以确定。

　　到底是活着好些还是死去好些？他无法确定了。

　　伊莱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见过这么惨绝人寰的场景，本来他应该是确定自己没有见过的，可是他心底并没有泛起过度的恐惧与焦虑——这种疑惑甚至指向他自己的良心——我不会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吧？

　　然而，依旧是腿边的冰凉感，令他意识到了是什么在守护他的精神。

　　——守护之剑……谢谢你。

　　“喂喂，你看到什么了吗？快告诉我啊！”

　　迪哥尼忍不住了，他抓住伊莱根的手，使劲摇来摇去。

　　“……是敌人，不死者。”

　　他缓缓吸进一口气，有些惊讶于此间的空气竟然如此寒冷。

　　“而且，是没有见过的不死者。”

　　……

　　卫兵们的骚乱随着更多的士官的出现而平定了下来，在他们的呵斥之下，士兵们匆匆回到营帐之中，拿上自己的短剑和长弩——弓箭手当然也有，不过他们都是精锐部队，纪律严明，不会出现不拿装备就哄抢而前的行为。

　　收拾完装备之后，被蒸熟的肉干被紧急发给了卫兵们，虽然看见了久久不见的肉食，卫兵们的心底却沉寂了下来——他们大概也能意识到，之后会发生什么了，但是他们都闭口不言，虽然这么做无法造成哪怕一丝的改变，但如果能让他们内心有一丝慰藉，那这样就好。

　　短暂的餐饮时间结束后，再次被召集到了城墙之上。

　　这次，在士官的规划之下，卫兵们站的位置都相对整齐，迪哥尼和伊莱根站在一起，他们在城墙的边缘，正好站在最前排，他们身后还有很多跟他们同龄，甚至比他们还要小的孩子——一些矮小的人，拿着长弩的样子十分滑稽，不过，没人笑得出来。

　　“站在前排的人，应该能看到远处的景象，你们没有吓破胆，就说明你们已经是一个了不起的战士了，我断言，纵使是身经百战的士兵们，看到这场景，也会颤抖着倒地——但是你们没有！”

　　远处，传来了无比粗犷的声音，但是中气十足，听到这响亮沉重的声音，很多人心底都为之一振，尤其是前排，看到了停在城下的不死者部队的卫兵。

　　他们也确实以为，是自己天生的神勇，令自己毫无恐惧，然而事实是：士官们早就召集法师在此处联合施展了大型法术“十字军披风”，这是能消除恐惧，给予信心的法术，类似于之前的“守护者披挂”，他们现在的勇气，就是由这个法术赋予的。

　　伊莱根没有受到这个法术的影响，似乎是腰间的剑自动抵御了这个法术的效果，不过，同时它也为自己提供着心灵防护。身边的迪哥尼似乎也很兴奋，他看着底下的巨大怪物，手中分泌着汗液。

　　“这说明你们都是天生的战士！此刻，正准备着喋血。”

　　浑厚的声音顿了一顿。

　　“然而，你们并不需要过分厮杀，你们在城上，它们在城下，你们只要装好手中的长弩，做好该做的事情，不断地用箭雨撕碎敌人的阵营即可——我们的床弩，连城墙都能穿透，无数投石机也蓄势待发，祝福过的箭头也早就准备好了，只要能将那军队消灭十分之一，那么胜利就一定是我的！”

　　沉默了一瞬，不过伊莱根觉得，这个时候，那个男人，斯内应该在扫视士兵，只是这边他管不到。

　　“就算是不死者，他们也不敢贸然在天明时行动——这就是他们不直接进行攻击的理由！如今是夏日，夜晚并不漫长，我们一共有七千卫兵，箭矢数不胜数，法师们也有超过三百名，战士们，这次战斗过后，你们就能向其他人自称英雄了！——拯救霜城的，英雄！”

　　“那个时候，黄金，白银，珠宝，属于英雄的优待，来自贵族王族的赏赐，全都会向暴雨一样涌来！”

　　斯内其实并不知道，这些不死者不直接进行攻击的原因，甚至可以说，这些恐怖的不死者，跟他以往面对的所有不死者都不同，根本不像是会被日光削弱的个体，不过这么说能缓解士兵的疑惑，那就这么做吧。

　　这些卫兵们群情激奋了起来——很好，至少能做到这样已经很好了。

　　他回头凝视着大约五百米外不死者部队们——它们胸口，编织着人的巨人不死者，幸好只有十二个，其余的不死者威胁也十分巨大，但都没有那巨人不死者巨大。

　　它们手中拿着不可思议的巨弩——斯内认为，这大概就是攻城道具吧。

　　拿着这种武器的个体，任何将领只会将它们放在队伍的后面，而非打头阵，可是现在，这些巨人们竟然站在队伍之前，向着城墙上的人们展示自己胸口的“围巾”。

　　——心理战术吗？不过可惜，那种程度，我们还是有应对之策的。

　　斯内冷笑一瞬，他突然间觉得，或许有其他的目的——可是他无法想出来。

　　无妨，反正他会在恰巧的时候逃走。

　　那被编织在不死者胸口的，大概就是逃难的人吧，他们被抓住，然后变成这个地步……大快人心，这些富贵的混蛋，早就希望他们能再绝望中死去了！

　　这个时候，斯内甚至还想感谢一下这不死者的领导者。

　　可惜，他们大多数还苟延残喘着，无论于公于私，他都希望这人肉围巾快点死掉，倘若没有，或许会让射箭的士兵们产生退缩——因为不想杀死同胞。

　　他最后看了一眼天空——似乎一个瞬间，他感觉，在青冥之上，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

　　或许没有，或许是一个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