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throned·神冠依旧》真夜彗星群

127、毁灭者的幕间

　　等到因斯凯尔再次睁开双眼，眼前的空白让他恍如隔世。

　　太过空旷了，原本被错综复杂的建筑遮挡着的视线，现在一片空阔天边青蓝，丝毫没有沉云遮掩。

　　天空仿佛是草原中的一望无际之天，但是风与气却截然相反。

　　——好刺鼻！

　　因斯凯尔差点就咳嗽了起来，此时，他的注意力终于放回了地面——眼前豁然开朗的原因，不是自己被传送到了什么大草原，而是周围所有的建筑物全部消失了。

　　蒸发了，融化了，分解了，燃烧殆尽了——这些词汇，连眼前疮痍的千分之一都无法形容。

　　焦黑，漆黑，闪烁着，暗耀着的地面——这真的是地面吗？

　　坚硬，易碎，光滑的黑色玻璃覆盖着大地，远处，高耸着的是一两座黑曜的小山，地面起起伏伏，而都是光滑的黑曜石，在暗耀的地面之中，也间隔着隆起浑浊的晶体，暗耀与闪耀，都在日光下喷涌着寒冷的光泽，萧瑟，刺鼻的空气之中，还回荡着之前的破灭见证时的哀嚎——硫磺，焦炭，苦涩的气味缠绕着原本的都市，而现在，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像是做梦一样，又好像是开玩笑一样，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了，原本的都市呢？

　　如果是断垣残壁的话，因斯凯尔还能相信着大悲剧的发生，要是四处都能听见幸存的人之哭嚎，哀叹，那么他也还是能咬着牙强迫自己面对眼前的情况，即使到了房屋坍塌，尸骸与内脏四处飘散的，那地狱似的场景，少年还是能给自己一巴掌让自己振作起来……可是唯独现在的情况，因斯凯尔无法接受了。

　　人的死亡，少年当然知道在很多时候都与毫无意义，甚至可悲到令因斯凯尔难以忘怀，他见过根本不懂魔法的人，为了维护自己的名誉，用热油对生病的孩子驱魔，他见过食人魔的洞窟，在自己眼前被撕开的少女——那鲜红的内脏掉落在地面，食人魔还俯下头去舔舐，他也见过听信了女巫蛊惑的妇女，将自己的六岁的孩子送给了她，等到再次见到那个孩子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一只巨大，肿胀，散发着刺鼻腐臭的腐烂僵尸了……种种惨状，早已让少年认为自己已对这些惨绝人寰的苦难习惯了。

　　但是那些死亡都是由鲜血，有烂肉，有触目惊心的伤口来佐证的，唯独现在，一整个城市，原本熙熙攘攘的，充满无穷生命力的巨大都市，一瞬之间，消失了。

　　三十万人的生命，瞬间消失，没有一寸血肉可见，更无一丝骸骨留存，好像他们的生活，痛苦挣扎以及渺小微不足道的幸福是腐烂的草叶，被轻描淡写地投掷到粪水之中腐蚀。

　　因斯凯尔想要站起来，但是好不容易站起之后，又脚底一软，倒在了地上。

　　这么多人的死去，涌到少年心底的，不是悲哀，不是愤慨，而是——滑稽？

　　他握住自己的胸襟，感受着脖颈被衣物勒紧的真实感，然后缓缓松开。

　　而玛纳也刚刚醒来——她也只能无声地看着万里的破败，那真实到几乎变成虚假的幻念，如今以名为“事实”的尖刀，刺入眼睛，她也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那以事实为名的尖刀，将少女几近铜墙铁壁的心刺破一口，然后，任由着包裹在内，无比珍贵的物质开始向外流出，外界灼热腥臭刺鼻的污渍进入那内部——玛纳不知道，但是有什么东西永远地流逝了。

　　然而颤动的现实任然没有留给她任何喘息之机，接连的厄运不会因为彼此的相遇就望而却步——她眼前的世界开始扭曲，天空中的青冥之色开始宛若未干的油漆一样滴落，而地面原本坚固的黑曜石，又好似熔化为液体，向着天空中坠落的青冥浮起升起，地面与天空，正在闭合。

　　就在漆黑与青冥交汇之处，九色的光辉从中奔涌而起——巨龙的身姿从哪九色光辉之中缓缓浮现，至高无上的声音在玛纳脑中响起。

　　——玛纳·达斯诺，你没有完成我给予你的任务，或许我应该舍弃对你的垂恩——

　　视线刚刚接触到霞光之中的巨龙，脑中刚刚响起巨龙的声音之时，原本似荆棘一般缠绕在玛纳心底的痛苦，悲哀与失落，立刻消失，她的心底被另外的情感蛮横地占据了。

　　凭空而诞生的巨大存在感，那是爱戴，是敬佩，是喜悦，是极乐，然而同时，从玛纳脚趾间爬升的恐惧也令她几乎忍不住颤抖——任何情感，玛纳也早就习惯于在其产生时克制，然而在面对【主人】的时候，所有情绪都会跳过产生，直接出现。

　　这样被喜悦与恐惧交织着，玛纳几乎将自己的一切都忘记——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也更无从质疑。

　　“这是我的失败，是我没有足够努力才导致您的意志未曾被贯彻——”

　　懊悔在玛纳心底盘生，在这之前的自己居然还在对因斯凯尔，麦卡斯等人感到内疚。更可恨的是，自己在第一次尝试对因斯凯尔释放支配失败之后就退缩了，那个时候自己居然胆敢产生了违背主人意愿的念头，仅仅因为这个自己就罪该万死！

　　……

　　——从始至终，玛纳就没有逃离过九色龙王的支配，她一直按照着九色龙王的意志行动着，同时，九色龙王也将自己的一部分力量寄存在了玛纳的体内，那是金色的【支配】，那力量足够强大，在接触国王的时候，瞬间就击碎了麦卡斯手上拥有抵抗支配的夜鸮之戒，让九色龙王的意志覆盖在了麦卡斯身上，国王连王冠都没有带在头上，随着手链与项链承受不了冲击断裂之后，九色龙王的意志也接管了他们。

　　在这之后，她又利用这力量，打算去寻找帝斯亚，因斯凯尔以及队长——因为，自己的主人说过，王国的覆灭是无可避免的，但是慈悲的它愿意庇护自己的仆人，支配国王等人是为了能更好地践行主人之意志，然而支配小队成员则是玛纳仅存的少数私心，这样的话，至少能救下他们……

　　所以，玛纳就编造了谎言，让因斯凯尔从原本的隐蔽医疗间中逃出，来到了这边，他沿着梯子爬入的时候，玛纳便对他使用了【支配】，但是居然没有成功——原本，她已经做好这样的打算，倘若自己支配失败的话，就立刻将对方杀死。

　　然而看着那个少年，玛纳心底坚固的念头动摇了——而因斯凯尔也没有怀疑那在楼梯上感受到的刺痛到底是什么，这件事就索性翻过一页。

　　或许她还是抱着那微不足道的希望，希望因斯凯尔会理解自己，希望九色龙王会亲自来支配他，那样就没事了……那次曾今的情感，但是现在看来，这种情感与背叛又有什么区别？

　　——我能感受到你的忠诚与悔恨，但是你没有完成任务，就不是一个优秀的仆人，我有着数千名仆人，其中大部分人的实力都在你之上，如果你失败的话，被抛弃就会成为你的既定命运——

　　脑中接纳着这宏伟的念，玛纳连抬头都做不到。

　　——然而我还是没有把我的血收回，你就将此行当做对你的宠爱吧，玛纳，接下来，无比继续追逐我的目标，还有，那个不忠者，不要杀死他，或许他之后会派上用场——

　　如果九色龙王将它的血收回，那么玛纳则会立即死去，在龙引之宴前，玛纳从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些天生的魔法才能，让她能成为最精湛的术士，然而自从第一次被主人的念头支配后，她才明白自己的源头。

　　十七年前，九色龙王将自己的血注入了贫民窟之中的一个尚未成型的胎儿——从此，原本平凡的生命，此生就再也无法与九色龙王分离了。

　　也多亏了这一滴血，原本即将饿死的孕妇变得生龙活虎，甚至一个人挑起了家中的大梁，让他们一家度过了这艰难的时刻，直到分娩时——龙血之子从孕妇体中分离，孕妇瞬间虚弱到卧床难起，皮肤干哑暗淡，只有本就体弱的父亲一个人支撑着家庭，当然，他孱弱的肩膀也无法扛起哪怕这么贫穷的一家。

　　要不是附近路过的魔法师恰巧察觉到了这小孩身上独特神秘的魔力，这一家恐怕早就不复存在了吧。

　　最初，龙王的设下着暗子，其实另有目的，但是由于时机不成熟等等因素，那个最初的目标已经无效了。

　　而现在，那位赐予自己新生的至尊，现在又重新拾起了自己这个可悲的生命，如此恩赐，自己怎能不用所有的一切来回报那位大人？

　　终于想通了这简单的事实，眼前的所有奇异景色也消失——原本的萧瑟世界重新出现。

　　然而，此时她的心底已经不再有那些后悔，那些自责——所有的情感的变回了崇敬。

　　“玛纳，你……没事吧？”

　　看到靠过来的因斯凯尔，玛纳露出了平静的微笑——同时，她心底想着：倘若这个人再让自己产生任何反对的念头，那么自己就应该杀掉他。

　　不仅如此，因斯凯尔也好，帝斯亚也好，队长也好……

　　——如果放在几天前的我身上，这种想法是可怕到极点的，但是现在我已经醒悟了。