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throned·神冠依旧》真夜彗星群

144、灭国之尘烟·下

　　“这是你父亲的东西，不过，你一定认得比我还清楚吧。”

　　魁梧的男人将洁白，带着微微翠绿，轻微碎裂的板甲放在了长桌之上，金属与桌面碰撞的声音令这个空旷的房间异常吵闹。

　　男人厚重的声音不喜不悲，只是在诉说一个简单的事实。

　　而他说话的对象，则是对面的一个，穿着得体的少年，他的身材纤细，此时正低着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作为巡逻部队的一员，你父亲在东部荒原区域遭遇到了可怕的不死者，战死。他仅剩的部下，因为不死者突然停止了攻击，所以才得以将你父亲的遗物带回来——他的遗体已经埋葬了，我跟你父亲相识甚久，虽然他一直不让你认识我，埋葬他的费用，还是我承包了。”

　　没有浪费任何时间在体谅幼年丧父的少年身上，魁梧的大汉继续说着。

　　“还有，他的剑也保留下来了，但是我并不打算还给你，因为那把剑本来就不是你父亲的——你父亲应该跟你讲过吧。”

　　他将自己的腿架在长桌之上，用一个看起来相当舒适的姿势躺进了背后的座椅之中。

　　这对于告知家人死讯的人来说，相当不尊重——但是魁梧的男人并不在乎。

　　“就算这把剑是你父亲的，我现在也是它的主人了，因为你父亲曾委托过我一件事，倘若他战死了，那么一定要把你安全地送出去，委托费用就是这把剑。”

　　他笑着说出了过去的交易，仿佛那个人尚且存留于世一样。

　　吱——这是少年拳头握紧的声音，不过，他担心着声音会吵到他人，让眼前的男人意识到自己不甘的丑态，于是在听到微弱的声音那一瞬惊慌失措地放松了手上的力道。

　　“……哼，不说话，就算默认了吧，那么按照约定，我会收走你父亲的剑，然后安排你出城逃难的路线。”

　　男人的声音再次回归了平静，并没有一丝嘲讽——他为人刻薄凶狠，但不是不明事理的家伙，他当然知道生命有多么宝贵，不然，他也不可能担任到如此高的位置。

　　——城市联合防卫团团长，也就是城联卫团长。

　　这个位置的人，在平常时期其实权利有限，因为团长本人是无法大规模调动城内卫兵的，想要做到这个地步，还需要城主，在某些别的城市内是市长，这个身份的人的应允。

　　而且，卫兵也不是一个城市全部的战斗单位，他们虽然构成了城防的重要部分，但并非是最精锐的一部分，论综合素质，最优秀的全都是城中的那些大贵族，大富商以等等人的亲卫兵……

　　然而现在，不是这样了。

　　一方面，男人不仅是明面上的身份那么简单，他同时也是霜之都地下社会的龙头——或者说龙头之一。

　　在地下社会，他的力量曾首屈一指，在成为了团长之后，他很快就把那些曾经与他势均力敌的帮会吞并，最终成为了这个都市内最大的地头蛇。

　　现在，城主，官员，贵族们，早早地收到了消息，全部离去逃难了，那些华贵的房屋人去楼空，金库与私粮库也都一丝不剩，偶尔有逃难仓促的，也只是剩下了一小部分。

　　留下的，只有他们这些不愿意逃走，或者大多数没有能力逃走的市民了——倒也好，现在，城市内最大得到话事人，就只有男人了。

　　没想到权利的晋升这么简单——魁梧的男人，斯内·拉普，意识到的时候轻轻笑了笑。

　　他当然有能力逃走，但是为什么呢？

　　那样的话，自己与那些逃走的蠢材们不就是一丘之貉了吗，多掉价。

　　至少，要坚持个几天，最后再逃走，那样对自己的名声很有好处，之后向上攀爬的空间也就会变得更大。

　　——在此等危险之时，斯内仍旧能冷静地考虑对自己有利的事情，或许这就是他能坐上团长，以及地下社会龙头之宝座的原因吧。

　　“既然没有异议的话，你先——”

　　“把剑还给我，我不走。”

　　终于，矜持的少年发出了声音——而且相当斩钉截铁，声音中没有一丝颤抖，斯内能听出来，这大概不是意气用事。

　　真是蠢货，我留下来是因为我有能逃出去的能力，你呢？你留下来就是为了求死。

　　斯内在心中嗤笑一声，不过他也没有阻拦——凭什么要阻拦呢？

　　“哼，你要是非要留下来寻死，那也可以。”

　　他哼地一笑，接着，从长桌下柜中，拿出一把闪着珠光的奇特宝剑——那就是少年父亲，闪耀的白骑士的爱剑。

　　剑刃不像是金属，更像是天蓝色的宝石，周围的光线虽然昏暗，但是也能毫无困难地看出着剑刃的色彩，少年知道，这把长剑内涌动着了不起的魔力。

　　剑的来头，父亲也不是很了解，他只跟自己说过，这是自己的雇主借给自己使用的，因为太过于宝贵，雇主并没有直接将它赐给父亲。

　　少年也使用过这把剑——当然，是在父亲的教导之下的，这把剑的种种魔力，少年也十分了解。

　　他伸出手，握住长剑的剑柄——冰凉的触感从握柄处涌来，像清水滴入了自己袖子里一样。

　　手指微微收紧，感受着承载着父亲意志的剑，少年深吸一口气。

　　“拿着这把剑的意思，我就当成你愿意参加，之后的守城战喽？”

　　斯内平静地声音再次响起——少年张嘴，呢喃似的回答着，但是他的视线并未离开这剑。

　　“是的。”

　　“哼，那你只能是城防军中最普通的一个士卒，传说之子的身份一般能让这些人直接担任较低的要务……只可惜，你才十二岁。”

　　“欧格玛！”

　　斯内呼喊一声，站在门外的，壮硕的女人走了进来，她的脸上全是伤痕，左眼甚至都没有瞳孔，她的眉毛纤细，短短两眉，断开了三四处。少年的目光仅仅扫过她，心底就打颤——父亲虽说也是在无数杀戮之中胜出的人，但是他在自己面前从来都是收敛着那种杀气，可是这个女人不一样。

　　少年心底恐慌了一会，但是失去父亲的悲伤将恐慌给削去。

　　“带他去他的排吧。”

　　“是。”

　　这个名叫欧格玛的强壮女性，快速地回了一声之后，再次扫了一眼少年。

　　“跟我来。”

　　……

　　欧格玛的速度很快，或许为了少年能跟上，她还专门放缓了步伐，但是即使如此少年还是很难跟上。

　　在很多肮脏的墙壁前后行走，穿过数个练兵场和小兵营，少年终于来到了一个无比破旧的帐篷之前。

　　“去里面，听小队长的命令。”

　　干练地将这几个字从嘴边甩出，壮硕的女人转身离去，少年只能看着她远去的背影。

　　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这个女性上半身穿着十分清凉，从背后，少年能看到她宽阔的肩膀和结实的背肌，令少年心底浮起了淡淡的崇拜和羡慕。

　　不仅如此，这位女性之前的言谈，干练的作风，冷淡的神情，饱经风霜的强大姿态，都令少年心底泛滥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然而那感觉也只泛起了一瞬，很快，他刚刚被夺去的注意力回到了过去，短暂从水面浮起的孩子，再次沉入了水中，沉重的悲哀再次压得他喘不过气。

　　“哼哼哼，我看到什么了，看其来有个小公子陷入了初恋……”

　　身后传来了另外一个轻佻少年的声音——然而当他看到自己的脸之后，轻佻少年挑逗的神情瞬间僵住了。

　　“你没事吧？”

　　似乎是为了表达歉意，他询问道。

　　“……没事。”

　　回过神来之后，他轻轻摇摇头。

　　“没事就好，我叫迪哥尼，是这个小队的队长，你应该是新的队员了吧？”

　　迪哥尼轻轻拍着少年的肩。

　　“嗯，我的名字叫……伊莱根。”

　　少年，守护之剑的儿子，伊莱根·萨文格塔斯，斟酌了一会后，并没说说出自己的姓氏。

　　“嗯，我知道了，伊莱根，虽然我是小队长，但其实也只是前天才加入城卫兵的，资历并不比你大多少。”

　　迪哥尼说笑着，直接搂住了伊莱根的肩膀——换做平时，伊莱根肯定会对这么异常亲密的动作感到不舒服，可是现在，他没有那么多心情去管了……

　　“我是为了能合法……呃，用正常的方式吃上饭，才加入城卫兵的，以前一直加入不了，因为我是小孩……不过现在能了，因为形势很紧张嘛，嘿嘿。”

　　他露出了无所谓的神情，似乎对可能面对的危险无动于衷。

　　伊莱根有些呆——他既然知道形势紧张，为什么还嬉皮笑脸的？

　　“啊，我知道那个表情，你不会也把我当成什么天真的小屁孩了吧？”

　　伊莱根脸上的微表情立即被读出，迪哥尼眉头微皱，但是很快又舒展为了笑脸。

　　“我又逃不了难，如果也随着逃难的那群家伙们走，恐怕走到第一天就会被大部队抛弃，最后死于山林之中吧。”

　　他枕着自己的手臂，轻松地说着。

　　“很多人也逃不走，跟上大部队逃难的，只有少数人啦，我只是大多数人中的一个人——而且还算得上是不幸中的幸运者？毕竟加入了城卫兵，吃上了好久没吃到的烤肉排。”

　　他轻佻的声音逐渐悠远了起来，大概是开始回忆到了什么吧。

　　“我的爸爸和妈妈都死了，就跟我认识的很多朋友一样。所以我是了无牵挂的！——这样说感觉很酷呢，哈哈。”

　　听到这段话，不知为何，伊莱根压在心上的沉重，消除了一些。

　　迪哥尼用余光注意到了这一丝慰藉——他的嘴角也勾起了满足的微笑。

　　“还有——你手上的剑好漂亮，这是什么啊？！感觉好厉害，能让我看看——”

　　他又注意到了伊莱根穿在腰间的剑——清晨日光下，刃泛着清澈的宝光。

　　然而他刚开始询问，一切都被巨大的号角声打断——

　　——呜——

　　“啊，出事了！快跟我来！”

　　迪哥尼的嬉笑消失了，紧张缠上了他的面容，他紧促地说着，一手拉住伊莱根，将它带向远处的塔楼城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